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底重

这是条昏暗、脏乱、空气中弥漫异味的巷子。

墙角边，有个可以用娇小来形容的男孩子，像是摊烂泥似的趴在阴影之中。水滴顺着管道滴落在男孩的脸上，仿佛让他从睡梦中惊醒，骤然睁开眼睛，有种溺水被打捞出来的感觉，贪婪地呼吸着。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孩费力撑起身体，两条手臂都在打颤，似乎下一刻，就会因为脆弱的骨骼发生断裂，重新瘫倒在地。

巷口有微弱的灯光的照射进来，稀少的人流来来往往，光与影相互交替，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男孩，或者是注意到，也没有理会，毕竟这是这个地方的常态。

男孩已经支撑起上半身，让自己背靠墙壁，平缓有些急促的呼吸，忽然有烟雾呛入鼻腔，急促咳嗽了几下，目光瞥向左手边，“你在这里多久了？”

声音平淡，没有起伏，似乎早就发现巷子拐角，那个坐在石头上，浑身隐匿在黑袍内的人，微弱的光源扫射而过，隐约能够看到满是胡渣、有些尖尖的下巴。

男人在身后的墙上摁灭手里的香烟，淡然看着男孩，笑道：“你这幅伤痕累累的模样，可不是我弄的，别打算讹我。”

男孩道：“谁能证明？”

男人挠了挠头，叹气道：“真麻烦呢。”

男孩忽然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道：“你这是在明知故问吗？”

男孩只是想挪动下身体，脑海却是忽然传来难耐的刺痛，令他倒吸口冷气，“疼……疼……”

男人还以为男孩是想以此来威胁他，不由十分无奈说道：“啊，真是个有心机的小鬼！”

旧历2099年，天降陨石，地面化为废土，空气中溢散着古怪的外来物质，星球变得不适合人类生存。

那些幸存下来的人类，为了生存，也就不得不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再次开辟出属于人类的文明。

长久以来的抗争，人类终于在这片变得古怪的星球，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安全场所——

「九重天庭（Nine Heavens）」

这是通过五根巨大且坚硬的支柱，支撑在高空中的国都。如名字那般共有九重。前三重是官府、学院、豪门所在地区。中间三重是警备区、工业区以及工作区。下两重是游乐区与居住区。最底重是贫民窟，又名——「混乱之地」。

男人看着男孩说道：“我们现在就在最底重哦。”

男孩平淡说道：“真是个糟糕的情况。”

他已经能够适应了现在的身份与环境。

男人咂舌说道：“你这幅平淡的模样，真是一点都不像十岁的孩子听到这些故事能够拥有的态度。”

男孩诚恳道：“我应该表现的很惊讶？”

男人点头。

男孩低沉说道：“我现在可没有力气去表现这些…”

话还没有说全，眼前的视线从模糊到黑暗，男孩无力的靠在墙边。如果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男人还以为男孩已经死了。

男人右手挠了挠头，似乎在犹豫什么，随后用‘糟糕透了’的语气，无奈说道：“真是麻烦啊！”

男人身上似乎受了伤，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自然，他走到男孩身边，单手将男孩提起扛在肩头，似有所感，抬头看向漆黑的上空，“已经找过来了么……啊，果然还是觉得很麻烦啊。”

男人迈步走入巷子深处的黑暗，下一瞬间，身影就消失不见，仿佛被黑暗吞噬。

不多时，从楼顶跃下三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巷子中，三双闪烁着诡异红芒的眼睛扫视周围。

“他应该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能够判断往那边走了吗？”

“……显示无法判定。”

“他的隐匿手法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暂时撤退吧。”

——

吊灯照射出明亮的光亮。

紧闭的房门，墙壁上高且狭窄窗口，让简陋的房屋看起来很封闭。

男人露出刚毅又显得沧桑的面孔，光着精壮的上半身，腰间绷着染有血污的绷带，懒散地靠在椅背，双腿交叉架在桌面，手里拿着某本很有意思的书籍看得津津有味。

男孩躺在墙角的床上，许是做了什么噩梦，骤然惊醒。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看着眼前的环境，脸上浮现短暂的错愕，随即看到那个男人。

沉静的气氛在房屋内蔓延。

男孩开口打破沉静，“这又是什么地方？”

男人道：“这是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他把书扔到桌上，打了个哈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还记那些把你打成这副模样的人吗？如果记得的话，说不定可以去找警备员，把那些人抓起来，关在牢房里让警备员折磨几天。他们出来可能就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男孩说道：“我叫卢器。”

随后看着男人，闭口不谈他为何会趴在巷子里。

男人与卢器对视，沉默了良久，有些无奈说道：“真是个谨慎的小鬼。我叫越仟。”

卢器认真道：“在如今世道，不慎重些的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越仟啧啧说道：“这可不像是能够从十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

卢器没有接话，心想外表看起来十岁，内在的灵魂可不是。

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了。

以前的卢器是个失业游民，不是宅在家里，就是在网吧通宵达旦，无所作为。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也很茫然。他只是通宵回家准备补觉而已，睁开眼睛就浑身疼得要命，就好像全身骨骼，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碎一样。

越仟忽然问道：“你父母呢？他们不会担心你吗？”

卢器眼睛瞥向别处，“这里可是穷人的国度，自己都养不起，怎么还有能力养孩子？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把我丢弃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越仟挠了挠头，自觉问了个很烂的问题了，“抱歉…”

但是按照正常流程来说，这个问题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卢器耸了耸肩，道：“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毕竟你救了我的命。”

随后他看着越仟的眼睛，认真问道：“那么，越仟大叔，你为什么会救我？”

最底重被称为「混乱之地」，可不是徒有其名。

「九重天庭」建设之初，「第九重」其实是用来关押罪犯的地方。直至官府完成规划，以前的地下庇护所，建成地下牢狱，用于关押重罪罪犯。「第九重」大部分罪犯都被送往地下牢狱，遗留下来的都是普通罪犯。官府认为他们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经过这次罪犯迁移事件，「第九重」出现了很大的空间空余。

此事过后不久，上面突然下放下来很多人。

人口增多，空余的地方被填满，那些遗留下来的普通罪犯开始显露狰狞，逐渐接管了「第九重」，开始了「混乱之地」的雏形。

官府随后不是没想过干涉其中，但是受到了太多阻碍。当时起码有大半「第九重」的居民反对。官府担心他们会影响到上几重的居民，所以颁下管制令，大致内容所示只要不是太过分，警备员也就不会干涉太多。

因此，「第九重」也就彻底成为了「混乱之地」。

起初演变的很厉害，偷盗、抢劫等等负面事情每天都有发生，甚至在认为没了约束的时候，剧烈到拿他人生命取悦的事情都常常发生。

官府看不下去，强势安设警备局，方才出现缓和。但是仅仅只是起到管制作用，并未根除祸端。「它」依旧隐藏在阴影当中。

总而言之，在「第九重」而言，生命是很卑微的事情，可不会有好心搭救、出手相助这类好事发生。就算有，恐怕也是十分罕见。

在这里，每每上演的，都是些笑里藏刀，背后捅刀的事情。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越仟现在的行为便是如此。

不是卢器习惯以恶意去揣摩他人，而是现在身处的环境，不得不让他心生防范，毕竟这「混乱之地」，可是有因为利益致使原本最亲密的好友，都能够毫无犹豫谋害的事情呢。

越仟愣了愣，或许想到过卢器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依旧感到意外，毕竟卢器年龄太小了，很难让人相信这会是小孩子会问的问题。

小孩子不都是天真无邪的吗？

不过想到这里是「混乱之地」，越仟也就明悟了些什么，看待卢器的眼神也略有些不同，认真想了想卢器的问题，笑道：“谁知道呢。”

当时他确实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才会选择救下卢器。

可能是不想卢器落入那些人的手里，继而从卢器口中逼问出自己的下落，或是被那些人残忍的沙海。

可能是有感而发的怜悯心，导致他多年锻炼出来冷血的心，出现了细微的裂缝。

也有可能是当时觉得这个孩子很有趣。明明浑身是伤，对他那般年纪，肯定是疼得要死，哭得死去活来。可他却还有力气，想要爬起来……是个坚强的小鬼嘛。

越仟看着一脸不相信的卢器，笑了笑，道：“值得一提的是，当初大叔也是这么过来的哦。”

卢器愣神，看着越仟，脑子里分析着越仟刚刚的话，心想对方会选择救自己，出于同情心的几率会多些。

卢器看向越仟腰侧的绷带，问道：“伤得很重吧。”

越仟道：“还行，这点伤势很快就可以痊愈。不过，你这小鬼真的很有意思呢。”

卢器沉默不言。

越仟看着卢器，忽然咧嘴笑道：“小鬼，你想过去上面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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