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又不是物物交换的石器时代

【人界历1228年 艾泽尔林克公国】

时间靠近正午，于林立的中世纪风格建筑中，瑟缩在幽僻巷子里的，是一只被遗弃的橡木桶。

桶的颜色晦暗，外壁出现了较为严重的缺口和裂痕，巩固桶型的金属构架已锈迹斑斑，随时都可能掉落铁屑。

原来这就是被遗弃的理由。

狭窄的巷道里风一吹，一只脚踩住边沿、另一条腿悬在桶壁的某个身影，随斗篷下摆的蜿蜒飘摇若隐若现。

短暂静默后显形发现，路西菲尔本人正坐在那里。

手臂搭在撑起的膝盖上，百无聊赖，望着洒满阳光的街道。

人来人往，尽是沉浸于慢节奏生活的愚蠢人类，路面铺着的石板规则平整，切口咬合，时不时会有马车疾驶过。

“所以说，这究竟是哪里啊？”

没有比“看人家走路”更无聊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打发时间的途径，环境既陌生又弥漫着压抑自己的气息，感到无所适从。

偶然回忆起，不久前同管家罗伊德痛哭离别的情景——

“呜呜呜……”实际，只是罗伊德单方面的不舍。

手背来回擦拭眼角飚出的泪水，不羁地擤着鼻涕发出巨响，言语不受控制地吐字往回吞咽。

“我说，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这样令我很为难啊……喂，注意不要把鼻涕甩到我衣服上。”

“三少爷，呜呜……老朽自追随老爷已有近三百年，始终如一日地悉心服侍他……您更是我看着长大的，老朽从未远走离开过您，想不到……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分别……”

当事人沉浸其中或不以为意。

而切换至第三人视角，以丛草和稀疏的树林为背景，任凭日月星辰转换，罗伊德拉起路西菲尔的手，除去肩膀有规律地颤抖，就只有泪水飚不完似的肆意飞驰，简直像静物素描。

持续约160个小时，罗伊德终于走出悲伤。

持手帕擤干鼻涕，毅然起誓：“您放心！我一定尽快找到大少爷二少爷的踪迹，协助您杀回卡修，夺回属于魔族的领地！”

“哦。”

以上。

嘴里藏着的哈欠没忍住呼出。

十六年来第一次走出卡修、踏入人类世界的路西菲尔，边维持他孤高的气场，边又显得拘谨，对不熟知的领域仍处于观望阶段。

与其说观望，根本是找机会偷懒。

向来养尊处优的他，基本不会在意自己生活技能的熟练度。

“路西菲尔大人！”

拐角传出的悦耳音色，勉强令路西菲尔提起兴致，回看向她。

目视娇小身躯近乎被斗篷包裹的切茜娅，随时都可能摔跤似的缓缓向他跑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路西菲尔大人，对不起，卡修的货币似乎并不流通……”

听到并不是自己期望的回答，切茜娅完全误解了他的本意。

路西菲尔长叹口气，说：“那不是当然的么，人界与卡修已经超过两百年没有过交流了，又不是物物交换的石器时代。”

“那您还要我……”

“以防你表达欲望过强，下意识说漏嘴，才借口去店里买东西，实际只是测试那帮人类的反应罢了。”

“诶？那是什么意思？”

“试想，假如有纹路新颖、或根本就是「怪异」的货币，忽然在市场上流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吓……”

没等切茜娅回应，路西菲尔补充说道：“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要么一头雾水地拒绝接受，要么内心起疑，借此怀疑切茜娅你的身份。而后者，是伴随着某个前提的。”

“嗯嗯！然后呢？！”

切茜娅像围在火炉旁听故事的孩子，瞪大了双眼。

眼里闪烁的星辰，令路西菲尔不适地将视线移开。

“前、前提是，在这片土地上，依旧有魔族活跃的气息，否则是不会引起人类怀疑的，卡修独有的货币，只会被当成是恶作剧般。”

“原来如此，不愧是路西菲尔大人！”

“你既然顺利地回来，说明印证了前者，附近没有我们可以拉拢的同族，甚至卡修被入侵，都可能和这里的人们扯不上关系——”

「咕～」“啊。”

在渐行渐远的云间，倾注而下的光辉不觉照亮这幽暗的小巷，路西菲尔饿肚子的声音有种被放大的感觉。

肉眼可见的难为情，以纵长的黑线形式浮现在路西菲尔脸上。

“给。”

又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包裹着一层牛皮纸的圆形面包，自切茜娅双手捧出，微笑着递到路西菲尔面前。

异常的耀眼。

“这是……等等，卡修的货币不是无法流通么，怎么？”

“嗯，尽管它失去了符号价值，但还是有作为收藏物的价值，面包店店长特别关照的。”

“但只有一块么。”

“如果是在卡修，那一枚货币的价值，像这种面包可是能买整整一车的。”路西菲尔接过它，心里并非埋怨而默默地想。

“是，不过没关系，切茜娅一点也不——”

「咕～」

然而，掩饰不住的饥饿同样也出卖了她。

切茜娅羞红了脸，垂下头，像吃了某种酸涩食物般，紧闭双唇呈平滑的波浪形。在躲闪的眼眸深处，因为不想被看见而犹豫彷徨。

这些，又怎么瞒过路西菲尔的眼睛？

当注意到时，路西菲尔已将手里的面包撕成两半。

“给。”

平淡的语气，依旧如故的表情，似是怀念不再归来的往日一般，于满盈着奇妙爱怜的露台阶石之上，敛藏气息。

◇

“奶油未免加太多了吧？”

才离开小巷，两名矮小的身影不起眼地，穿行在喧扰的街市。

尤其路西菲尔，半遮脸的兜帽掩映下，视线游离于两侧店铺、行人，不只是做名为「人类观察」的行为，对自身存在，是否惹人怀疑依然保持高度警惕。

切茜娅则保持脚步一致，紧随其后。

“不过，虫洞的落点为什么会在这里？”路西菲尔疑惑道，“我看不出有预设好的迹象。”

“路西菲尔大人，切茜娅是这样认为的，虫洞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一个落点的，这也许只是个偶然。”

“偶然么，还真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身为开启异空间虫洞的术者，路西菲尔自己都不明白的话，想再多时间都只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眼下，却又面临一个新的难题——

“呐，路西菲尔大人，”切茜娅停住脚步，轻声询问，“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呢？”

路西菲尔站稳回看向她。

沉默稍许。

“谁知道呢。三年前，大哥二哥以同样的方式，离开卡修前往人类世界，从那以后音讯全无。很难讲他们现在的处境，罗伊德既然自告奋勇去追寻，我们就做些自己该做的事吧。”

“该做的事？例如？”

“寻找位于人类世界的、卡修被开启的「坐标」。”

“坐标？”

“没错，坐标。唯有它绝不会是偶然，找到那个，才有可能知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不准还会有什么意外收——”

「啪」。

意外如期而至。

就在安稳下心继续前行时，路西菲尔不经意的转身，撞到迎面走来、身长近乎是路西菲尔1.5倍的、身材魁梧的路人。

手里吃到1/4的面包被击落。

稠滑的奶油，应声砸在了对方粗糙的古铜色脚背上。

“嗯？”那人活动筋骨，发出质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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