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日的大雪让御殿场变成牛奶般的白色,西北方的富士山在斑斑点点的雪花中仍旧清晰可见,宛如倒扣志野烧的茶碗,白釉般的积雪常年不化,只有天下豪杰才能入手这样的大名器。
相持两阵的今川军和北条军,已经在茫茫大雪之中奋战八日。持续的伤亡和粮仓的匮乏让两军的士兵和将领完全看不到任何胜利的曙光,再这么继续无休止地打下去,恐怕只会是两败俱伤。
然而无论是今川义元还是北条氏康,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位于今川军阵后方,爱鹰山脉的末端一座名为黑岳的山丘背后,约有两千多披着白布的足轻和武士正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两千人被分成四个本阵,并排驻扎在山坡上,他们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其中最不起眼的本阵内,武将们把自己的兜盔整齐地摆在营帐正中央的长桌上,四周是熊熊燃烧的火盆,他们和外面的足轻们一样披着件类似斗篷的白色长布。雪子正在阅读今桥城今天刚到的信件,是岩田平治的亲笔加急信。
现在的今桥城没有武将守城,她孤注一掷地将原先的城防大将上泉志忠也调到身边,目的就是能让手底下的这两千亲兵的指挥灵敏度达到最高。可就在这时,岩田平治却给她寄出了平时根本不用的加急信,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殿下?平太郎在信里说什么了?”
随着雪子拿着信封的手慢慢放下,坐在雪子右手边的军师明智光秀担心地问道,面前的武将们也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平太郎在信里说,就在前几天松平竹千代驾着我送给雪斋师傅的马车,和骏府的濑名姬一起抵达了今桥城。”
“什……?!”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雪子。雪子也当然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这封信里包含的信息未免过于复杂,就连明智光秀和武岛一诚都把头低下去,静静地思考着这背后的缘由。
“殿下……”
“公主大人…”
他们二人同时张口,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但武岛一诚毕竟还只是山本晴明的军师,就算他再怎么桀骜不驯,在雪子的面前他也必须学会收敛,于是只好乖乖的朝明智光秀微微点头,让他先说。
“殿下,平太郎有没有说是什么人把他送回来的?”
雪子又看了一遍信件,很遗憾的是信上除了提到半路堵截的三河斥候以外,并没有其他的消息。
“那么,殿下近日可否与雪斋大师有过联系?”
她再次摇了摇头,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包括竹千代在内,她已经许久没有联系骏府的任何人了。
“那辆马车是我送给师傅的寿礼,虽然他一次都没有用过,但这并不代表这辆马车是可以轻易让他人盗取的东西。”
“殿下的意思,是雪斋大人把竹千代送到今桥城的?可这样的话……”
“那和尚难道已经察觉到了!”
山本晴明直接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看到雪子瞪他一眼后又乖乖坐下。然而他刚才说的话,确实是现在每个人心中最担心的事。雪斋身为今川家的谱代家臣外加大军师,他既是雪子的老师也曾经是今川义元的老师。
“在今川的本阵中确实没有发现雪斋。”
“竹千代大人就是三河松平家,如果他也站在我们这边的话,三河就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可在下还是不敢妄下结论,那位雪斋大人根本没有理由……”
“哼。”
位于桌尾的武岛一诚发出声冷笑。
“哦?武岛大人有何高见?”
“依我看,那位雪斋和尚必定是被公主的魅力所…”
“啪——”
朝比奈泰亲把自己的武士刀拍在桌上,这就好比是当着众人的面让武岛一诚住嘴,狠狠地扇了他的脸。对于武岛一诚他连看都不看,站起身侧向雪子。
“殿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正胜和凉宗两位大人救出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说得对,已经没有退路了。”
雪子揉揉眉心,脸色疲倦,她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缓缓落在她脸颊上如羽毛般的雪花,遥想起自己初到三河时的那场今川织田之战。现在是日本战国史上的天文二十二年元月,距离今川义元真正的死期——桶狭间之战还有足足七年,虽然这并不是雪子第一次试图阻挡历史的车轮,可她的心内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真的在这里杀了今川义元,那么日后的织田信长又要因什么名扬天下呢?到时候死在桶狭间的人,说不定就会是她自己吧。这样想着,雪子自嘲般地苦笑两声。
“殿下,【大筒】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
岩田仁治从营帐外走进来,跪在雪子阵前。他的手里捧着一捆竹筒,每根都有成年男子的前臂粗细,在竹筒的末端都系上了白色的细绳。
“这是在下制作的信号桶,朝比奈大人。”
岩田仁治取下两支竹筒,分别交到梅忍和朝比奈的手中,并向他指出了白绳的位置。
“一旦您顺利找到两位大人,就朝天空拉掉绳子。随后就拜托梅大人将他们救出,确保安全之后再拉响第二支信号桶,届时所有部署好的【大筒】都会向今川本阵的方向开炮。”
朝比奈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竹筒,眼神中若有所思。
“仁太郎。”
“是,殿下。”
“一共有多少【大筒】?”
“五十座。”
众人的眼睛慢慢瞪大,他们有的人听说过这种火器的威力,有的人则是亲眼见识过。五十座【大筒】同时开炮的威力,恐怕足以让整个御殿场地动天摇。
“火药呢?”
“都准备好了殿下,只要五轮就足以让整个今川的本阵连着地皮都跟着翻个面。”
“殿下,是否要留下一轮对付北条呢?现在谁都不能确定北条在我们开战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用。”
雪子朝光秀张开手掌,“北条由我来解决。”
平淡而又无人敢质疑的声音。
‘怎么解决?!’这句话被光秀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他看到雪子红光烁烁的双眼,就和那日在江尻城里隔空杀人时如出一辙,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更加恐怖的一幕。
朝比奈把竹筒塞进自己的腹带里,朝雪子低头行礼道:“那么殿下,一切就按照原先的计划。”抓起桌上的武士刀准备要走,右手就被一股力道连同刀身一起按在桌上。
“等等。”
“殿下?”
少女的长发散在空中,眉头凝着微微霜雪,原先凌厉的眼神此刻变成了旁人难以察觉的不舍和担忧。
朝比奈诧异地抬起眼,不明白雪子的用意。沉默半饷,他轻轻笑了下。
“绝不辜负殿下。”
手背上又是用力一攥,这一攥用力到了朝比奈的心里,他终于恍然大悟,雪子这是在担心自己。
“去吧。”
“是。”
他微笑着低头行礼,提起武士刀和岩田仁治快步走了出去,在快要绕出营帐之前,他透过白色的幔布看到火光下少女从座位上站起的身影,背影笔直,看起来有几分孤凉。
“殿下……什么时候才能像从前一样呢?”
走在前面的岩田仁治闻声止步,他的听力一贯出奇的好,他看向朝比奈愁眉不展的脸,无奈地长叹口气。
“没用的。”
他走到朝比奈身后,“她可是把整个天下都扛在身上的人。不过…”
“什么?”
“很遗憾在下没见过雪子殿下曾经的样子,但大人您真的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变化吗?”
“我…吗?”
也许真的变了吧,他笑了笑。
“在下不会忘的,那日是您拼命拦住殿下的刀口,最后救了家父一命。”
“啊,你是说你的亲生父亲。”
“是。”
“相信我,就算我不阻止殿下也不会真的杀了他的。”
“真的吗?哈哈,很难令人相信呢。父亲那时,确实做了非常不好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被人拯救过,是大人你和殿下拯救了父亲的灵魂。”
“灵魂吗?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和我一样了。”
“诶!朝比奈大人的父亲不是……”
“一个活着的父亲能教给儿子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还比不上别人已经死去的父亲,那样的儿子才更加可悲,不是吗?”
岩田仁治乖乖地闭上嘴,果然父爱这个话题在朝比奈这里是个天大的雷区,以后还是少提为妙。
“呐,仁太郎……啊不,仁治。”
“仁太郎就可以了,是朝比奈大人你的话。”
两人徒步走到山脊上,冬日里虚弱的阳光散射过云层把空中的薄雪照的透亮。山脚下今川的本阵歌舞升平,熙熙攘攘的吵闹声甚至飘到了他们的耳边。
“再怎么样也都会比现在更好,对吗?”
“是,一定会的。”
他们身旁是百余名身披白斗篷的足轻,正忙着摆弄着【大筒】的最后准备工作,成堆的弹丸像小山似的笼在炮边,上面也同样盖着一层白布。
“仁太郎,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大人请说,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请相信我做的决定。”
“.……”
岩田仁治注视着少年骏气的侧脸,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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