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豚料理
“绝对不行!”戴着平顶丝质圆帽,商贾打扮的男人一拍榻榻米生气地吼道,“她这样轻易地杀了一个家臣,要是让她进入光清寺,我们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请冷静点,山内阁下。”甾山忙着手中的事务,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这也是主公大人的意思。”
“哈?!开什么玩笑!”山内甚三郎的酒糟鼻都要气肿了,“当初可是你说清水家有一笔……”山内甚三郎突然停顿下来,因为眼前的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瞪着他,他只好低下声音,抖着胆子再次确认道,“而且这件事情和清水正胜大人不是也有关系吗?!”
“请不要继续往下说了,事到如今光清寺早就不再是清水家的家产了。”甾山又忙碌起来,“让你们商会办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啊,是,当然。”
“那就好,既然处理好了,山内阁下也不必再担心了,一个六岁的黄毛丫头,能查到什么地方去。”甾山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他的内心却一点也不敢就这样低估雪子。
“可是前任的住持善寺大师的死……”
甾山听到后冷笑两声,“山内阁下,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胆小了?”他把毛笔搁置在旁,盯着山内甚三郎的眼睛,“善寺大师是你杀的吗?”
“这怎么可能!”
“那是老夫杀的?”
“这自然是有别人……”
“谁都可以当这个替死鬼,但绝对不会是你和我。”
山内甚三郎愣在原地,额头上的抬头纹里渗出涔涔的冷汗,“是,是,那在下就放心了……”他从衣服里拿出白色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就算雪姬把善寺查的一清二楚,所剩下的也都是失望罢了,毕竟那家伙可是清水家的叛徒。”
走廊上突然出现一个壮硕的人影,甾山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像他们这样走路不发出丝毫声响的人,能这样光明正大进来的也只有他一个。但是菊忍这样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着实把山内甚三郎吓了一跳。
“来了吗?菊大人。”
菊忍向甾山行了一礼,“甾山大人,都安排好了。”
甾山点点头,手中的活已经全部停下,此刻的甾山的双眼失神,但又若有所思,“菊大人,那件事,你确认无误吧?”
菊忍看出了甾山目光中的犹豫不决,他不免感到惊奇,原来甾山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一直盯着甾山并不是什么好的选项,他将视线移至别处,“是的,我已经多次确认,主公让紫夫人去今桥城也正是……”菊忍很是警戒的看了看身旁的山内甚三郎,“估计宣布的日子就是今晚的猪料理宴上。”
甾山抬起视线,他的目光中是令人难以琢磨的情感,失望,恐惧,甚至是兴奋,“是吗?”他挥挥手,示意二人出去。
二人微微行礼,起身打算朝门外走去,但是就在一只脚踏出门的那一刻,菊忍猛地转身,他看见甾山阴森恐怖的眼神正打量着他们俩人的背影。
“菊,你是理解我的吧?”甾山像极了一只傲立在枯木山崖顶的老鹰,孤独而又渴望群体。
菊忍愣住了,随后他慢慢地朝甾山踱步而来,在距离甾山只有一尺的距离停下脚步。
他的耳朵微微一动,一把匕首像是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他手中。他看了看甾山此时的表情,令他大为惊讶的是对方竟然就这样默默闭起了双眼。浓密的眉毛皱起,经过几秒钟的考虑后他的神色转变成了只有武士才有的那种坚毅。
纵身一跃,菊忍像一只蚂蚱腾空而起,锋利的刀刃切割木头的声音刺耳得令人头晕。
再次落回地面的菊忍已经比刚才的位置偏离了许多,随着一声突兀的巨响,甾山也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令他银色的胡子都微微一颤。一个打扮的极为隐蔽的女忍者正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
女忍者慌张的神情不到一瞬,就要伸出右手服毒自尽,但是怎知自己的右手早就被菊忍控制住,对方转眼间就取下了她右手手套上贴着的,一片浸泡过剧毒的枫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下一秒一块刚才还在书案上的砧木就被塞到了嘴里。
菊忍这才朝甾山看去,对方也用一种和往常不同的眼神看着他,在毕恭毕敬的行礼后,菊忍继续悄无声息地从门口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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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清水城灯火通明,能剧的音乐声就算是清水城最郊区的小屋子里都能听见,嘈杂的尺八声和如雨点般杂乱无章的太鼓声交融在一起竟然有种独具风味的喜庆。
整间屋子被二三十个家臣挤满,每个人跟前都分到了一碗味增猪骨汤,一樽已经炖到发烂的带皮猪肉,一樽形色各异的蒸鱼干,一小碟毛豆以及一壶上好的南蛮葡萄酒。
每一位家臣在吃到第一口猪肉的时候表情都是不一样的,那种人体第一次满足了对于油脂的需求的幸福感,以及一种全新的味觉体验给人带来的冲击感是极其震撼的。
“这是什么啊!!!”一个络腮胡的武家家臣大叫着,丝毫不顾形象的啃着眼前一大块肥美的带肉汤骨,在把肉吃完后使劲**着关节处还未吃尽的软骨,“好吃的一塌糊涂啊!这个!!!”
别的家臣们分到的部位都不太一样,有人分到了蹄子,有人分到了数块前小排,众人包括康宗在内,都边吃边惊叹着。坐在康宗身旁的紫夫人在吃到第一口的时候甚至惊讶到捂起了嘴,和丈夫康宗面面相觑。
“主公!九州的猪和我们这的野猪,完全是两种东西啊!”刚才的络腮胡家臣大喊,“今桥城的那帮家伙,每天都在吃这样的美味吗?!”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了坐在主客座的雪子。今天的雪子穿的非常华丽,她散下的长发像黑色弯曲的大河一般铺在芳红色的长袴和唐衣上。即便是穿着普通大名家公主的十二单,但也佩戴着象征着从三位弹正尹的侩扇。众人不禁为之感叹,年仅六岁的雪姬,竟然有种十六岁的豆蔻之美!
“各位大人都言重了,从九州运来的猪苗不过三批,要想每天都能吃上猪肉,恐怕还得等个几年。”雪子说完拿着侩扇捂住了微微露齿的笑容。
原本只是开玩笑每天都能够吃上猪肉的家臣瞬间傻眼,“真的可以吗?!这种事情!!”说罢他兴奋的看着身后的同僚。
“木村,你太兴奋了!”同僚们直劝他冷静下来。
雪子移动到康宗面前,身上厚重的十二单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明亮的烛光下,雪子的脸显得更加的白,这让在身后正品尝着猪肉和毛豆的朝比奈都停下了筷子。
“父亲大人,叔父大人,还有各位已经品尝过九州猪的大人们,”雪子画着淡红色眼影的眼睛朝身后扫了一圈,“其实你们身前的那一壶南蛮产的酒才是真正的佳酿,这种酒产自南蛮,南蛮人要来日之本,少说得花上个三五年,也就是说每一桶运到此地的酒,都最起码酿制了五年。”
“这个……很贵的吧!真的可以这样喝吗?”
“笨蛋,重点根本不是贵吧!”
顿时,葡萄酒的香味在屋子里飘散,瞬间盖住了之前猪肉的味道,众人都被这种带有浓香的酒所征服了。
“这种酒配着毛豆怎么能过瘾?!”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像是文官的老头大叫,“喂!还有猪肉吗?”
坐在屋子最偏角的甾山看着身前的猪肉和葡萄酒,完全没有食欲,一大块不知是哪个部位的肉也是一口没动。他看着离自己整整一间屋子之隔的少主鹤之丸,一言不发。
鹤之丸的情况就非常糟糕了,他已经盯着眼前的猪肉光咽口水半个时辰了,这简直是一种煎熬。看着别的家臣吃的如此尽兴也就算了了,现在还要听他们各种对猪肉的称赞!他已经有无数次想要动筷子的念头了,只不过眼前的甾山一直在用眼神警告他。
一道褐色的身影挡住了鹤之丸和甾山的视线,鹤之丸猛地抬头看去,居然是紫夫人,她的手里拿着盛满猪肉的碗,一脸慈祥的看着他。
“母亲……大人。”意识到自己只要一张口说不定口水就会止不住留下来的鹤之丸立刻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鹤之丸,是你的这份不合胃口吗?”说着便用一双新筷子夹起碗里的大大小小的肉块,一一放到鹤之丸面前的小樽上,“这些都很好吃哦,平时可是吃不到的呀。”
鹤之丸终于再也忍不住,他拿起一侧已经快要凉了的猪骨汤,大喝一口,感觉自己的胆子又大了许多。猪骨汤浓郁醇香的味道是鹤之丸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好喝……”他独自喃喃道,脸上带着无法消散的震惊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紫夫人慈祥的笑了,她朝身后看去,直接和雪子的目光对在一起,雪子微微低头,朝母亲示意。
处理完鹤之丸这一边,雪子又看向甾山,看着甾山面前纹丝未动的料理,雪子富有深意的笑笑,“甾山大人不喜欢吗?这可是我特意为您挑选的腰内肉呢,口感细腻异常,就算是牙口不好,也是吃的得的。”
甾山紧皱眉头,像是瞪了雪子一眼,“雪子殿下这一趟赴武田完成婚约,真是辛苦了,乱世大名家的女儿实在是不容易。”
“真是麻烦甾山大人惦记了,我也是非常希望能为父亲大人和清水家做出些什么的。”
“那真是遗憾,”甾山连连摇头,“这次只是订婚而不是成婚。”
聚会里突然多了个刺头,宴会的氛围立刻冷下去不少,家臣们一下子也都不再喧闹了,这明显就是找茬,家臣们都在看雪姬会如何回答。
“怎么会,我还希望武田家能够撑到那一天呢。”雪子毫不示弱地盯着甾山令人胆寒的目光。
众人在几秒后都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纷纷笑起来,会场的气氛再度活跃。
“老夫年纪大了,实在吃不下这种油腻的食物,就先告辞了。”甾山不顾众人的态度,也没有理会雪子的行礼,独自站起身,挥动长长的衣袖离开。
等甾山走了一段时间后,葡萄酒的后劲都开始上头,康宗也是满脸通红,不胜这种南蛮物的酒力,“阿雪。”他朝着雪子招招手。
雪子移动到父亲身前,康宗大口地喘着气,每一口气里都是浓浓的酒精味,“父亲大人。”
“阿雪,你在今桥的各种事迹,父亲都听说了,真是辛苦你了。”
“父亲,正因为是父亲和其他各位大人,才保证了今川家的安泰啊。”雪子说完看向叔父正胜,正胜并没有怎么喝酒,但是他非常清楚兄长此时的状态已经是喝醉了。
“你能回来,父亲真的非常高兴!”康宗失态的笑了出来。
“父亲大人……”
“阿雪,为父问你,只是假设。”康宗握住女儿的手,环顾四周,但马上视线就牢牢地对焦在了雪子的脸上,周围的声音嘈杂异常,恐怕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有她和父亲能够听见。
“如果,为父把这个清水城……不,错了错了!!为父要把清水家交给你的话,你能不能……能不能……”康宗再也说不下去,胸口传来的沉闷感令他觉得像是被人砸了狠狠一锤。
“父亲大人??”雪子看出来异常,立马冲上前去,宴会的氛围立马又是一变,众人都吃惊的看向大厅内的主座。
广桥也一个健步从人群中冲出来,跑到雪子和康宗身边,此时的康宗嘴唇已经发紫,呼吸急促,眼睛也因为缺氧睁的极大,他的手脚不听使唤地痉挛起来,一脚踢翻了还剩半壶的葡萄酒。
“父亲?!”鹤之丸也急忙跑上来。
“主公!!”家臣们一下子炸了锅,都纷纷围上来。
正胜和紫夫人不停地呼唤着康宗,但是后者除了艰难的呼吸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空闲来理会其他人。
“殿下……”广桥叫住无比着急的雪子,用手轻轻拿起刚才摆在康宗面前的那盘鱼干。
“这是……”雪子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提在雪子面前的,是一整条被剥皮去内,但是明显还未完全腌制成干的。
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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