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01 久远之梦

弗里德里希做了一个遥远的梦。

与日常不同的雾霭天空，被猩红遍染的无尽大地，以及面前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

“那……约定好了。”

“嗯，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要吞一千根针！”

“错了笨蛋，是一万年，或者是一亿年。”

将最末的手指如同比翼鸟一般首尾相连，一根布满茧子与皱纹的拇指与另一根惨白到毫无血色的大拇指默默地抵在了一起。

老人目视着面前的少女，仿佛是想要将她的长发、她的美貌，和她那颗犹如钻石星辰般明亮的幽蓝眼瞳烙印入自己的灵魂中一般，久久不能移开。

“别这样啊，会把你那张好不容易帅气了一回的脸给哭花的啊。在献上这离别的Kiss前，我更想看到你的笑容。”

“抱歉露易丝……要是、要是吾能再强大一点的话……唔……啾…啾…………”

老人的话语并没有说完，便被什么满溢着芬芳与柔软的东西给堵住了嘴巴。

他笨拙地颤动起唇瓣，单方面地接受着从少女身上传来情热。

两人扭动的身体便是这世界的全部，但在下一刻，白光初现。

世界自此化作了一片白色，梦境也到此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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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个梦。

少年从床上爬起，疼痛如同潮汐回流一般在脑中回响着。

他的样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大半个头部被白色的绷带所包裹起来，不禁让人想要了解他过去的经历。

遗憾的是，少年并没有什么值得向他人道出的故事，有的只是这十多年来独自在房间里与书本度日的知识与记忆。

他大口深呼吸着，手中的床被也因此变得褶皱。仅仅只是因为那种疼痛过于可怕，甚至让他开始恐惧下一秒的自己是否会瞬间窒息，所以此刻的他努力维持着呼吸。

桌上鼎炉中的药物在燃烧中化为灰烬，散发出来的紫色青烟让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脸上痛苦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柔和。

“该死的，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

那嘶哑的，仍处于变声期的稚嫩中性声音从他口中说出，不过这一刻的他，也渐渐松开了原本握紧的拳头。

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以至于连汗都没有被激发出来，疼痛便再一次回归于意识的深潭。

“说到底，还是这具身躯太勉强了。”

是的，就如他所说的那样，这具身体上留下了不少疾病，甚至是可怕到连精通现代医学的魔术师，都束手无策的稀少病症《玛那稀缺症》。

像是记忆这种不存在实体，仅仅只被玛那所记录下来的东西，都被这具身体本能地排斥着，像刚才那样如同海啸般的记忆就这老毛病干的好事。

少年翻阅了许多书籍，甚至搜寻了上一世的记忆，最后也不得不得出自己活不过30岁的这一事实。

事实上，《玛那稀缺症》就是这么可怕的死神。现代魔术理论告诉我们，人只要在这个世界存在一天，就需要这种存在于大气之中的物质，就和空气一样。

是想，一个无法呼吸的人能否在这个世界活一天么？不，不能，所以他认为自己能在这个世界中苟延残喘至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贫弱的身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不过只是个累赘，甚至连他自己也曾经如此想过。

不过，对于现在的少年来说，已然有了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少年坐起身，想要下床，却一个踉跄倒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正好，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摸上了书桌，少年的脸色感觉好了不少，至少多了份属于人的血色。

抽开满是药味的书桌，将鼎中的药物更换了一波后，少年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深知疾病即使能夺走他的生命，但也无法夺走他会用尊严战胜病魔的这一事实。

翻开了一本到处挤满了笔记的书本。

书本上的笔记大大小小各不相同，多半是前人留下来的产物，其复杂的程度几乎囊括了从古泰拉语到现代新弥撒语的所有语种，即便是专业的语言学家也难以驾驭的信息，少年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在每一页上逗留的时间也不过一分钟。

这本《医学百草杂录》是出版于【黯霭时代】早期的专业书籍，光从那被人翻烂了的书页上不难看出，阅读过的人绝对有不少。

事实的确如此，这本《医学百草杂录》对于现代魔术医学来说，算是医学的前身一样的玩意。

现代人将书籍上的杂乱文字与地方俚语进行汇编与符号化后，才拓伸了现代的魔术医学。

“【风茄】两盅司、【相合槿】三盅司，再加上【月见草】一盅司。”

在一本被莎草皮所包裹的本子里，少年默默记录下上面记载的药物与其临床实验记录。

摘录笔记是他的习惯，也是作为并不是天才的他对于天才们的小小反抗。

大约数十分钟后，少年放下了钢笔，伸手摸向一旁。

那里除了一个小巧的杯子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事实上，少年的目标便是那个杯子。

但在握实了杯子后，少年却轻轻吐出了一声惋惜。

“安娜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么？”

安娜是家中女仆的名字，也是在这个家中，对她最亲近的人。在表面上，她是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想的理想女仆。

但是，原本是那样亲近的存在，今天的他却完全没有见过那个女仆的身影。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安娜是这个家中仅有的两名女仆长之一，也不可能真有那么多闲工夫来打理这个废少爷的。

在这个名为阿斯坎尼亚的大家族之中，几乎没有自己的存在之地的事情他早已心知肚明。

只要像现在这样每天在书籍之中度日，自己就已经没有别的愿望了。

别的……愿望么？少年如此想到。

事实上，少年确实还有别的愿望，是除了知识以外的其他重要的东西。

“好想再见你一面啊，爱丽丝。”

少年轻声呼唤着只在梦中见过的少女，那有着一头璀璨阳光般金色秀发与漫天星斗般美丽眼睛的少女，想要再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但，少年深知那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即便是没有这病魔的束缚，自己也无法再与那名少女再次相见。

胸口隐隐作痛，闭上眼，眼前不断浮现出少女婀娜的身姿。

作为杀死那位挚爱的少女的背后推手之一，自己或许也已经失去了再一次拥抱她的机会了吧，少年想到。

不过，一想到那位少女在耳边说过的话语，他却不得不在这个由她深爱的世界中苟延残喘下去。

爱，便是他这十几年来没有放弃生存的理由。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这份爱（诅咒）都不会改变。

这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他自己的赎罪。

是啊，即便是这具已经被病魔摧残得快要消失的身体，也不得不为了她再一次站起来反抗世界，那是约好的不是么，骗子要吞一千根针。

‘抬头看看吧，听说在那漫天的繁星之中，有一颗就代表了我。’

“露易…丝？”

似乎是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少年抬起了只有一只的露在外边的眼睛。

默默地，少年紧握着空空如也的茶杯，注视起这只有在二楼才能完整眺望到的璀璨夜空。

——今天的天空，和三百年前相比，也是一成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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