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华丽的和服,米黄色的底料上绣着精美的红枫图案,光是看到这样的图画,都会有一种深秋临近的感觉。如果再仔细一点,会发现底料上还用银线缝制出了水印般的清水家家纹,细密的银线在清晨的太阳底下就像打了高光,格外引人注意。
“真不愧是夫人的眼光,特别适合殿下哦。”
阿泠一边为雪子撑着纸伞,一边时不时地观察她的穿着是否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嗯,有点想念母亲大人了呢。”
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桂花香,也许是这幅身体的本能在做怪吧?明明和自己现代的母亲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完全不一样,但对于紫夫人的想念,雪子并不是在说谎。
‘她是本家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吧?’
走在一旁,穿着正经的武士大纹,头上顶着一只舟型乌帽子的松平竹千代,腰间别了两把武士刀,其中一把是帮雪子拿的泥棒切,毕竟让一位身着华丽和服的女子佩刀实在是太奇怪了。
“殿下,前面就是冈崎城的六所神社了。”
(六所神社至今依然存在于日本爱知县冈崎市市内,是德川家历代供奉的神社,至今依然有德川家的后人年年在那里举行活动,16年作者准备去参观的时候,刚好赶上德川家康的诞辰,神社就封闭了,没能看成。)
雪子穿的木屐在铺满石板的路面上每一步都能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过她还是不太习惯穿足袋的感觉,虽然归根结底就是一双白袜子,但和剩下四指分开的大脚趾每走一步都会被木屐上的草绳勒一次。
几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鲜红色的鸟居,鸟居的外面插着许多画有松平家家纹的旗帜。不过六所神社的样子和雪子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也不能说是缺了什么,只是神社前的一个大平台上空空如也,冷清的有些奇怪。
“是不是有点冷清啊?”
从神社的另一头传来类似快板的敲击声,带着古典的节奏,各式各样的乐器声也悠悠地传来。
竹千代在鸟居前双手合十,微微鞠躬,随即雪子和其他人也照做了一遍。
“看来我们来的有些太早了,神社应该还没有开吧。”
“那,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吗?”
“不,怎么能让殿下就等呢。”
话音刚落,从鸟居前方的台阶上急匆匆地跑下来一位年轻的神职,在看到是竹千代后,毫不惊讶地迎了上来。
“哎呀哎呀,这不是竹千代君嘛。”
“神职大人,好久不见了。”
“嗯,确实,那么这位就是清水家的雪公主了吧?”
“初次见面……”
雪子刚准备打招呼,对方就急得直摇头,连忙走上前来。
“不用不用,让您这样的人物为我行礼实在是不行的。”
“嗯?我这样的……”
“是啊——哈哈哈哈。”
神职很爽朗的笑起来,目光不停地打晾着一旁的竹千代。
“竹千代他可是经常提起大人您呢。”
“哦?我能问问都聊了些什么吗?”
“啊——,那个啊,公主殿下,竹千代君他可是为了您,把各式各样的繁文缛节都给推掉了呢!”
“【雪子殿下她讨厌麻烦的事!一定要让她——】……”
“啊啊啊啊啊,等等等等!神官大人!我们在这也够久了,快带我们进去吧!”
年轻的神官刚准备说什么,满脸通红的竹千代毫不顾及形象地冲上来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
“啊,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哈哈哈哈哈。”
“今天是七五三节,神社应该要布置到正午。不过,既然是二位大人的话,现在进入也没有关系。”
“那样的话,真是太感激了。”
“不过,只有二位大人能够进入,另外两位大人小姐,就稍稍在此等候……”
神官说完,略带歉意地向身前的阿泠和本多平八郎鞠躬。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主公的……”
“平八郎!不许无礼,在这里等我就好。”
看着神职一脸【你这家伙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的表情,平八郎似乎明白了什么。
“啊……啊——是!”
“主公您就放心的去吧,就算是那个织田信长我也是不会放他进来的!”
第二声恍然大悟般的叫声,令竹千代都有些头疼了。
一旁的阿泠则是把伞一收,为雪子整理起身上的衣服。
“殿下,上台阶要注意安全哦。”
“嗯,阿泠,就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了。”
阿泠用余光看了看雪子身后已经迫不及待的那位,温柔的笑了笑。
‘松平大人也要加油啊。’
二人缓缓地走上鸟居后的阶梯,神职则是在他们的身后十个台阶的距离缓缓地跟着。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二人的背影,突然想起了竹千代曾经说过的话。
“南有乔木……吗?”
明明是清爽的秋天,竹千代额头的汗水却抑制不住地流到两鬓,他能感觉到热意是从身体的最内部散发出来的。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听到歌声呢。”
雪子打破了静寂。
“啊,那是,神社另一面的街町。”
“晚上的祭典就是在那里举行的。”
“那我们晚上可——?!”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感到脚底下台阶的踏实感已经不见了踪影,身上的重心也瞬间朝身后倒去。
“殿下,上台阶要注意安全哦。”
刚才阿泠的话模模糊糊地出现在耳边。
‘赌圣的设定不要出现在这里啊喂——!!!’
她本能的往前伸出手,看到一张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太过紧张的脸也朝她伸出了手来。
“殿下——!”
“哎呦……”
腰后的背枕被一张有力的双手拖住,摔落的动作也在此戛然而止。
“雪公主殿下,请小心一点哦。”
原来是刚才的神职,将雪子重新扶正后,他也立刻抽回了双手,并且把手背到了身后。
在二人的上方,竹千代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已经过了片刻,他脸上的惊恐还没有消失,但马上,手掌渐渐握拳,发出吱吱的响声,最后缓缓地放了下去。
“啊,谢谢你……神职先生。”
“不,不客气,我就是为此站在后面的嘛,哈哈哈。”
“穿着和服,很不方便吧?”
“啊……是有点。”
神职得逞似的看了看竹千代,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
“那不如,就让竹千代君牵着大人的手如何?”
神官一脸坏笑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竹千代顿时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这……”
雪子也转过头去。
“可以吗?竹千代?”
还没有等竹千代回复,她就已经伸出手去,白净修长,搁在半空中等待着竹千代来握。
此刻,竹千代的大脑彻底停止了工作。
“荣……荣幸之至。”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接过雪子的手,只敢轻轻地握住手指的部分,尽可能的不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已经因为紧张而冷汗狂喷。
‘这……这这这这……简直就像是……婚…婚……’
‘不行啊,竹千代!冷静下来!’
他机械地微微侧头,偷偷地看着雪子今早精心打理过的妆容。
‘真美啊。’
看着雪子的侧容,竹千代的内心渐渐平息下来。
突然,他感到雪子的手微微用了用力,内心的活火山再次不安定了起来。
一副昨日的画面再次闪现在脑中,雪子被人按在地上的景象每次他一想起,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挖了出来,还被切成了薄薄的小片,在油锅里用小火煎着。
他倒吸一口气,试图去忘记它,虽然不知道已经是第几百次尝试了。
“织田……信秀大人,在今日子时已经去世了。”
已经能看到神社的主殿,听到竹千代说的这个消息,雪子怔了怔,但很快她也意识到这是毫无办法的事。
如果能救,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去救,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就算她学过大脑神经学的知识,可要在不知道出血口位置的情况下把天灵盖打开进行手术,暂且不说口服麻沸散不能做到彻底全麻,手术后无菌条件的缺失,就足以让伤口致命性的感染。
“是吗。”
“信长殿下……从今日起就是织田家的新家督了吧。”
“从法理上说的话。”
“嗯。”
“怎么了?竹千代,你好像很在意他。”
两人已经走到正殿前的平台上,竹千代也识趣地慢慢松开雪子的手。
两人在手水舍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就走上拜殿,身后的神职就在此止步。
“信长殿下,要比我优秀的多。”
两人站在垂铃下,双手合十微微鞠躬。
“比如说?”
“我和信长殿下一起生活过,他身上有一种和雪子殿下一样的东西。”
“哦?我实在不想和那个家伙有什么一样的东西呢?麻烦你能告诉我吗?我马上立刻现在就改。”
“哈哈哈哈,殿下和信长殿下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啊。”
竹千代苦笑两声。
“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要不要我帮你治一治?”
“啊,这个……还是算了。”
“所以?你觉得我们俩到底哪里像了?”
“信长殿下和雪子殿下的话,想要干什么就会立刻去干,不论什么后果,都能有勇气,有能力去承担。”
竹千代摇响了垂铃,往钱箱里扔了一枚铜钱,和雪子一起鞠了两次躬。
“而我,遇到问题却总是会选择等待,等待,一直等到我确信自己有能力完成的那一刻。”
“这样就好!”
“诶?”
雪子拍了两次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我说,这样就好。”
“呵呵呵,您这是在安慰我吗?”
“竹千代,你觉得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东西……吗?”
“是……家臣们吗?”
“哈哈哈,确实像你会回答的话呢。”
“那?”
“是生命。”
“生命……”
竹千代重复一遍。
“织田信长也好,清水雪子也好,像我们这样一次一次都是在冒险。”
“幸运的事太多,最终会有你根本绕不过去的厄难。”
竹千代呆呆地看着雪子,忘记了自己应该鞠躬。
“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在明朝,有三个皇子,有一天藩属进贡了一只号称能言善辩的鹦鹉,但是这只鹦鹉自从进了皇宫以后就再也不说话了。”
“于是皇帝就让三个皇子想办法,只要谁能够让鹦鹉开口,谁就能当上太子。”
“大皇子拔出身后的宝剑,对鹦鹉命令道,【说,不说我就杀了你。】鹦鹉没有说话。”
“二皇子拿来了水和粮食,还为鹦鹉换了更大的鸟笼,天天守在它身边,希望它能重新说话。可鹦鹉没有说话。”
“三皇子拿到鹦鹉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的等着。等啊等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皇子在外打仗战死沙场,二皇子成天花天酒地染上恶疾,二人相继死去,终于,在某一天的早晨,鹦鹉说话了。”
雪子睁开眼睛,看向竹千代。
竹千代也睁大眼睛盯着雪子,要是换作往常,他才不会有勇气像这样盯着雪子的眼睛。
她朝竹千代笑了笑。
“是不是听糊涂了?哈哈哈,看来我不太会讲故事呢。”
“殿下——!”
竹千代猛地跪倒在地。
“啊?怎么了!”
这回反倒是雪子被他吓了一跳。
“我……我一定不会让殿下……”
周围的气流猛地一动。
意识到危险的雪子在同一时刻从跪在地上的竹千代腰侧抽出武士刀,朝身后挥去。
“啊……”
果不其然,原本就应该只有他们两人的围栏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衣忍者。
“桐泉之里的忍者吗?”
武士刀不差片毫的架在忍者的劲动脉上,只要雪子再轻轻一用力,今天说不定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正是!主上,这是今桥城广桥直冈大人传来的急信!”
雪子把武士刀从那人的脖子上移开。
“吼?广桥他会找你们传信还真是少见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雪子的心中还是被引起了一丝不安,难道是今桥城的瘟疫再一次恶化了吗?!
她摊开一角被汗水打湿的信纸,白纸黑字上的几个显目字眼在瞬间就灌入了她的脑海。
“今川使者突访,速回!”
信上这样写着。
“殿下?”
竹千代看着雪子的背影,有些担心的问道。
“真遗憾,不能参加晚上的祭典了。”
“没事,如果是急事,在下立刻让人备马。”
“竹千代!这次就当我欠你的,下次一定补上!”
“是——!在下甚是期待。”
雪子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竹千代,身旁像是凭空变出来了一个枫,枫抱起雪子,朝山下飞速地跑去。
【小剧场】
夜晚,冈崎城祭典大会。
人群围绕着火堆围成好几个圆圈,喜气洋洋地跳着传统的舞蹈。
松平竹千代和本多平八郎走在街上,前者一脸的沮丧。
‘没能说出来,【我会保护你】,还是没能说出口。’
“然后啊!那个女忍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上去的,看着她嗖嗖嗖地就从山上跳下来了!跟个母猩猩一样!”
“哎呀?这样说是不是那个雪子殿下就是个小猩猩了?!”
“嗯?主公?您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平八郎估计是被现场热闹的环境所感染了,滔滔不绝的说着,在外人眼里看来,这简直就是自言自语嘛。
突然,竹千代的脚步停了下来。
因为身前有一个身着怪异的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浑身上下的打扮都非常奇怪,简直就像个南蛮人一样。
“南蛮人?诶,在这里能遇到南蛮人还真是奇怪呢。”
那个人腰间佩戴的两个眼熟的火石袋让竹千代倒吸一口冷气。
“哈?”
“信……信长殿下?!”
那个戴着羽毛帽,穿着像船一样的皮靴的怪异家伙转过身来,嘴里不停地在咀嚼着什么,手上拿满了各式各样的御田煮(关东煮),看到竹千代后,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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