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的梦境
金色的月光静静流泻,缠绵似一泉冗长冗长的流水。它忽消寂于森林幽深径处的奏曲间,在蝉鸣与风声的交织中影绰去了,宛如一轮澄明静谧的月潭,但又若音乐家修长柔韧的手指,轻巧地划过远山的轮廓,乍勾勒出一道亮丽的小调,在悄然起舞时亦与轻风相融,忽地又隐现在那攀上青苔的石子上,温和而宛如薄莎柔柔,安稳着疲惫的世人的梦境,抚慰灵魂深陷入那久眠的醉梦了。提灯昏黄的光芒在黑幽幽处的尽头摇曳着,明灭着、晃荡着犹如燎原星火,亦是如银河中那最绚烂的一簇星光,在夜色的庇护下竟冉冉地升起,又不知何时藏匿在少女的黑袍下,淡去了缕稀薄柔晕的金色。
独属于精灵的歌谣不知从何时颂起,少女坚定而游刃有余的歌喉此刻悄悄吟着,一如破晓时那穿透氤氲的曦色,闻似温润而犹有韧度。其中约莫挟着一抹刀刃独有的锐利,仿佛长镰那锋芒相对之态感,冲破桎梏而将心撕得支离破碎,竟与这歌谣本身尽不相融了。红眸敛起眯为一丝缝,掩得那束凌厉的光在乍现的一瞬中消隐去了,仿佛薄光流溢在未曾打磨光滑的顽石上般,终唯有那金色火光胧胧掩映,在眸的艳红中争得一寸耀眼的金黄。那色彩攀染上发缕丝丝,缭绕着她的红发一如灯芯燃火,又倏地绽耀开零稀的星火一簇,在仅显露出的一手握中幽幽晃摇着,轻悄悄荡到了不知何处。柔光没入黑夜与远山的交界中,惹上尘埃定落,终是无影无踪了,飘如蝉翼。
“就是在这里吧,那个人曾经来过的地方。”歌声乍地休止淡去,就似那步足落地所承载的琼音胧胧,在黑夜浩渺的庇荫下同时消隐不见了。只见她那手将灯提至胸口处时,足使那朦胧昏黄的灯光倏忽燃放开去,映得她的面庞晃出一片不类常人的煞白,艳红双眸中烁耀着交织的金色光影,愈不知从何处敛起了一抹曾时的温柔,却乍化作丝丝凌厉之色,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可那嘴角隐隐约约扬起一道狡黠的微笑,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对自己眼前的一切心趋于不屑般,她一手与此同时更抬高了些,待明灭的火光浅浅映耀在山洞中那冰冷的石壁上,挟着不确切的冷暖交织与一股飕寒的夜风,冻得她的身子有些颤栗地缩到黑袍的更深处了,可手依旧乘着极冷发夜风抬高着,灯芯的光辉洒落在石壁与石壁之间,将那古老而风蚀消去的符号与图形映得一片明晃晃,乍使她艳红的瞳孔中掠过一抹难得的皎洁。
“这是——”少女低声喃喃道,持灯的手在极寒中微打着小颤,抖搐着像是因风而起的阵阵松涛,那骨节沿处泛起丝缕异于常人的煞白,愈挟着浅淡的青紫色仿佛是被冻结了般,凝固在灯把上久久罢。只觉那阑珊而飘曳不定的火光倏忽黯淡,又在一晃之间悄悄复燃为幽焰,使石壁上的图纹更是难以辨别了,这亦令她的瞳眸眯成一丝缝,就像是在强忍着灰尘的肮脏与那刺鼻的气息般,手持黑袍的一角在石壁上小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与此同时持灯的那手臂尽量贴近口鼻,眉头锁起勾勒出一道恼人的弧线,又忽有些诧异地舒展开了些,那嘴角的笑容渐隐,终抿成了凌厉的一线。
晃晃悠摇的灯火在石壁上罩了层暖色,亦使那在岁月中销蚀的凹印浅浅露出了,那复杂的梵文铭刻于此虽是历经十年之余,可如今却如同当初那时般,单单只是积蓄了层灰尘,而又攀上青苔点点罢了。而那少女似已明了般轻哼小声,笑容再次停驻于嘴角,竟仿佛永远也不会淡去,一道道符文犹如鬼魅般在少女的瞳间转瞬掠过,那泛红发紫的唇低声喃喃又似在解读着什么,指尖尽量指在每一个文字上却未尝触碰,唯有她艳红的眸子中竟仿佛闪烁着耀眼的星火银河,在朦胧灯火下愈渐迷离了,犹如身处梦境。
眨眼间,少女那眸似乎察觉到了何处的异样,微敛眸光一如狡黠的飞鸟,敏锐而独带果决之感。就在石壁之下那渺小而难以注意的角落,竟有一支已经燃灭久远的蜡烛,静静凝滞终任青苔攀上,与那不怎么鲜艳的暗红交织如一了。恰只见她狐疑地皱了皱眉,抚袍无视了这不知何人带来的火烛,而后就再也没去观察那处,就像是把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幻影罢了。此时,她又继续解读着石壁上那密密麻麻的符文与图画,直到一个异于整体的符号突兀显现在她的眼中,方才使她眼前一亮,讶然的声音缓缓语道,可其中却似乎辗转出一抹迟疑,“这难道……是神界的文字吗?那个教皇果真是——”
“克米安……”那话语迟迟不下,直到在那戛然止住之时,这才藏去了余音渺渺。少女的双眸中顿映入了那枯涩难懂的图案,就像是让一个从未有充足阅历的人去解读一段古老文字般,犹使得她头痛地按压了下太阳穴,随刻再次凝视着那石壁中的图形,仿佛在尝试把图形与文字相结合,嘴里不住呢喃着什么话语。可恰只觉手中的灯火乍地一颤动着,晃曳了长久方才恢复了光影迷胧,那灯焰显是趋弱了些,在嘀喃的嗓声里越渐微小了,“旧王的头颅被新王送上断头台,新王举起旧王权杖宣告天下归一……这究竟是?”
“教皇赐封君权,将圣主的皇冠与权杖,皆予新王,并令新王宣誓永远信仰道德与秩序
……”少女机械般地呢喃道,她艳红的瞳孔中似乎有一簇光芒粲然涌曳着,眼波流转仿佛在言说着一个叫做渴求的词汇,但却纵忽是转瞬即逝,犹如那陨落的流星。当那指尖轻悄悄触碰在石壁上那新王的皇冠时,手持的那盏灯竟骤然灭去,将四处顿归为了死一般的阒寂,令人心后怕地颤栗了下,无言等待仿佛历经亘古。蓦觉寒风飕飕刮卷入石与石之间,冻得她瑟瑟缩紧了身子,那禁锢在双眸中的灵魂,亦是遥望了那一隙天空,宛如极乐鸟儿绚丽而游刃的尾羽,不知飘往何处了。
“旅人在夜中彳亍着,漫无目的。萤火在梦中彷徨着,点缀着孤独的魂。”
那颂歌不知从何而起,又不知是消隐入何处那隅了。漫地枯叶铺就了一层狭窄的路,在黑夜中挟着那淡淡湿潮的水汽,隐没在树影与树影之间幽暗的角落里,却终是攒簇堆积在一片僵死之中了,像是在绝望中死去的枯蝶,腐烂了它本是绚烂的蝶翼,或及是那被牢牢禁束在躯壳中的狭隘的灵魂罢了。裙摆是清一色的黑,抚着身形勾勒出一道倩丽的轮廓,可那深粉色发依然蓬乱地垂在身上,直到背与腰之间的那处方才一刀截断了,唯露她那双红眸在微斜的刘海下浅浅敛起,隐隐约约辗露出一丝绯色,哀愁却又漠然如此,孤独死寂像似大陆南北处那海域般,让人不由觉得,或许只有永远的黄昏及是黑夜,才是真正适合她的存在吧。
静谧的湖一望无垠,一如少女那暗红却不挟情感的瞳孔,唯见许许潮湿迷离的氤氲缭绕,愈渐朦胧在繁星疏稀的晚暮中,仿佛化作了夜色的一隙低低呓语,又不知是在哀叹着什么般,幽幽然与漫天星河相接交作同色了。天边的繁星闪烁着,一直蔓延至幽深无际的湖水中,甚至是雪凌红眸中无心无神的那隅孤寂,在蓦然时渐渐沉淀了,犹如即将灭去而依旧燃烧的灯芯烛火,明灭不定终淡为了昏暗与金色的一寸冗杂,虚无缥缈彷如她那空无的灵魂。而雪凌的面庞此刻似乎隐约柔和了些,抬首仰望着那一望无比的星空,亦不知从何时何处萤火虫将它灯点燃,悠悠然徘徊在雪凌的身旁,于夜色朦胧中悄悄游动着。仿佛是堕入凡尘的明星,苦苦寻思着它未眠的梦境。
“雪凌雪凌,你知道萤火虫儿的故事吗?”艾薇拉的话语中带着笑,那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翡翠色瞳孔,犹如天上沉睡着的那颗最明亮的星,不知何时才会从它甜美的梦境中苏醒,亦不知凡尘真实的面貌。她依然身着那件浅绿色小洋裙,橙白竖纹的长袜那未能被裙摆掩蔽的部分,在黑夜中不免显目了许,引得一些萤火虫盘旋着那儿,悠悠起舞犹如世间最轻巧的舞蹈家,背负着微光隐入黑夜中了。而此时,她只身几乎都趴在土地上,毫无顾忌地与落叶亲密接触着,那小腿尚还在上方摇摇晃晃打着拍子,就像是一个永不停歇的纺织机,伴着她自编的有些跑调的小曲儿,晃晃悠地平息去了。
“从前有颗星星,它一直为编织梦境而闪烁着……日以继夜、从不停歇的它,执著地认为这是它唯有的价值。直到有一天,它失足坠入了凡尘,迷惘的它就这样化作了萤火的虫儿,只是继续为编织梦境而活,却不知它真正应走的路。”雪凌低声言道,暗红双眸悄然垂敛下,一时间竟仿佛流露出惘然的情愫,夹杂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苦涩,寂寂消隐去了犹如刹那不复的萤火。而她那手缓缓伸出,竟恰是有一只迷惘的萤火虫儿悄停于指尖,扑闪着它薄薄的翅膀,在不久后便飞离了,萤火朦胧映入眼瞳中那股黯淡与悲凉的交织,隐隐约约使雪凌莫名地心神恍惚,不知该做如何,亦不知身处何地。
耳畔那精灵族女孩的歌声愈加地虚无缥缈,自身的影子与点点萤火映入湖及天的那处,引导着记忆的长流,渐行流落至那无寻之处了。那同样是一个冷寂的夜晚,无月亦是不复有星星的存在,蜷缩在黑暗之中的女孩颤栗着身,双手紧贴在她瘦弱的臂膀上,深掐着那宽大而略有些突兀的黑色大衣,长久地紧紧瑟握着,似以图驱走这夜空的寒凉。夜色愈深,使她不自然地将大衣裹更紧了些,但却并没有更多的温度留存下来,那双足尚还暴露在微寒微寒的空气中,就算隔着一层鞋袜也无法阻止寒气侵身透骨,令得她整个身体都像即将散架的骨头般,脆弱而如此易碎。
蓦然觉她那苍白而完全没有血色的面颊,在丝丝寒风下冻得更加地僵硬,可唯能在其中久存的神情,却只是漠然、木讷及是失心般的冷静无比罢了。暗红色瞳犹若即将凋零的血蔷薇,掩蔽下法帽的阴翳下溃散了那簇冰冷的芒,深粉发丝垂落衣襟于夜风中笨拙地飘散着,甚至也像是将要冻结般的凝固了。亦是有些急促的呼吸,却固然是气若游丝仿佛那萤火虫儿,使得那面庞悄泛起了平日未曾有过的淡淡绯红,她微敛的眸隐约望见了不远处故人高挑的身影,勉强地想要将眼再睁开些,却终是无能为力地将双眼耷拉下了,沉重的眼皮微打着颤,仿佛即将要沉沉睡去。
“……雪凌,快醒过来。”那男子独有的嗓音依然是如此的低沉淡漠,可其中却隐隐约约挟着一种类似于忧虑的情感,一时间甚至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只是平白无故地在心中泛起微波,归寂于那封冻千年以至万年的冰冷心头,不一会儿便稍瞬即逝了,犹如夜空中那几乎隐去的点点繁星。待眼前人疲惫地睁开眼望着他时,风尘仆仆赶来的神父方才将提灯递上,那银灰色眸与红瞳视线相接时,仿佛染上了层朦胧不散的金黄,乍现的温柔流转在眼瞳里,虽看似冰冷却仿佛包揽了那浩渺无边的宇宙,终使他瞳眼底处一簇光辉泯灭,随着莫名的焦虑消散去了。
“抱歉,神父先生。”幼时的雪凌轻应道,她那清冷孤寂的声线已然颤颤栗地一悄止,继而便被她抵不住的咳嗽硬生生地给打断了。苍白面庞上那抹绯红格外地显眼,羸弱、病态仿佛是沉睡去了千年时光般,因缺乏营养而干枯乱杂的发梢顺着肩头滑落入大衣中,隐没在黑色连衣裙与大衣相交接的地方,随着那蜷起的身微微颤栗,便不知垂至哪儿了。她的暗红瞳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辉映入皎洁的朦胧的灯火,令那一抹仓促的光流转黯淡,不知何时才悄悄游离,以至心底里那独有的落寞中,直到身边人一声低询响起,这才将她彷徨的灵魂,拉回了现实一步。
“饿了吧?孩子。”询声中带着莫名的惆怅,不知是否被身边人察觉,单单只是若有若无地消隐去了,唯得那苍白沙哑的余音落毕,仿佛被何物侵蚀的破碎的顽石,隐隐约约似乎有些困倦,使得那双瞳孔更是呆滞无光。只见命运将身后的面包悄悄递上,可那在路途中尚还有点温热的面包,此刻已然冻得无比僵硬冰冷,甚至连本应有的香气都被寒冷的风所逼迫挟走,像是凝固在空气中的一块硬邦邦的水泥,基本了无柔软可存了。而蓦然觉雪凌只是缓缓接过,暗红瞳孔凝视着那像冰锥子般坚硬的面包,许久后方才将它凑到嘴边,似咬非咬却迟迟不落口。她在不知何时又将面包放下,双眸漠然地盯着身旁久久站着的神父,像是能看穿内心与灵魂的所想所思般,犹如浩瀚的星河,沉静而美好。
“神父先生。”那声音悄然吐露,微带着沙哑与空灵的交织,可乍时却又默默止住了,仿佛猫儿轻巧的步伐般,终是消迹得悄无声息。年幼的雪凌恰是将视线移开,她那小巧无力的手隐隐约约中将面包掰成了两半,随后似乎是怯生生地把其中一半的面包递去,那手因虚弱而颤颤晃悠着,隐蔽在法帽下的面庞顿映在身边人的瞳孔内,将她血瞳中的温柔与真挚尽现在外界中,竟使得对方愕然一愣住了。可那神父不久便平复了神色,在接过雪凌的面包后,只身便缓缓跪坐在雪凌身边,那一抹笑容若有若无地划过嘴角,挟着苦涩的滋味乍现在面庞上,在一声冗长沉重的叹息下,终究是消隐不复去了。
蓦然不知何处,游动的光点渐渐苏醒在阑珊的灯火中,轻巧而温柔,在夜空与星河之间纷纷扬扬地飘忽着,挟着幽绿的光芒徘徊在雪凌的瞳孔内,像是玻璃挟着斑驳的阳光,最终破碎化为了彩色的剔透的虹。不知是这灯火的朦胧,还是萤火虫的光芒太过渺茫,竟使得眼中那神父的身影更加虚无缥缈了。仿佛只是一个萤火织就的梦境而已,神祇的影子模模糊糊地辉映,那银白十字架在真实或是虚假的风中摇曳着,镶嵌在中心的暗红宝石乍流转出一道锐利的光,破碎了这梦境中无穷无尽的萤火,将灵魂直直坠入了回想与现实的交界中,使她蓦地醒转,双眸呆凝地望着这黑夜无边,愈窥视了眼身旁熟睡的人儿,终是无言无语。
时间,尚在流逝……
“夜,深了——”
暗红瞳孔中映入萤火与月光的交织,一时仿佛勾勒出一道冗长冗长的奏曲,坠入细碎而虚无的梦境中,被忽而垂掩的法帽所匿藏去了,犹如故人一捻指间的,那无比的温柔与沉静。
这个虚无的梦境,何时会醒?
亦何时会越来远去?直至无法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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