女仆
繁杂的女仆装,洁白围裙罩在黑色裙摆上,点缀着细致的褶皱,层层叠叠,纯朴又十分雅致。拥有着一头黑色长直发的少女,此刻正用力地持着一个长柄拖把,细心而仔细地洗刷着那接近于洁净的瓷砖地板,污垢被拖把所洗净,残留着的泡沫尽被抹干,使那地面闪耀出了明朗的光芒。
“啊,今天是第一天呢。”女仆说着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起头仰望天空感叹了一阵,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逐渐溜下的粘稠汗水。嘴角欣喜地扬起了,呈现出真实而不带任何虚假的笑容,那脸庞在阳光中隐约凹陷出酒窝,同时嘴中再次嘟囔着,“希望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新生活呢。”
“哦呵呵呵呵,是新来的女仆啊。”略显阴沉的笑声,迎面而来的少女此时悠闲地摆弄着一把华丽的黑羽扇,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触及腰际,几缕卷曲的发丝呈螺旋状置于面颊两侧。同样金色的眼眸鄙夷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女,不屑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冷笑。她身穿着洁白贵族礼裙,繁复的褶皱一层层在裙摆叠加,这大派的架势倒是足以凸显出她贵族的身份。那在每个人看来都高高在上的身影,正瞧投来渺视的目光。
“哦?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爱葛莎,小......小姐。”爱葛莎略显慌张地行了一个礼,她原本轻柔而好听的声音中显得语无伦次,那两眼紧张地四顾望着,却没有注意身边的拖把摇晃倒落在地上,长柄轻吻上大小姐的脚踝来,使对方突然跳起身,疼得抱紧了她的脚。爱葛莎的脑中顿时一个激灵,她手忙脚乱地将拖把扶起,同时嘴中一个劲重复着“对不起”,黑眸撇到身边少女愠怒的神情,在一瞬间好像时间凝固般,无法做任何的行动。
“一点礼教都没有的乡村农妇。”少女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庞,牙紧咬着发出轻微的响声,金色的瞳孔中充斥着愠怒的情感,那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紧握着羽毛扇的手,依稀可见一条条凸起的青筋。她疼得咂咂嘴来,然后狠狠地瞪了爱葛莎一眼,便不屑地离开了。
“真,真失败......” 爱葛莎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跪倒在地上,头耷拉地低垂着,那黑眸中带着失望的情感,一身女仆装略显脏乱地沉在地面上,接触到湿漉漉的地板上。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手不由自主地撑头挠着头皮,嘴里喃喃自语着,“这里真的太严格了……小西它,现在还好吗......”
几天前的夜晚。沉闷的夜看上去阴森森的,孤独的号角就如鬼魅的悲鸣,夜固有的潮气在空气中浸润一许,便扩散开去了。寂寥的远方隐迹了光明,旅者讲述起了黑色的童话。拥有着一头黑发的少女独自站在街头,她手中紧紧怀抱着一只洁白的小猫,身上穿着的衣衫已变得破烂不堪,脏兮兮地耷拉在一旁,怀中的猫儿不知为何欣喜地叫了一声,修长的蓬松尾巴悠闲地摆动着,并不停摩挲着少女身上的衣物,如大海般湛蓝的眼眸在夜空中烁烁发着冷光。
少女敲起了富贵人的门来,支支吾吾地向开门的奴仆解释,说着自己无所归依,希望能在这里寻个工作来糊一口饭吃。她眼睑低垂着,黯淡而没有生机,似乎是过分的束手无策,使她的脸庞都涨得通红。然后,她的耳畔似乎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咕噜声,心灵仿佛被这一声所震触,颤颤地打了个激灵,不自主地将一只手伸向肚皮摩挲着自己平坦坦的肚子,微微哀叹了一小声。然后一旁的奴仆突然爆发出几声笑来,可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哎呦呦,哪里来的脏小孩,真恶心。”尖利的嘲讽声从屋内传来,迎面而来的是个贵妇人,她那双金色瞳孔带着浓烈鄙夷地瞥向了少女的面庞,嫌弃般的审视着少女。但听到那孩子身无可依并且正要寻找工作时,她却立马变了脸色。
“噢,神赐予的可爱孩子,我正想问问你的姓名呢。”虚伪的笑容悄然隐现在抹了浓妆的脸庞上,那人不自然地将嘴角上扬一个弧度,金瞳像是装亲近般和蔼地望着对方,却不论如何也无法掩饰住其中的虚情假意以及浓浓的厌恶之情。她渐渐向少女靠近,与此同时逐步打量着眼前少女的身形着装,最后厌烦地摇摇头,又迫使自己看似高雅地挺着身子,装作亲和的询问着。
“爱葛莎!我的名字。”爱葛莎兴奋地忍不住叫出了声,双眼期望般地紧盯着眼前的贵妇人,她悄然凑近了几分,双手虔诚状的握成拳状置于胸前,使对方嫌恶地退后了几步,愣在那儿强装温和。原本怀抱在手中的猫儿灵活的溜下了她的身躯,“喵”地叫出一声,湛蓝的猫瞳与贵妇的眼眸相触,却像是看透了什么一样,瞥了一瞥即将视线移至他处了。
贵妇人突然错愕地愣了一愣,充满嫌恶的表情僵硬在面孔中,这只猫儿似乎是让她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此时此刻竟使她的瞳孔缩得极小。她一手抓住爱葛莎的衣领,拖着对方一步步地向屋内走去,可厌恶的眼神再次充斥在眼眸之中,抓着衣领的手已是用劲掐入肉中去了。她鄙夷地发出一句尖利的话语,将所谓的假面具一并卸去,“那么我就允许你成为我的女仆,就在我的房子里好好行使自己应有的职务吧,另外,不准将这只猫带入宅院!”
“可是.......”爱葛莎似乎有些迟疑地回应道,黑眸留恋般地望向那只洁白的猫儿,只得看似不怎么愿意点了点头。胳膊被那双手掐得生疼,她只得强忍着痛楚不发出一句的声响,同时另一只手向后摇了摇,黑瞳瞥向猫儿轻声低语道,“我会来看你的,小西,等着我......”耳边依稀传来一句回应似的猫叫,却在大门关紧的声音中,被完全地给掩盖掉了。
雍容华贵的房间中,繁厚的深紫色窗帘将四面渲染上了一层昏暗的色彩,暗红色的毛地毯伴随着层层蕾丝平铺在地板上,一个身穿华服的贵妇人端坐在沙发上,身穿女仆装的女仆端正地站在一旁,为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贵妇人反复地忙活着,正干着她的本职。
“爱葛莎啊爱葛莎,听说你这低贱的仆人还瞒着我出去偷偷养什么小畜生,我说的对吗?”冰冷而尖锐的话语顿时刺痛了身边女仆的耳膜,爱葛莎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了,她的双眼愣愣地低视着手中正向着茶杯倒茶的水壶,紧张而低声下气地应了一句,却不知壶中的红茶已满溢茶杯,顺着杯沿逐渐流落在桌布上,滑落地板发出“滴答”的渗人轻响。
“哎呦喂,你是我的女仆啊,爱葛莎,怎么能养这种小畜生呢?没事,我已经托人搞死了那个小畜生,以后就安心为我服务吧,哦呵呵呵呵。”随之而来的是尖利的冷笑声,那人的金瞳中渲染出鄙夷的色彩,同时另一只手快速拍打掉那个已满溢的茶杯。瓷器碎裂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红茶流淌入地板的缝隙之间。身边女仆慌忙蹲下想要收拾碎片,黑眸中充斥着深深的无助与痛苦。
“小西......”爱葛莎的内心仿佛被已一刀一刀剐下来似的,她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同时双手继续收拾着茶杯的碎片,眼看着手被碎片的尖锐部分所刺痛,划破皮肤流下鲜红的血液,混杂着流淌的红茶,晶莹的液体在眼眶中滚动着即将落下,那黑发紧贴在皮肤上,脏乱而反映出淡淡的光泽。
“滚出去吧,恶心低下的仆人!”端坐于沙发上的贵妇人看上去有些愠怒了,尖利而刻薄的话语从那涂抹着鲜红唇色的嘴中发出,扑着厚厚脂粉的面容出现扭曲而可怖的神情,那金瞳不屑地审视着身旁的女仆,当看见爱葛莎轻身站起,奋力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快速地离开了房间时,她却轻蔑地咒骂着,“这个没有教养的野小孩。”
“只要她一天不放下那个小畜生……”那声音似是在极其愤怒的情形中道出的,歇斯里底、甚至失去了她的本音。
“猫的诅咒……”
少女在庭院中奔跑着,她洁白的衣袖已湿了大半,同时眼中不时地流淌下了泪水,却又在片刻之间被袖子所擦干。不受控制的身子在刹那时好像撞到了什么物体,耳畔回响着一声女性的尖叫。爱葛莎抬头仰视,那便是之前的大小姐,她金色的卷发散乱地披在身上,同色的眼眸吓得闭起。只见对方颤颤地站定身形,金瞳惧怕地盯着面前的女仆看,然后举起扇子鄙夷地退后了几步,似乎是为了树立威严地咒骂道,“哎呦呦,好啊卑贱的仆人,竟然弄脏了我华贵的衣服,我该怎么处置你好呢。”
“小,小姐,我……”爱葛莎慌忙地回应着,那眼眶微带着淡淡的红色,似乎想要再辩解什么,却又紧紧闭合,不再说什么话语。或许是内心在寻找着妥协,她只得静静站在一旁,做出一个仆人应该有的样子,默默等待着主人的回应。然后便听闻到那少女的声音来,“喂喂!你是个哑巴不成?听说你还养只那只猫?你到底知不知道,猫在这里是绝对禁止的生物!”
“可是……小西……那只猫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她突然吼出声来,泪水从眼眶中夺溢而出。然后那大小姐趾高气扬地怒斥起她,一只手指着爱葛莎的鼻子,同时另一只手狠狠地拍打下去,“啪啦”的声音重重地响彻而起,使得爱葛莎捂着通红的脸庞痛苦地后退了几步,发软的双腿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故意的?想狡辩吗卑微的奴仆!”
“你知道吗?猫这个东西,在我们的家族——”
“是诅咒的代名词啊!”
——只留下突然的沉寂。爱葛莎跪下身子,那声音久久缭绕于耳畔,使她惧怕地抱紧了自己头。她无法理解她们的执著,也无法明白为何会把猫称为诅咒这样的东西,她只感到了癫狂,感到巨大的落差将她推下悬崖。已经无法回头了。
“你根本不理解我。”她颤抖着自语道。
如果猫是诅咒,那就让它诅咒好了。她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想法。
这时候,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明亮的东西,在暗处熠熠生辉,如同猫的眼眸。正是碧蓝色的呢。同海一模一样。
黑暗而狭小的居室中,简陋地摆放了张破旧的木床,空荡荡的桌上只放了一个铜质烛台。少女独坐在木桌边,口中喃喃自语,业已锈蚀的烛台上红色的火焰明灭不定地摇摆着,愈添了几分诡异之感。黑发杂乱地披散着,她的头深埋入胳膊肘之间,嘴里低喃着,“小西,小西,我就不该离开那里…...你的死都是我的错,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好想好想回到以前那个生活,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在等着我,在等着我啊......我不能死,我不能在这里了,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要离开,要离开......要……”
断续的声音接连响起,她的眼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只洁白的猫儿,眼泪滑落脸庞,一点一点地滴在桌上,发出“啪啦”的轻响。爱葛莎甚至怀疑自己回到从前那个故地,可那几个熟悉的面容,以及曾经玩耍的景象却都已模糊不清了。她仍然固执地认为自己只是个孩子,作为最近一批离开孤儿院独自生存的人中的一个,在那漫漫的旅途之中,也只有那只猫儿是她的伴侣。可命运却又如此讽刺,不带任何奇迹地否决了这一切……
夜,早已悄悄到来。静谧无声的夜空携来了浓重的窒息之感,将一切都笼罩于它昏暗的囚笼中。雾气将繁星掩盖地牢牢实实的,那黑暗如此猖狂,将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卷席了个遍,可人们冰冷的心灵却已早封尘,命运的神灵正是这场戏剧的观剧人,此刻无情地观望起世间的漠然来。如人偶般的女孩站在黑暗中,她扶着她的帽子,那眼瞳似乎正向着某处望去,空灵的声音轻声吐露出,“猫......”
“看上去是受了重伤呢,不如我们把它带回去好好疗伤,等它伤好了再去......”成熟而稳重的红发少女正言道着。一头修长的红发触及大腿根部,刘海遮掩住那双眼眸,厚重的黑袍将她身上的衣物掩得严严实实的。她蹲下身子想要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猫儿,却迟迟不肯行动,那双红眸撇到了猫儿身上残存的血迹,不知意味地皱了皱眉,只得轻声叹了一口气,便抬头对身边梳着墨绿马尾的女孩说道,“西雅,还是你来吧,我有点......”
“不要这么亲密地称呼我,死红毛!”阿丽西雅有些愠怒地反驳道,暗绿色的眼眸摄出阴冷的芒光,矮小身躯上所背的巨剑晃荡着发出金属撞击的响声。她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大步走向晨曦,便轻松将猫儿抱起,冷哼一声,略带讽刺意味地说道,“就这点血都犯愁,你是有洁癖吗?这不就是只讨厌的猫而已吗?”
“那我就无可奉告咯。”晨曦顺即起身,看似不耐烦地向小巷中走去。当自己的红瞳从长发中隐现时,她突然换回了那副笑面,还顺口抛下了一句,“带着那只猫,一起来吧。”话音毕落,那红眸瞬时被掩盖住,头轻微向后转去,悄悄望了望身后的两人,直至身形隐没于黑暗之中。
十天后,雨夜。稀疏的星星悬挂于夜空之中,冰冷的雨水悄然坠落,在土地上勾勒出蜿蜒的形状后,便顺拐汇入阴冷的沟渠中去了。带着浅淡的冷意,少许雨滴滑落衣襟,她似乎为之一颤,战栗的双手紧捏住两肩,黑瞳微睁着,从中却是对未来的迷惘,甚至是毅然决然。
“抓住她!抓住那个女仆!”
“她砸了夫人的东西还想逃走!是想被好好伺候一下吗!?”
“杀了她!快点杀了她!”
身后依稀想起追兵的喧嚣声,她颤抖着迈出步子,似乎妄想逃离,却又用不上力来。耳畔好像察觉出脚步的渐进,爱葛莎用劲全力想要奔跑,可在突然之间,一股可怕的冲击力却将她的胸口贯穿,使她直接摔倒在地上,硬是向远处移动了一段距离才停下。嘴里发出沉重的急促呼吸声,双眼呆滞地望向远处,口中顿时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息,那红色液体从喉中涌出,大片大片地溢出嘴唇,将下颚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哎哟喂,还想逃呢,这个卑贱的仆人。走吧,将她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尖锐的嘲讽声音从耳畔阵阵回响起,黑眸中的那一抹星光几乎就将泯灭,她看到了转角处那拿起火药枪的贵妇人,看到了雨水从她的额头滚落,打湿了她的眼睛。
时间在流逝,死神的血镰刀仿佛架在脖上,就将把那份脆弱斩断似的,模糊的眼中却出现了一抹身影,是小巧而洁白的影子。她虚弱地仿佛将要说些什么,一只手微微抬起触摸那生物柔软的毛发,脸似乎被猫儿所舔舐,鲜红的血污被雨水所洗刷,混入雨水化聚为流,可嘴角却隐现出一抹笑容。
小西......
不知在何时,淡漠的女孩逐渐走到少女的身边,血色的红瞳从法帽中显现,她单手持着一把黑红相间的哥特式雨伞,悄然在少女身旁蹲下,渗人的闪电将她的脸庞映照得惨白。她另一只手轻轻凑近少女的鼻旁,却又迅速缩回,淡然地将少女的眼抚闭,转头对身后的二人说道,“她,安息了......”
今夜,雨仍然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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