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红瞳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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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

前夜

数不尽的天使盘踞于云霄,他们拉起长弓,一直保持着欲势待发的姿态,双目狠狠瞪着远方,始终凝固在那儿、甚至连眼白都爆出了血丝。那巨大的空洞正在持续性地运转,就如诸星被神之爱所推动,无法预计,无从判断,不可估摸,亦隔绝了任何与规则接触的机会——那是绝对顺从混沌之物,是由不知所明的物质聚集而成的扭曲体,更是身为天使的他们难以潜入、无法穿梭的囚笼——据说只要背后羽毛还拥有分毫纯白,空洞间的电解云便会聚集上来,来自炼狱的烈火便会无止尽地缠绕其身,直到将那白羽灼成灰烬才可作罢。

在天使眼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灼烧之刑。没人知晓神灵事到如今都无法将其摧毁的缘由。是因混沌的力量太过强大,就连神祇都无从匹敌?又或者,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灵有什么特别的打算……?一切皆不得而知。天使至始至终都只有信奉一种选择,毕竟,只是信仰才是他们存活的原因,倘若失去了这一根基,也就不再算是活着。

不过,对那些生于混沌的魔族而言,战争便是一种尽情放纵他们破坏欲望的幌子。注定罪恶的他们,永远都无法做到尊重秩序。无法交流、无法理解、无法妥协,无法被神灵宽恕,他们注定是永恒的罪人,也正是这种野心使然,神灵才决定收回那些魔族的阳光,将魔界永远留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但是,正因这个空洞,失去一切的他们却能来到这片神圣之所,那或许应该算是……所谓伪神的“恩赐”?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

“全员放箭!!!”领头的天使忽然高声吼道,他猛地一挥右手,当听到号令时,那些已等候多时的属下立马将箭放出,尖锐的箭尖一排排、齐刷刷地指向了空洞里处,迅速的、按照早就吩咐好的法令向洞口齐射过去。

当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张大网突然从视线中膨胀开来,它由数不尽的支点联结而成,无数魔族驻防在每一个支点上,他们举着双手,将赖以支撑的魔力释放而出,一齐构筑了那张防御性的巨网。箭刃的冲击被完全阻拦在了魔军外头,然后,那些“依偎”在他们臂弯下的战士施展黑翼,趁弓箭被抵御的间隔猛然从网间冲出,同族的魔力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和呼吸空气一般平凡,甚至在穿透的瞬间、这道屏障还为自身提升了几分速度。

“果然,这些狡诈的神族早就做好与我族交战的准备了!”

“……我们这应该算是不宣而战么?呵?”那居于指挥之位的少女站在空洞上方,双手抱胸仰视着战场全景。她昂头遥望天穹,刺眼的阳光正从阴翳间洒落下来,映照在众人身上,将白与黑、神与魔、昼与夜完全分割。伴随狂风呼号、带上滚烫的血液从高空坠落,如同古老预言中所提到的腥风血雨,此时此刻狂躁地肆虐在天际纯白上——怒吼、尖叫、嘶喊或是泣不成声,武器的碰撞终将平静碾碎,空洞的混沌恰从脚底退散,所谓后退已成了绝不可能的现实。

这时她半眯四眸,玻璃般的薄膜已然融化,顺着眼角淌下了面容,最终变成漆黑的泪珠消散在了光辉里。魔族来到外界的瞬间会经历短暂性的失明,为了尽可能减轻这种缺陷的后果,他们戴上近似于墨镜的隐形薄膜,等到眼睛几乎适应的刹那,薄膜也已融开。

“第二列队!全员出击!”恰时只听得那高声大吼,那道防御的罗网倏忽解除,这位指挥者紧随后方军队冲向前方,她那头紫发随风舞动着,继而数不尽的锥形利刃从指尖掷出,丝线在挥手的瞬间迅速包裹住敌方的躯体,只可被抵挡却难以被斩断——许因魔力的牵引,连与丝线的刀刃仍然轻松地被十指掌控,仿佛诸刃都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似的,就连知觉都被赋予。这便是以蛛丝为桥梁所达成的状态。她冷哼一声,旋转着、将那被包成粽子的天使狠狠扔向了云间。

——剑刃的声音从半空传来了,无数个天使挥剑猛冲,锐利的剑尖直指她的身躯。刹那间剑光闪烁,就如绚然绽放的银色繁花,扎得这位指挥者四眸生疼。“该死的。”她不禁皱眉,迅速收回蛛丝,在双臂交叉的瞬间布起大网,只为抵挡过那道攻势。

“看来得陷入一场苦战了……!”

号声在空荡荡的天穹中回响,焦躁不安地钻入魔女的耳朵,其中不免带上了些紧迫的意味。鞋跟的声音迅速荡漾在廊道中,像是打水漂用的石子朝河的另一边弹了个连续,雪凌扶紧帽檐藏身于廊道中,顺着那并非弯绕的小路回到了训练场上。

眼前的场面显然混乱不堪。

雪凌不免错愕地站在了那儿,她能看到那些溃不成军的同伴们,维护秩序的监察者正在叫嚣,忘记了列队一个劲往圣树之底拥去的人流,此时此刻就如蚂蚁那般的微不足道——那只是一团无药可救的散军而已,对真正经过严格训练的集团来言,只要撕开其中一点,便能将其击溃。

或许……之于他们的一切联系,都只是由所谓军令与强权营造的幌子而已。

“塞,塞琳!原来你在这里啊!!!”这时忽有话音在耳畔响彻,倏忽被压在人声嘈杂里,让雪凌暂且无法辨别声音的来源。但是在下一秒钟,若有冰凉的东西搭上她的肩膀,蛇信子嘶嘶作响,使她立即意识到了来者身份。魔女迅速转身,与此同时竟随手掐住了眼镜蛇的喉咙,她的红眸正对着贝雅特莉切的单眼面具,朝那骨碌滚动的“眼睛”静盯了良久。

“喂,喂,喂,不要让我的蛇受惊了。”贝雅用那沙哑如同老妪的声音烦躁地一嘟囔,就连表情都变得诡异万分。等到身边人放下警惕,缓缓将手松开时,这性情古怪的家伙才再次开口,将宽大的袖子嗖地摞起来。“找你很久了。刚才,难道又跟哪个精灵私会了?”她随口说着,声音僵硬地吐露了一字一句,甚至连任何开玩笑的意味都没有,当然,她也懒得模拟什么人类的语气起伏。就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又也许,藏在她胸口的只是一颗黑心罢了。

“人缘好真是让人羡慕啊,我就没有那么多朋友……”突然的,卡依纳娜迅速从她们之间钻出头来,她那脖子顶着贝雅的胳膊肘,在昂首的瞬间、异常坚定的面容展现了她们的眸中。“总之,我们要快点集合了,看这样子,那些魔族估计已经有所行动了……抓紧我的手,不要分开哦!”

话音毕落的刹那,这位天使飞一般地抓住雪凌与贝雅的手,朝着人群疾速奔去。即使身后两人似乎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尤其是贝雅特莉切几乎一动不动地站在后头、将她们的整体速度拖得超慢,她还是没有松开手,更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尴尬的神情。刺耳的号音仍在回响,被人群的喧嚷又一次湮灭在了底下。

“魔族已经进犯神界了,我方行动业已刻不容缓……”那是坚定不移的声音,清清晰晰地回响在众人耳畔,虽然话音本色极其柔美温和,却没有对语气里的冷绝意味带上分毫影响。

“在场诸位,为了更加迅速地支援神界,黛俄妮修大人翌日将会打开前往神界的大门——”

“但是,请诸位务必记住,一旦踏上神界,就不再有回头路了,在此之前,若有想解除协约者,请务必考虑清楚。”精灵女王站在众人视线下,她昂头踱步着,一双祖母绿色眸子不知不觉暗藏冷硬。那窈窕有致的身姿一如往常穿着长裙,厚重的金棕色发被薄纱紧缚,七弯八扭垂落到了地面上。“不过。理所当然,协约中途解除的后果……与战争毕竟是不对等的。”伴随着声音骤忽压低,克莉斯多不禁皱眉,若有若无地窥着自己侧边。小小的女孩在她身边站着,此时已经不再有最初的生怯感,而是睁大一双眼睛,好奇地四顾着那些熟悉又并不太认识的人脸。

“三位神使大人。我记得,你们是要在全军出发之后再前往神界吧?”她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游移开来,在弗罗沃兹的面庞上留驻了多时,看着那家伙满脸的疮疤一直延伸到了手臂,这位女王的眼神显然更加诡异了。对方稍有尴尬地摊了摊手,呵呵笑着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随手拍拍雪绒和斯薇忒的肩膀,还不忘向克莉斯多比了个肯定的手势,“我们到这里来无非就是为了履行神灵的嘱咐!帮帮黛俄妮修那蠢家伙监督监督你们的举止,除此之外呢!当然就没我们的事了。你——懂了吗?”

“不过看样子,你们似乎还有什么新的打算吧?”弗罗沃兹眼神一暗,她直勾勾地盯着克莉斯多的眼睛,若有血色在瞳间流转,吓得那个奥蒂莉亚小妹妹嗖地缩起来,像是只小鹿似的、藏到了她姐姐的另一边去。“确实如此。即日起,我们的队伍将按照我们内部所讨论的计划兵分两路,一部分前往神界与安琪拉天使汇合,而另一部分……”克莉斯多许在怀疑什么般止住说言,那段话音被刻意压低了,使外人无法听清具体的语句。

她忽就眯眸,踌躇不定的目光在周遭徘徊,一再审视着那些将“反叛”放入薛定谔的箱子里的受雇者,直到弗罗沃兹高声道了一句,毫不在意周围人是否因此得到了交谈内容的方向,“所以说!你们不会是想直捣魔界老巢吧?真是有想法啊!可惜魔界可不是这么容易能攻破的喔。”

“像这种只练了区区几个月的军队,只能做到拖延拖延时间罢了。”这家伙毫不犹豫地嚷嚷,她甚至还掐着雪绒的脸颊,假装自己在捏一个鼓囊囊的大包子,使身边人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青一块紫一块的、仿佛下一秒钟就会炸开。那精灵族的王不禁皱眉,她只是低声吐露出一句话语,一双祖母绿色眸里带着毅然决然的冷意,“我知道。毕竟……我们无从猜测那个男人的具体出征时间。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想必都是不确定的。”

“啊啊啊!不得不说,你们为了神界这么辛苦的搞什么布局,可真是很劳烦您呢?嗯哼哼。”

“直捣魔界吗……?”那是低低的呢喃声,藏匿在昏沉沉的阴霾里,终究四散、让人无寻话语源头。身处人群间的魔女始终摁着自己的帽檐,那是红瞳若有若无地窥睨,努力从人群缝隙中找到一线光芒,神职者的背影就处在那儿,一如既往的粉发被头纱包裹,让她不禁怀疑这是否只是一场梦境。然后,身边蓝发的少女忽然昂头,用金属面罩上的那只“眼睛”朝雪凌死死瞪了一眼。

“据说队伍要分开了。真无聊。”

她依旧用那格外沙哑的声音嘀咕着,微颤的音色如同砂纸在桌面上摩挲,仿佛黑鸦正准备啄食已死者的躯体。眼镜蛇悄无声息地盘绕上去,它直接蜷在贝雅特莉切的头顶上,变成一坨诡异的帽子依附在那家伙头顶。这时卡依纳娜也贴近过来,这向来处在局势外的天使满脸错愕地盯着她们,纯白羽翼悄悄碰着雪凌与贝雅的肩膀,她尽量压低声线,就像是一只伺机偷吃奶酪的小老鼠,“贝雅雅你怎么听得这么清楚啊?我……我就只听到了那个,那个蓝头发小姐姐的话诶。”

“无聊。我也是蓝头发。”贝雅特莉切随口应了一句,她自顾翻了个白眼,即使表面上根本就看不出那真实的面孔上到底有什么神情,白得渗人的脸颊连一丁点儿血色都抹得干净,如同一具即将从棺材板里跳出的僵冷的尸体。头顶的眼镜蛇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不知有何想法地死瞪卡依纳娜的翅膀,仿佛稍有一时便会一口咬下——即使,它的结局必是吃入满嘴鸟毛。

“不,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雪凌不再去理睬他们的废话,在法帽阴翳下、那双红瞳里暗藏踌躇,若有冷寂的意味在其间流转。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悄悄捻着耳边挂坠,就像是在摆弄某样重要之物似的,漆黑十字架上不知何时镶嵌上了纯白的宝石,此时此刻正闪烁着异样的光。在她抬头的瞬间,刺目的曙光立即渗进视野,继而云翳便将眸色蔽隐。

——孤独的鸟儿从天边飞过了。

人界的夜色是漆黑的,那是几近永恒的黑夜,伴随着夜虫低鸣,卷云的翻滚与微风的涌动,如同杯里的毒酒被一股脑儿倾灌进去,岑寂而朦胧地沉入了耳底。但那并非毫无生机的冷夜,又并非是沾满鲜血的铁十字与向来无情的飞雪,它带着一股温暖湿润的潮气,渐渐依附在少女的肌肤上,像是满怀爱意的心上人将她包裹,在耳畔轻悄悄地喃着他的蜜语。伴带着夜的湿热、蝉鸣与雏鸟的呢喃声,萤火虫终于飞舞上来,让魔女不禁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的那个夜晚。神父先生带来了什么?是已经干瘪的面包,面对着的是……

冰冷寂寞的夜。

“是最后一天了。”她呢喃,抱着水盆悄然跪下,看着浓密的苇草覆盖了溪流,夜色亦将她包裹在其中,使她一时无法看清自己的身形轮廓。清澈的溪水被挽入盆中,她的面庞从金属制的水盆里清清晰晰的隐现,一袭白裙轻薄异常,隐约能渗透出皮肤的肉色,雪凌依旧戴着她的法帽,那双红瞳始终被藏匿于阴影里,凝视着那投映在水中的影子,时而扭曲又时而清晰的面容沉溺在夜色里,就像是面对着镜前的那段问答似的。

镜中倒映的东西,是单一的你与单一的我。或者,其实是——无数的你与无数的我?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固然是无法解决的疑问。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雪凌便感到了迷惘,她怀疑自己已经背弃了在如此之长的旅途中所得到的答案,顺应命运,得到神父先生所期望的、名为赎罪的未来……本来应该如此。但是,在身处魔界的这段时间里,或许是因为身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她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即使已经失去情感的她无法寻到“自我”的方向,没有感情,没有心,更是不懂得所谓的爱。

身为魔女的罪恶的她,终究还是背弃了神灵。

右耳的挂坠被悄悄收起,她稍有些笨拙地、将最中央的纯白宝石旋转拧开,那是被魔族命名为“卡仆塔”的菱形造物,在魔女手心里的那部分更像是只有一半的切割体。她将它轻轻贴在金属水盆的边缘,散射状的图案突然回旋于镜中,持续性地游移交错着,犹如数不尽的繁星坠落。恍惚时,自己的倒影已经模糊不堪,雪凌能看到对面的镜像,像是整个面容都被抹上一层马赛克似的、交缠着雪花显露在水面上——这段等待的时间相较于魔界想必更长,就连那面容的倒影都保持着极其扭曲的状态。

在最后的最后,女子的容貌隐现于水面中,终究回归了最初的清晰状态。雪凌能认清那是下级亲卫队情报属的落拉维女士,在那几个月与亲卫队的特别接触中,她经常能看到这位掌管情报传递的魔族,即使……两人之间并未有过直接的交流。

“……塞琳小姐,想必啊?你已经找到有用的情报了。”那是极其童稚的嗓音,尖锐里又微带着哑,像是孩童在敞开嗓子轻声歌唱似的。这次照面打得与她的皮囊全然不符,不禁让人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什么差错。更甚是她成熟稳重的容貌与盘成一团的绿棕色发,金丝边眼镜不知不觉地耷拉到了鼻尖,明显是老成到过分的一副面容。虽然她是中青年人的外表,打扮得却是一个老奶奶,声音竟然又是个小孩——真是个由矛盾糅合而成的古怪个体。

“确实如此。”雪凌低声答道,她不知不觉朝落拉维女士眼镜的金丝框盯了半饷,那双半耷着的浅橙色眸子藏在厚眼皮底下,却更清晰地展现出了下眼睑的皱纹……或许在这方面,应该称她为奶奶才更为恰当?于是,魔女放下了那无意义的思绪,她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地将所知交付出来,简明扼要的语句里不免包含着“金箭”、“神使”、“两方队伍”之类的词汇。

“看来我是有必要向上级请示了。 ”落拉维女士不禁皱眉,她习惯性地掐了掐自己尖锐的指甲,诡异的深绿从其间渗透,仿佛夏季的松树林朝着阳光生张。不得不说,那位魔女小姐在这段日子里所整合出的答案未免也过于清晰,虽然她是第一次做这种职务,但那理性的思维却使她很快地抓起了关键词,并重新组合成那条逻辑清晰的线索 ——假若他们能完全利用这些情报,或许能在与神界的战争中……

“魔王大人……伯父他还在魔界吗?”

这时,雪凌若有若无地道出了一句问话。她像是在怀疑什么般四顾周围,等到落拉维女士道出肯定的答案时,那双红瞳忽而一示意,于是那颗菱形造物便被魔女揭起,顺手摁回了自己的耳坠上。也就是在她回身顾望的瞬间,天使的纯白羽翼从高低不平的苇草后隐现了,身着同样白裙的卡依纳娜忽而窜出脑袋,只当那双青葱色眸里映入雪凌的面容时,这活泼到过分的家伙突然扑过去,然后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

落拉维女士只看到镜内景象转瞬即灭,继而自身的面容重新被镜面映下,此时此刻未免显得过于苍老了。她不禁叹了口气,刚要起身时却听到了急躁的敲门声,那诡异而躁动的声音咚咚咚地甩入她耳里,其中约莫还掺和着某人的笑闹和喊叫——看这样子,想必又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小鬼头?

寻思着,那位掌管情报传递的女士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趴在门前等了好久,最后才决定将其推开。

“现在还不需要你。”她用自己童稚的嗓音一口回绝道,在昂头的瞬间、耷拉着的浅橙色的眼睛正巧被镜框挡在了后头。金发的小少年正笔挺挺地站在那里,在听到那句话时立即松懈了姿势,他吐了吐舌、甚至十分烦躁的翻了个白眼,一边的黑发少年依然新奇地拿着他能记录影像的“小匣子”,对着她的脸迅速按下了快门。

“原来塞琳在这里啊!纳依我真的找得超辛苦的!”

——没等雪凌转头,那话音便清清晰晰地传入耳畔,继而肩膀被猛然搂住,天使的眼睛直勾勾地与她对视,闪烁着光辉的眸子仿佛永远璀璨的橄榄石。

“刚才我好像听到小孩子的声音了?咦咦咦?周围有小孩吗?”这时,卡依纳娜自顾自地伏上来,她依然保持着惯常的笑容,并将一手挡在额头上,左右顾盼着仿佛在望着些什么,那对翅膀或因兴奋在背后飞速挥了几下,甚至还打出了一段奇妙的节拍。

“也许是附近的孩子。”雪凌只是呢喃,她不知不觉抬头望向远处,在树与树之间、隔着苇草与那道浅而清澈的溪流,小小的精灵族女孩就藏在那儿,那头鹿角差点就要顶在树枝上。这时,一旁金发的人类小孩也探出了脑袋,双眸警惕地窥着四周,一边还回头比了比手势。他们不知为何站在那里,在她的目光游移到那边的刹那,手牵着手、畏惧地逃离到了森林中去了。红瞳的魔女顿觉猩红挂坠从脖间露出,如同忘川之水从肌肤中渗透似的。

“欸——你去干什么了?”那是万分沙哑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她的耳里,其中不免带着些毛骨悚然的意味。贝雅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侧,用那只眼睛死瞪着魔女右耳的十字架坠耳坠,保持这样的姿势持续了许久许久。然后,这家伙又在不知不觉间、将视线移向了那抹猩红,盘绕其身的眼镜蛇忽然吐起了蛇信子,带着“嘶嘶”的声音一个劲地回响,不知是在低言着什么只有它才知晓的秘密。雪凌并没有回应,她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红瞳暗睨了贝雅特莉切一眼。

“……难不成,有个人想要杀死你?”

没想到对方居然说出这样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也正因为那极其古怪的问话,四周突然鸦雀无声,就这样在僵死的寂静中持续了许久。雪凌只觉贝雅的视线从猩红挂坠上移开了,然后,抱在她身后那位天使猛然跳起来,扯着自己的头发就惊叫了好几声,甚至将她的丸子头与小单马尾都拽得松垮,真是……让人怀疑她的反射弧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哎哎哎?!!!有人想杀,有人想杀掉——哎,什,什么!?贝雅雅你真,真当没搞错吗?”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整个表情都变得古怪,如同熔岩冷却凝固的那一瞬间。

那真是过于丑陋了,甚至于……滑稽?

“别当真。我开玩笑的。”贝雅特莉切漫不经心地一回答,顺便甩了甩自己的超大型袖子,看着天使的表情从扭曲变到满脸通红,这不怀好意的家伙甚至扬起嘴角嘲笑了几声,尖锐而沙哑的嗓音使她更像是个计划已通的老巫婆。雪凌只是拉下帽檐,用那双红瞳盯着倒影中自己的眼睛。她暂时无法信任身边的两人,即使,在这段时间的共处中,在数不尽的操练与配合下,“值得交流”几个字已经深深刻印在了她们的面貌里。但是,踏上这片大陆就意味着背负某种使命的她,心扉已经被永恒地锁起了。

那或许便是所谓“民族”的束缚?

更何况说,她到现在还是无法寻到“自我”,亦是难以挖掘到什么特殊的感情。

“反正!塞琳塞琳!”这时,卡依纳娜迅速缩起身子,她用翅膀包裹着全身,和只大毛球般的将整个人都藏在暗处,然后又飞一般地跃起、从身后抱紧了雪凌。魔女在那瞬间不禁一颤,她看着自己的帽檐耷落下来,将视线完全藏匿在了那层阴翳里。声音忽而抬高,响彻在一望无边的夜色里,清透而温柔的,就像是百灵鸟正在放声歌唱似的,“要好好保护自己哦!贝雅雅也是!无论如何……无论经历怎样的事情……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大家都不会想死在那种地方吧?”只是,那余音里似乎带上了些苦闷的意味,变得无奈、低落而万分踌躇。

“你是为了什么才选择加入战争的?”问话若有若无地传来,仿佛被点燃在夜色里的烛火,只要稍瞬便会覆灭。

“……呃。”那错愕的天使松松垮垮地从她身上滑下来,一双青葱色眸子正在颤栗,视线在远方一点上僵了许久许久,半饷之后,她在寻求救命稻草似的朝侧前方窥去,可是周围始终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人打算回应。身前的魔女亦在这时微昂起头,死寂的红瞳里不知为何流转着血色,此时此刻,更像是在质问着什么。“因为,因为我是天使啊……是啊,因为我是天使,为了保护我的家乡,所以才……所以神灵才会期望我们在战争中将那些魔族驱逐出去啊……!”

“对,对啦!贝雅雅和塞琳又是为了什么而加入的?明明,我觉得你们不像是适合这种工作的人啊?难,难不成你们是真心想帮助我们的神大人吗?”她立即抬高了话音,将之前自己所说的话语完全压在了底下,青葱色瞳闪烁着光芒,比阳光下的涟漪还要绚丽三分。可是,只见那个将眼睛完全藏在银面具里的家伙一口就将她否决,她根本就不在意纳依的想法,而是烦躁地把嘴唇耷拉下,就连肩膀上的眼镜蛇都发出了嘲笑般的嘶嘶声。“怎么可能,你是笨蛋吗?”

“我又不是信神的,当佣兵当然是为了那个东西。无聊。”贝雅特莉切迅速比了个手势,她吐了吐舌,将那只眼睛完全圈在指间的空隙里。

“无聊?!难道贝雅雅一直在说的,竟然是一种魔法道具!?”这位拥有着奇妙脑回路的天使兴奋地瞪大眼睛,她刚想再多说什么,贝雅充斥着怒气的话音就被狠狠甩出,当即在她头上捶了一棒,“是钱啊!你真的是个笨蛋欸!”说着,她用自己的大袖子猛地裹在了纳依的脸上,搞得对方几近窒息地挣扎着,甚至快要没气了地笑出声,最后才道出了那句气若游丝的话来。

“那么……塞琳你……?”

“……为了重要的人。”

那是清冷微寒的声音,轻飘飘地弥散在整片夜色里,如同转瞬即灭的火芯逐渐复苏,将朦胧的火光覆在魔女的面庞上。随着一声摩擦的轻响,贝雅特莉切拿起火柴盒、顺手将里面的小东西給点着了,当那暖光刹那裹于她身、沿着那消瘦的后脊骨逐而攀上时,雪凌不知为何踌躇地皱起眉头,然后……重复着回答了对方的问话。

“为了……赎我的罪?”说着,她昂起头,掺起疑虑的红瞳里不知埋藏着何物,火光立马从她身上移开,又在下一秒钟重新探到了她的肩膀,就像是轻薄的纱布被神之手盖在肩头似的。在踏上这条道路的那一天起,魔女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早就偏离了她所规划好的“赎罪之路”,也正因为那被做出的选择,所谓“责任”就为她扣上了脚铐……可那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却离自身愈来遥远了。

纳依与贝雅不知为何扭过头来,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过了许久许久,那纯白翅膀的天使才担忧地吐露出一句话来,她举棋不定地盯着身周苇草,看着火光轻悄悄地为它抹上了暖色,自身面容映入了漆黑的溪流里。“希望……神灵能够宽恕塞琳的罪,将那双眼睛……对了塞琳!如果,如果战争结束了,要不我就陪你一起,请求神大人宽恕你的眼睛……塞琳,如果我可以见到那位大人的话……”

“没必要。”魔女一口否决了她的话语,即使那双眼里暗藏着犹豫,她还是扭过头,将目光移到遥远遥远的夜色里。贝雅特莉切突然冷嗤一声,伴随着天使扑扇大翼的声响,纯白的羽翼将她们掩藏了,像是包裹着一整个大粽子似的。火苗被藏匿在手与手之间,是所谓“希望”燃烧在她们眼里,暖光被包围在小小的圈里,温柔万分的、仿佛将一个全新的小世界塞入了她们心头,是柔柔低吟回旋在了雪花翻飞的玻璃球中。

“离开的日子,就是明天了……”

老旧的街道寂静无声,唯有老鼠的影子从其中嗖嗖经过,带来已死者的身姿打在墙面上,以无法揣清频率的状态踌躇晃动着,在那瞬间又哆嗦着蜷缩起来,像是摇曳的烛光在风中徘徊不定。隔着尖锐狭长的铁栅栏,亦趁着繁叶与树枝的掩饰,男人将他整个身形都藏匿在老街拐角,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四顾周遭,那头灰白短发乱七八糟地黏在他的额头上,羊角和尖耳倒是被路灯勾勒得清清晰晰。他穿着诡异的白色工作服,在这片夜色里,更像是个惨白的幽灵在躲避活人的眼目。

那是捉摸不透的动作,他悄悄拿起他的拾荒钳,地上垃圾全部拾入他的小篓子里,虽说在这种富人区搞这种工作未免也太过悲惨了些,这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家伙呢,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同病相怜的伙伴拾起来——即使已经有了个安睡的居所,太死皮赖脸了也不好意思,饭钱什么的……还是要还给他的小恩人们的。“羊角面包”不禁有些发困,他将脏的不能再脏的手帕随便扔到篓里,一双藏蓝眸子忽而窥到了什么人影,伴随着野生动物的吼声,使他畏惧地躲回了栅栏后头。

“该走了,乖,乖……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啊……”无奈的话音从远方传来,伴随着铁锁扣上的回响,刺耳的、清清晰晰地传达到他的耳里。继而少年的身姿从视线中显露,那头橘发扎成根麻花辫束在背后,掩在外扣翻领里、又在末尾露出了那条“小尾巴”,他使劲拽着狮鹫脖子上的那根锁链,站在遥远遥远的地方,看着那只似狮非狮、似鹰非鹰的生物慢悠悠地走过来,摇晃着它的尾巴打了漂亮的转,一双蓝眸半阖起来,不免显得万分倦怠。

“快跟上来啊阿弥法!乖乖,不然的话我就——不给你东西吃了!快,快点!”

他假装强硬地道出那句话来,然后狠狠扯住了那根锁链,想要尽可能将这讨人厌的狮鹫拽到自己身边。这时侯,只听得一声暴躁的嗷叫,迫使他嗖地后退几步,瞬间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路障绊倒。伴随着“砰”的一声重响,这驯兽师小哥只觉眼冒金星,躯壳里所有的骨头都猛地震了一震,使他痛苦地嗷了一声,缓了半饷才决定爬起身子。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候,蜘蛛夫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在目光尽头,竟使这家伙自顾嬉笑起来,晃着右手打了个招呼。

“嗨!丝萍娜女士~您现在在饭后散步?”他说着,慢悠悠地坐起来,半眯着的紫眸里噙满了笑,等到对面人微笑着回应他时,这家伙兴奋地直起身子,举起手中的锁链打算行个优雅的礼节,然而,手中竟空空如也,甚至连链子的痕迹都找不到分毫——至于那只狮鹫……

“啊啊啊啊啊!!!我,我狮鹫呢!?”少年错愕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左顾右盼着,掐着面颊最终尖声惊叫起来,神情诡异得像是蒙克笔下的《呐喊》似的。他的身周空空如也,那只狮鹫早已逃之夭夭,连一分一毫的影子都抓不到了,绊倒他的拾荒钳勾着他的脚腕,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一般、将他的白袜子映在了里处。

——那还真是过分晦气。

黎明已至,魔女站在山峦高处,遥望着那茫茫无边的城。她始终扶着帽檐,将那双红瞳藏匿在灰蒙蒙的阴翳里。

“你决定了吗?”身后的精灵族低声问着,纯白兜帽已经滑落脖颈,显露出了她漆黑的双马尾辫子,一双黑眸里藏匿着光,如同璀璨的星辰沉溺在西边似的。“你自己也清楚吧……接下来,可不会再有回头路了。”

雪凌只是默默睨了她一眼,许是早已在心中回应了答案,她不说半话地阖起了眸子,任由黎明的光辉洒在自己的面庞上。那并非虚假的光,而是所谓的真实,是魔族这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来最最渴望之物,是他们早被神灵剥夺的“赎”。

光芒被揽在她的手心里,无法被捕捉,亦无从被抓寻。就像是那虚无缥缈的“赎罪”,被深深印刻在那双红瞳中,仅是如此而已。

前夜已经过去,是该迎接不属于自己的黎明了。

于是魔女睁开了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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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奈汐里
简介:本话本小说是继舞法天女第二季基拉度夺走手舞器和朵法拉复活五位混徒之后发生的事,在苏爱蕾出现的同时还出现了另一个天女,这个天女的身份神秘,舞法强大,还拥有四位天女没有的能力。
14.6万字5年前
在百香果大陆的沙雕非日常 连载中
在百香果大陆的沙雕非日常
IruHayashi
第一次把我内心中的逗比们放出来,谢谢各位冒死点进来的朋友们。大部分人都是重生。还没推进到恋爱的剧情。
22.4万字5年前
时空幻境 连载中
时空幻境
湛青之伤
人都是脆弱的,不论是身体或者心灵。就算再坚强的人,在可能袭来的各种撞击之下,都可能像瓷器一般碎裂。,有的碎裂是无比彻底,无法挽回的,也有的裂痕可以弥补。但是就算弥合了裂痕,也会有痕迹留下,历时长久,甚至陪伴一生。所以我才无论如何的,也要..
7.3万字5年前
公主和女骑士我该选谁啊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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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13
里尔:“我一定要毁灭魔族。”安娜:“里尔,嫁给我,整个王国都是你的,我一定会帮你复仇的。”安洁莉娅:“里尔,我是最强的骑士我会帮你完成梦想的,嫁给我吧!”里尔:“我是主角唉,给我点尊严行不行,还有别用嫁这个字”
1.7万字5年前
关于魔天帝穿越到异世界的这件事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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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adin
一代魔天帝厄夜即将陨落之际穿越到了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实力凌驾于这个世界一切存在的他决定成为世界最强,“额,貌似已经是世界最强了耶。”“魔王?这个渣渣还挡不住我一拳。”“勇者?勇者已经被我抢饭碗了。”“诸神?有多少来多少,打得过我算我..
5.1万字5年前
终极斗罗改1 连载中
终极斗罗改1
学渣写文
简介:收藏加关注
2.4万字5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