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别随意附和啊，笨蛋

“为什么，那种情况下你会帮我呢？”

会这样问并不奇怪，因为自生命被赋予的一刻，路西菲尔便只有卡修魔族的记忆，对「人类」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书本，纸上得来。

书中所描述的人类，又是外形与魔族相仿，撕开表皮，内在却极其复杂的生物，令他不免忧心。

尽管还远不及敬畏的程度，但固守一份矜持，因而制造了暧昧不明的距离感。

直到今天。

卡修遭人类入侵，单是这点就感觉不爽，情绪积攒了一定压力，踏入人类世界又迅速卷入无意义的纷争。

这样的他，多半不会对人类抱有好感。

而这些，米娅·格兰朵是并不了解的。

只是，以她的阅历，从来不会有人问这种问题，被要求回答时的内心活动，怀疑自己难道误解了什么？

“那个……”

“不如我换个问法——”

语调和氛围的转变，令人产生所谓“路西菲尔眼神变锐利”的错觉。但他不过是保持一如既往，敏感和稍欠礼仪地问——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路西菲尔大人是「被害妄想」的类型……”一旁有些震惊的切茜娅忍不住插话，“但是路西菲尔大人！这样问太失礼了！”

“……有吗？”只是单纯地一问。

“米娅小姐是出于好心！是善意的举动！怎么可以用那种语气怀疑她呢？！”

“可那种情况下，人类的正常反应不应该是袖手旁观么，像那帮围观的庶民，只会站在多数人的一方喋喋不休。”

“人类也是因数量变得更多样的，不能一概而论！”

“为何，你一副对人类很了解的样子？”

“这个……”

“在这之前，不清楚卡修货币的价值，却以一块奶油面包敷衍的人类店长，行为同样有欺骗性不是吗？”偏过头去，路西菲尔托住下巴懒散地说道，“切茜娅，切不可轻信人类。”

“路西菲尔大人！”

“噗！噗噗，呵呵～”调皮的玩笑声介入。

明明是各执己见的争吵，竟弄得米娅因为悸动蜷起身体，眉眼弯成月牙形，禁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不得已停下争论。

“抱歉抱歉，”米娅皱起眉头，仍是一双笑眼看向他们，“只是，实在是太有趣了，两位的感情比看上去还要好啊。”

“那、那是……”切茜娅瞬间羞红了脸。

路西菲尔则满不在乎地收整情绪。

他似乎拥有极高水准的置身事外的自觉。

“不过，就像切茜娅小姐说的那样，人类也是因数量变得更多样的，我想，就算不是我，那时也会有其他人类挺身而出，”她如此天真地说，“但是，「人类」？”

“嘁。”

在谁也注意不到的瞬间，路西菲尔暗自发出嫌弃的声音。

“这样刻意的称呼，难道……”

几乎要脱口而出。

切茜娅一怔，某种不祥的预感下些许动摇。

尽管是自己的原因，无心暴露之前环境的用词习惯。假如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被识破魔族的身份，即便有成百上千个不情愿，切茜娅也会选择“最优先保护路西菲尔”的做法。

这是不需要征询路西菲尔意愿的、自行作出的判断。

“米娅小姐……”

“难道，这就是爸爸提到过的，叫作……叫作……那个……哈！想起来了！上叶期综合性妄想——也就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表现吗？”

“诶？”

“这个时期的男孩子，果然都会患上这种症状呢。”

“呼～”该说松了口气么。

切茜娅顾虑解消，随即卸下防备若无其事地赔笑：“是、是啊！好像是这样呢，呐，路西菲尔大人？”

“别随意附和啊，笨蛋。”

能以虚惊一场结束，是双方都能够接受的。

尽管米娅仍被蒙在鼓里，但自己“冒着风险从人群中解救出的两人，身份居然是魔族”这种事，对她这个年龄负担太重了。

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对了，米娅小姐，你的家人在什么地方，好像没看到他们。”

“爸爸妈妈，他们……”

米娅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但迅速以笑容掩饰过去，浅浅的、受回忆压迫挤出的笑容，说道：“被军队带走了。”

“诶？为什么？”

“这个国家，很快要打仗了，一个星期以前，艾泽尔军全城大规模征兵和集中医务人员，爸爸妈妈因为医术精湛，被人强行带走。”

“战争……”

“嗯，一个月前，南面的兰斯洛特公国正式向我国宣战。不过，两国军力相差实在是太远，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看得出，艾泽尔军这场战役凶多吉少，很可能全军覆没。”

“那你的父母…吓！”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切茜娅懊恼地遮住嘴，为此感到愧疚，“对不起……”

“没关系的，又不是切茜娅的错，那种事……”米娅不甘地揪住衣襟，“那种事……”

她大概是想说，“对那种事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不愿意承认和面对，因此还说不出口。

看到这一幕，切茜娅像吃了酸涩食物般，心里很不是滋味。

“爸爸妈妈被带走那天，我害怕地躲在柜台后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米娅是个弱小又胆小的人。”

“才没有的！其实——”

“没错，你的确很弱小。”沉默许久的路西菲尔终于开口道。

“路西菲尔大人！”

“可你并不胆小，我俩能悠哉地坐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明。”话音刚落，路西菲尔起身离开了座位。

“街道应该已经恢复了。走吧，切茜娅。”

“但是路西菲尔大人——”

“米娅·格兰朵。”

“诶？是……”忽然被叫到名字，米娅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艾泽尔军在全城大规模征兵对吧？有件事想问你，到目前为止，征兵结束了吗？”

“没有，因为军队的人说数量还远远不够。并且，被抓走的大多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战争在即，这样的军队素质无异于送死，是绝对打不赢的。”

“明知是去送死，还要应战……”

对比卡修遭人入侵时的果断跑路，艾泽尔林克公国的应对，的确在路西菲尔内心诞生了明显落差。

“去战斗才可能赢，什么都不做就只有死，是想表明这样的态度么，”路西菲尔呢喃道，埋头注视着地板，“但这是无意义的，无意义的理想迟早在现实面前崩溃。”

“呐，征兵点在什么位置？”

“那个……出门后，就在右转九百米处的一家旅馆，听说没什么人去应征，显得很冷清……你该不会？！”

“正是那个「该不会」。”

「铃～」清脆的吊铃声响。

路西菲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对比切茜娅满心担忧的回望，显得更加冷漠和直接。

一片花瓣自门外吹进的风中慢慢飘落，浮在水面如细波般摇晃，决定在平静的层域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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