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绉纱的尖顶帽子、深紫色的魔女斗篷、夏天式样的短靴子。
甚至还有那原本搭在门边上的、已经有些岁月痕迹的扫把。
——全都这样湿漉漉地、横七竖八地瘫放在地板上。
阳光无法洒在下雨天的屋内。
顺着帽檐、沿着靴底的纹路渐渐攀附到地板上的水迹,同样也不会乖巧地自己消失掉。
于是乎。
吸血鬼在松软的沙发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聊赖地翻起放在一边的报纸。
纪望俯下身捡起那些湿透的布料,擦着已经有点老旧的木纹地砖。
走廊尽头的浴室门外,氤氲的水汽浅浅地扩散成朦胧的薄幕。
是难得热闹的清晨,老屋里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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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追逐晨辉的魔女在云层中遭遇了突如其来的雨水后,狼狈不堪地逃回家中。
在纪望下意识地拿起毛巾盖住她的脑袋、想要帮她擦干净头发的时候。纪语却大惊小怪地使劲推开了他,一边嚷嚷着「冷死了,我要去泡个澡」,一边一件一件地将身子上浸满雨花的衣物随手甩在地上。
「过来陪我会儿嘛,芙蕾安?」
纪语不由分说地将人偶小姐也拉进了浴室。
「…唔、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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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纪望也坐到了客厅里,同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纪语这家伙,应该不会感冒的吧?」
隐隐约约地听见浴室那边传来的声音,他小声地这么嘟囔道。
「啊啦,真是爱操心呢?」
可能是因为要躲开政府派来的审查人员的缘故,吸血鬼店主今天的服饰并不像前日在店中那样的华丽。
即便骨子里多少会有些惧怕白昼,但她毕竟也是位眼光独到的裁缝。
白色布料作为底子、浅绿色的开胸外套与连衣裙如实地衬托着夏日的气息。
早风微凉时,藏蓝色花纹的线衣披在肩上。
刚好能套过手腕的纱袖、素雅花边的白色绢帽,恰好能为她挡住白昼时还不算刺眼的阳光。
今年的梅雨持续了太久,就连她都开始有些怀念夏日的滋味了。
她放下报纸,眼神停留在纪望的身上。
「…不过今年的天气的确有些反常……往年的这个时候已经入夏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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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啊…」
纪望仰着脑袋感叹道。
炽热的季节,蝉鸣,足不出户的日子,萤火虫与厚厚的积云。
他想不到多少关于夏天的印象。
有四年没回过这里,纪望已经不记得村子是如何井然有序地渡过这个季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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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可是个很好的季节呢?」
看到了陷入沉思的纪望,店长又重新翻开了还没读完的报纸。
「你知道的吧?」
她将报纸摊到纪望面前,
「…我们村子的传统,每年在入夏和入秋的时候,都会有大型的节日祭典。」
——今年的庆典暂时推迟到梅雨之后,那一页的标题如是地写着。
「已经多少年没去过了啊,小少爷?」
「…唔?」
「…嗯、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在那次的市集上面呢?」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纪望带着歉意回答道。
还是老样子,他很少能回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所以仅仅只让它们成为脑海中模糊的印象。
「……我记得那个时候……唔,对了,那个时候你拉着老爷子的手,一边哭着,一边还拿着一个机械小玩具。」
同样也是回忆过去的时候,吸血鬼店主赤红色的眼睛却亮闪闪地发着光。
「入夏的祭典…」
——会做些什么呢?
节日里该做的事情,跟家人一起。
已经是记不起来的事情了。
纪望这么想着。
说实话,他对未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或打算。
就像对于过去,他也没有太多的挂念与悔恨一样。
「…不过你这样可不行呢?」
「……嗯?」
「衣服啦、衣服,真是的,明明还是个孩子,一天到晚却总喜欢穿着老头子的式样…」
裁缝小姐伸出手,敲了敲纪望胸前古铜色的纽扣。
「在学校的时候一般都是制服的啦…」
纪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外面附着吊带却过于宽松的棕绿色衬衫、与夏天格格不入的修身皮裤,暂且先不讨论室内拖鞋的问题,不过即便出门,他大概也只会随意地踏上类似的款式吧。
这些都是回到这里之前,他在那边的商店里胡乱挑选的搭配。
「嗯、哼哼……作为今天愿意收留我的谢礼,就我帮你做套衣服好了?」
一边这么说着,她已经从随身的手包内拿出了软尺。
「那、那真是受宠若惊…非常感谢…」
纪望赶紧站起身,
「那个……裁缝…小姐?」
「咦……你不会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吧,小少爷。」
吸血鬼店长拿着软尺,指尖划过他的脖颈。
「…非常、非常抱歉……」
「…叫我伊丽莎就好。」
「嗯、伊莉莎。」
「不会再忘掉了吧?」
「…不会了。」
「乖孩子。」
不过是闲谈了几句的时间,伊莉莎已经熟练地量好了需要的尺码。
「对了,过两天的祭典,你们三个都会去的吧?」
「…会去的吧…怎么了?」
「没什么,到时候我把衣服给你吧。」
像是要炫耀自己效率一般、裁缝小姐朝他笑了笑,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对、对了。」
纪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终于回想起早上一直被拖延的事情。
「…我去准备早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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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棕木格栅之间是浅黄色蛛网花纹的石英灯。
同样是方形的镜面边,朦胧的水汽渐渐地遮盖住镜子后面的世界。
与乳白色缭绕的水汽一同缠旋盘绕在这不过三张席子大小的浴室之间的,还有从纪语嘴角轻轻吐露的叹息。
「…呼、啊……活过来了」
她将身子埋进温热的浴池中,卷起的涟漪拍打着另一边的窗沿。
「…唔、唔……」
在纪语的强烈要求下,人偶小姐也被带进了浴池中。
此时的水汽如同轻薄的纱翼一般簇拥着她的身体,精巧顺滑如工艺品的肌肤在模糊的氤氲之间染上如玛瑙般的色调。
湿漉漉的身体没入水面,轻柔地卷起细腻的泡沫,芙蕾安脸上若隐若现的潮红色不知道是不是纪语的错觉。
「很舒服吧?」
一边这么说着,纪语扑通一下抱住了人偶小姐。
「唔姆、真是让人嫉妒的身体啊?」
「诶、诶?」
适应了水温以后,人偶小姐有了一种自己在慢慢地被融化的奇怪感觉。
说不上舒服,但也绝对不讨厌。
纪语就像小猫那样蹭着她的脸颊。
「…你知道你们人偶的起源嘛,芙蕾安?」
她推开了芙蕾安,又重新将身子埋进水里,只剩下轻柔的发丝如散开的荆棘一样浮在水面。
「起源?」
人偶小姐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
「…嗯、至少传言是这样的。」
「弗兰肯斯坦博士为了纪念他早年夭折的女儿,伊丽莎白,利用附魔工艺创造了第一个自律人偶,并为它赋予了生命。」
这是纪语在书上读到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至少也是一百年之前的记录。
现在几乎已经听不到关于人偶的传闻。
因为在战争之后,这个国家很少能见到人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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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存在,也是为了纪念某人吗?」
芙蕾安似乎陷入了沉思,她这么问道。
「不是这个意思啦,芙蕾安?」
纪语又一次地望向人偶小姐,芙蕾安银白色的瞳孔在雾气之中逸散着朦胧的光晕。
「…只是、不要再去回想过去了」
「……你自己想不起的记忆也好,束缚着纪望的那些日子也是。」
她用手心掬起一掌水,啪地一下拍到了芙蕾安微微润红的肩膀上。
「因为从一开始,就跟初生的婴儿那样,你已经被赋予了生命的自由呢?」
「…就跟人一样……?」
芙蕾安垂下头,望向自己的手心,晶莹的水珠沿着银白色的发丝湿淋淋地滑落。
「…是呢?」
她想起了早上纪望对她说的话。
「所以纪望才会把我看做是家人……是、是这样的嘛?」
「…咦?这个家伙居然这么跟你说了吗?」
听到这个,纪语看上去有些惊讶。
「…是、是的,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早上时候……」
「昨天晚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呜……」
芙蕾安将脑袋埋进了水里,水面咕噜咕噜地泛起了气泡。
「我看到了主人做噩梦的样子…」
「…芙蕾安啊。」
纪语却突然郑重其事地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直直地盯着芙蕾安。
「半夜去他的房间这种事情、请不要再做了。」
「…非、非常抱歉……我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
纪语的双手移到了芙蕾安的双颊上,
「…要是那个处男没控制好自己袭击了你,我可是会很伤心的哦?」
「…袭、袭击?」
「嗯、袭击。」
纪语凑到芙蕾安的耳边,用带着游丝般的语调详细地解释着。
浴缸边上正是刚刚从晨辉中采集到的淡紫色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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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辉已经褪去了。
原先淡紫橙红浅蓝交织的天空中,蝉翼状的层云渐渐地被日光驱散,雨丝终于停下。
窗外藤萝的叶片露珠上澄澈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后、在白桦木的橱柜上折射出彩虹的颜色。
夏日的早晨——纪望可以这么说,他现在想起自己对夏季的印象了。
细碎的阳光洒在餐厅米色的桌布上,除了三份银质的刀叉,今天还多了另一份木制的餐具。
纪语、伊莉莎,还有人偶小姐。
四个人在晨光里享受着早餐。
昨晚的事情也好、清晨的那些事情也好,全都可以抛在脑后,现在才是早上。
他望向芙蕾安,作为家人的芙蕾安。
人偶小姐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向他回以微笑。
他的心情很好,就连昨夜的噩梦,都已经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是的。
夏天的印象其一。
——细腻的阳光。
他默默地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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