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的故事（格里高利其二）

拉格洛曾经是勒维亚北方的重镇，而现在已经归属于萨克夏了。确切地说，整个勒维亚几乎全都归入了萨克夏和艾尔德兰的版图，只剩下个别的地方还有零星的抵抗。当然，反抗军多数也不是为了什么家国情怀，他们不过是艾尔德兰扶持起来，用来扰乱勒维亚地区秩序的傀儡罢了。

格里高利晃晃悠悠地低着头，走到了城门跟前。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但由于是深秋，温度并不怎么高。商队、马车、平民、军士……各种各样的人络绎不绝。格里高利看见守门的卫兵是两个复生者，他们干瘪的皮肤和黑漆漆的眼睛让格里高利十分恐惧，但他又累又饿，实在找不到别的去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人群想混进去。

他跟上一辆拉棉花的马车，车夫在左边牵着马，格里高利就在右后方跟着，用手扶着马车后面的栏杆，仿佛是马车夫的儿子。要过城门的时候，格里高利悄悄地看了一眼守门的复生者，发现那名卫兵正在盯着他，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格里高利吓得一哆嗦，赶紧把视线收回前方。他觉得卫兵肯定会抓他，不过他只听见了沙哑的笑声。

进城之后，格里高利离开了马车，开始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漫无目的地漫游。像他这样的满脸灰尘和泥土的小孩总是会出现在任何一座城镇，因此也没有谁会注意他，偶尔有几个注意到他的人会把自己的钱包捂得更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了下午。突然，他闻到了一阵香气，他就在附近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家酒馆，里面的人群吵吵嚷嚷，似乎起了争执。听到里面的争吵声，格里高利有点害怕，但他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他刚进去就看见中间的桌子周围围着一圈人，这些人无论哪个看上去都绝非善类，他们要么穿着残缺的盔甲，要么腰间别着砍刀和短剑，有的头上还带着铁盔——这是一群雇佣兵，而且好像分成了两派，相互就这么争吵着，酒馆老板则站在桌子边上，边陪笑脸边劝架。

这是绝佳的机会！

格里高利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虽然他的母亲从他能听懂话开始就教导他不能偷东西，但他实在是太饿了。

“就吃一口，不会被发现的。”这样的声音不断地在他的大脑中回响，而且经过酒店老板的调停，那些雇佣兵脑袋里的热血似乎退下去了一点，声音已经比刚才小了。机会稍纵即逝！

格里高利悄悄地闪到一个桌子旁边，两手扒住桌子，只露半个头出来用椅子遮蔽住自己的身体。就这样，他把右手伸出去，掰了一块面饼过来，迅速地塞到嘴里，小声而快速地咀嚼。但他已经哭了一上午，嗓子十分干燥，这一块面饼直接粘在了他的嗓子眼，把他噎住了。他惊恐地扫描着桌子，发现有一个杯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但肯定是液体。于是格里高利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格里高利感觉再干下去自己会被抓住的，于是又悄悄地溜走了。

从酒馆出来后，格里高利感觉肚子胀胀的，十分难受，头也非常的晕，并且很恶心，他晃晃悠悠的，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就这样靠着一个墙角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只有几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格里高利感到头痛欲裂，并且因为自己就穿了一件衬衫和一条长裤，又冷的要死。他拼了命，站了起来，想往白天那个酒馆里去，可他来的时候就是晕晕乎乎的，再加上这黑灯瞎火的，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走。格里高利又蹲了下来，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感到身边有一阵风刮过，好像是有人走过。随后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盖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摸了摸，是一件皮大衣。随后他看到一个人蹲在了他面前，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里握着一个面包。

格里高利有些疑惑，但他也没想那么多，伸手便抓了过来，大口地啃着来路不明的食物。而那个人则就蹲在那里，看着格里高利吃完最后一点面包渣之后，他站了起来，这时格里高利才发现这男人比较瘦小，大概只到那些雇佣兵的肩膀，同时又有些熟悉。格里高利也站了起来，他想说感谢却又不好意思，结果是那名男子先开了口。

“想吃饱饭的话就跟着我吧。”

好巧不巧，那名男子就是格里高利进城的时候跟的那名马车夫，同时他也是勒维亚复兴组织——“湖之子”的间谍，他告诉格里高利，他叫莫纳斯，从格里高利跟上他的马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聪明的小子。他来到城里是为了调查拉格洛的兵力、粮草以及装备，在调查完兵力之后，他来到酒馆准备喝一杯，结果就看到了争吵的人群，以及酒馆里正在偷东西吃的格里高利。

“一定是湖的意志！”这个勒维亚间谍想。“一定是湖，把这个天生的间谍送到了我的面前。”就这样，他有了把面前的这个噎住的小子培养成间谍的想法。相比于他，一个小孩更加地灵活，更加不引人注意，也更加容易从麻烦中脱身。

“湖保佑勒维亚！”莫纳斯开心的笑了。

自那之后，莫纳斯就一直跟着格里高利，眼睁睁看着他晃晃悠悠地找了个墙角睡着了，直到那天晚上。

休息了一晚上之后，莫纳斯就开始教格里高利各种间谍技能。

“你得跟我一起工作才有饭吃。”莫纳斯这样告诉格里高利。

这个聪明的小孩学的很快，两天就掌握了不少技能，拉格洛城的侦察任务便是归功于他。

“诺里斯，从这翻过去，数一下里面有多少车轮。”

“诺里斯，从这个洞进去，看看里面有多少匹马。”

“诺里斯，进去这个仓库，拿着这俩打火石……”

在点着拉格洛城的仓库之后，两个人连夜从城墙的一个排水口钻了出去，跟早就在城外接应的同伙一起骑着马离开了。

自那之后，格里高利就被默认成为了“湖之子”的一名成员。

四年之后，格里高利已经成为了一名娴熟的间谍，他和莫纳斯搭档完成了不少任务，在组织中也算是有了不小的名气。

可间谍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个春天，格里高利和莫纳斯一同前往艾尔德兰北部的哈克森堡去完成谍报任务，不过这次的任务比以往都要凶险，因为这次他们要刺杀一名贵族。

“我们一般不都是跟萨克夏人作对的吗？这次怎么是艾尔德兰人？”格里高利问道。

“我们如果要实现真正的复兴，除了打败萨克夏人，我们还要脱离艾尔德兰的控制。如今我们从萨克夏人那里夺得了不少地盘，他们同时还要面对东边的兽人，所以有点忙不过来，因此与我们讲和，并同意与我们暂时结盟。”

“但是艾尔德兰人不知道，对吗？”

“没错，这哈克森堡将会是我们的第一步。”格里高利看到莫纳斯的眼里闪烁着泪花，这名爱国者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诺里斯，孩子，你可知道，这哈克森堡也是我们勒维亚的领土，艾尔德兰强盗趁火打劫，在我们与萨克夏人交战的时候，夺得了她。而今天，她将会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因为我们的同胞的战斗而重回故土。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我们的祖国母亲重获光辉，让‘湖之子’们不在无家可归，让勒维亚的孩子们不必像你一样到处奔波……”说到这里，莫纳斯已经泪流满面。

“莫纳斯……”格里高利这时还感受不到莫纳斯的情怀，只是看见莫纳斯流泪，他也跟着难过。

“一旦我们击杀了这里的领主，他们的指挥系统肯定会陷入混乱，我们附近城镇的同胞则会趁着这混乱的时机，一齐进攻这里，收复哈克森堡。所以，我们的工作是至关重要的，绝对不允许失手，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对于格里高利和莫纳斯来说，这不是第一次刺杀任务，但要刺杀一名贵族指挥官，对他们来说还是头一次。

莫纳斯装作是“湖之子”派来的使者，而送来的贺礼，便是十岁的格里高利。

“等他把你带到卧室，你就把兜里的石灰撒到他脸上，只要能做到这个就行，剩下的我会解决。”

“我明白了。”格里高利对莫纳斯的信任溢于言表。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就去城外，你就让城外马厩的老板放一把火。”

“那你呢？”格里高利问。

莫纳斯沉默了一下，说：“我之后会去见你的。”

这天晚上，在经过层层的通报之后，莫纳斯和格里高利终于来到了领主大厅。领主就坐在大厅中央的位置，身旁站着他全副武装、高大威猛的护卫，而大厅的两侧也全都是卫兵。不过这两个人没有丝毫恐惧的意思，他们相信着彼此，认为他们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晚安，我的大人，”莫纳斯行了一个礼，“我是‘湖之子’派来的使节，想要传达我们领袖的意志。”说完莫纳斯拿出一卷密封的文件，交给了走过来的护卫。

领主撕下封泥，打开文件大致浏览了一遍。

“很好，使者，你们大人的意思我已经理解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那是谁？”领主指向格里高利。

“啊，大人，您问的正好，”莫纳斯开心的笑了，“这是我们大人为您准备的‘礼物’。”

领主哼哼地笑了两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们大人……可真是贴心啊，哈哈。你叫什么名字，嗯？小家伙？”领主问格里高利。

“我叫雷恩。”格里高利说道，他的声音故意有点颤抖。

“这小子是我们大人精挑细选找过来的，特意为大人送过来。”

“不错，不错，长得的确是不错，”领主笑嘻嘻地捋着自己的胡子，“确实是精挑细选，不过有一点我不太喜欢。”

“大人，在下有何不周之处，还望大人恕罪。”莫纳斯有些疑惑。

“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就学会了撒谎呢？”

“大人？”

“你说你叫雷恩，可你真正的名字，不该是诺里斯吗？你说对不对，啊？莫纳斯？”

莫纳斯低着头瞪大了眼睛：“大人，您要是不喜欢的话，我改日……”

“不用改日了，就今天吧！”领主煞那间变了一张脸，“卫兵，把他们俩抓起来！”两边的卫兵开始向中间靠拢。

“大人，您这是……”

“你以为只有你们有间谍吗？哈哈哈哈，今天不光是你们俩，我早就派人去叫了援军过来，马厩老板也早就被我吊死了，火现在应该已经升起来了，我要把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一网打尽！”

“诺里斯，快跑！”莫纳斯往后使劲推了格里高利一把，自己朝着领主冲了过去。格里高利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快跑啊！小杂种！”一发弩箭射到了莫纳斯的大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扑到了地上。格里高利这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往外跑。

领主命令道，“先把这边这个家伙捆起来。”

“吾心澄澈如水，吾魂广阔如湖，”莫纳斯小声嘟囔着，“至此，吾心没有任何迷惘，为了我所爱之人，为了我所贯彻的信念，我将回归我的归宿——”莫纳斯最后想到的，是一个强大的勒维亚，同时还有一个快乐的孩子，穿着厚厚的大衣啃着面包吃。

“这家伙在嘟囔什么？”

“大人小心！”护卫一把把领主推开。

“——吾之灵魂啊，回归于湖吧！”莫纳斯突然大喊道。他全身散发着白光，几乎将他的皮肤照成了透明，就连内脏几乎都看的清清楚楚。随后便是一声闷响，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但那白光急速扩大，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半球型，把周围的士兵和推开了领主的护卫都包在里面。

随后，正如它扩张的样子，那白光又缩到了莫纳斯的身体里。而他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同样的还有那些卫兵，看上去没有受任何的伤口，但无一例外，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地上一动不动。

“妈的，该死的异教徒，那个小孩呢？给我把他抓回来！”他命令剩下的卫兵。

格里高利在来的时候早已和莫纳斯计划好了逃跑路线，他拼命地跑着，从两个人凿开的小洞中爬出了城外。就这样绕着城墙一路跑到了马厩，他看到两名士兵正在火堆旁边闲聊。

“两位军爷，我有领主的口信传达！”格里高利喊道。

“啊？领主有什么事？”

“你们俩靠近过来一点，不然我怕你们听不清。”

“你这小鬼，”两个人走了过来，俯视着他，“什么事？”

格里高利迅速地把口袋里的石灰扬到两名士兵的眼里，两名士兵痛不欲生。

“老子杀了你，杂种！”

“瞎子可杀不了我！”格里高利跳上了一匹马，朝着最近的一处营寨跑去。

“我们马上派人传达消息，停止进攻。”一名反抗军指挥官说道，“虽然任务失败了，但是你的行为避免了我们更大的损失，我要好好嘉奖你，小子，你要什么奖励？”

“什么也不要，长官，”格里高利说道，“我只想就此退役。”

“什么？”指挥官大吃一惊，“你可是我们这最出色的间谍之一，莫纳斯死了，你再一走，我们的损失可大了。”

“长官，损失最大的是我啊……”格里高利强忍的泪水终于迸发了出来。指挥官看着格里高利哭泣的脸，突然意识到，他是出色的间谍，但他也只是一名十岁的孩子。表面上他是“湖之子”的一员，实际上，跟他交流最多的，并非组织的领导者，而是一直在他身边，陪伴了他四年的莫纳斯。

“明白了，可怜的孩子。”指挥官说道，“我们的最终目标，就是让我们的孩子，也就是你一样的人不再受其他国家的欺辱和奴役，永远的远离战火。所以，强迫你留下，反而是本末倒置了……你走吧，走之前，这些钱给你，去学门手艺，开始一段新生活。如果有一天，我们成功了，希望你能回来建设我们的祖国母亲。”

“我会的，长官，”格里高利抹了抹泪，“我会回来的。”

他拿上那袋子铜币，骑上了他抢来的马，沿路朝南方走去。

或许，那里会有一段新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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