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等等,这是游戏?要我干什么啊?”
“您就当作是浸入式体验吧,只要跟随流程走完,我们会根据评价给您相应评分,奖励您定量的兑换券。您不会受伤,不会有生命危险,只需要享受就好,但是游戏是真的会Game Over的,请您一定记住。有一次复活的机会,想要使用的时候请不要吝啬,喊出来就好。”
“可是……”
可是,时间由不得我“可是”,天边的声音消失了,面前的孩子们有了动作,就像是暂停了的视频重新开始了一般。
“吴老,吴老?”身旁一名年轻的成年女性轻声向我询问道,过了好长的时间,我才意识到,这是在跟我说话。
“啊,是在跟我说话吧,没关系……”
我故作镇定,但嗓音却是很明显的变得低沉,想要抬起胳膊摇摇手,但感觉上却像是少了些什么一样,让我并没有做出这个动作。
转头一看才发现,我的左臂空荡荡的,只有空空的衣袖,却没有衣袖里面的胳膊。
“吴老您应该是累了吧?跟孩子们说了这么多,您辛苦了。”
年轻女子将我慢慢搀扶起来,之前觉得是多此一举的动作,如今却像是十分必要一样,双腿软绵绵的,发力很慢,几乎是使不上劲,右手的拐杖理所应当的出现在手中,好似游戏中的初始道具,没有就不行。
女子走到讲台前:“那么,大家用掌声来感谢老兵吴爷爷为大家讲述的战争故事!”
下面的孩子们掌声稀稀松松的,有些孩子甚至根本就没有抬起手的打算,两只眼睛只对手上的手机感兴趣,在讲台上一眼望去十分清楚,竖着单手拿手机的;横着双手拿手机的;还有些趴在桌子上睡觉;零星几个人面无表情,呆呆地鼓着掌,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微风顺着窗户吹进了教室里,吹动孩子们胸前的红领巾,是如此的鲜艳。
“没关系,给孩子们讲讲这些故事,我也觉得意义非凡。”既然现在是“老兵”这样一个伟大的角色,那么他们的言行也一定是如此的吧,我无法理解这些从战火中走出的老人家们的心境,只能是用一种演戏的理解,去尽可能地贴近他们的言行。
“是,您辛苦了。”
这个女性应该就是班主任了吧?从小作为公子哥,从来没将班主任放在过眼里,但我小时候的班主任对我都是有说有笑的,从来不批评我,对我的笑脸,甚至要比这位班主任还要灿烂。
“您慢走,路上小心。”
将我送到教室门口,班主任便关上了教室的门——
“学校就是有病,听这些东西还不如做几张卷子。”
隐约能听到教室里老师的抱怨声,虽然有些生气,但我对这件事我是持保守态度,只是一个“角色扮演”而已,用不着用力过猛。
操场上空荡荡的,连上体育课的孩子们都没有,明明教室黑板上的课程表体育课明晃晃地写在那里,但就像是黑色幽默一般,让人阵阵发笑。
“哦,走啦,慢走。”大门传达室的警卫还算热情,冲我摆了摆手。
“这么大岁数,坐的车倒挺好,什么世道……”警卫站起和坐下简直就是两种礼节模式。
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校门前,跟周围的自行车形成了强烈反差,车窗摇下,一名中年男子脸上略显焦虑:
“爸,要不咱们就算了吧,你成天说这些东西,我没别的意思,是真的没有人听。”
儿子所言极是,老人年纪都这么大了,难道就不能在家休息休息吗?
“我知道您又要说什么‘这些东西需要让人知道’了,您以传播这些精神为己任,我也觉得这很值得骄傲。”
我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儿子却直接自问自答起来,看上去老人跟家里人已经有过很深层次,而且次数很多的交流了,老人的态度也很明确。
将我慢慢扶上车,儿子重新坐回驾驶席,耳边响起警卫的打趣:“有个好儿子啊!”我只能以笑容回应。
车缓慢而又安心地开动了起来——
“但我真的为您感到不值。”儿子越说越低沉,西装革履的人,爆着地痞流氓的粗口:“您明天还要去其他学校讲演吧?我后天就要去国外了,明天要做准备,不能接送你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以沉默表达。
“听没听见!”儿子突然厉声质问,就像变了一个人。
“听见了……”
“反正老兵肯定有国家补助,死在哪都不用担心。”这句话,更像是儿子说给自己听的。
整条路上的沉默——
车缓缓停下,停在了看上去相当奢华的小区门口。
“我直接去公司,您就回去吧。”
这一次,儿子并没有起身,而是目视着我笨拙地打开车门,拿上拐棍,一步步挪出车外。
再没说什么,在我关上车门的同时,引擎便发动了。
“爷爷好!”小区里的孩子冲我打招呼,我以笑容回应。
“哎……以前住家,邻居之间热热闹闹,不分你我,现在就连隔壁、对门,都不认识了,这是怎么了?”
一个看上去跟我年龄相仿佛的老太太,带着轻柔的声音上前,头上的深邃已变成银丝,笑容也看不出一点犹存的风韵。
“买菜回来啦。”我回忆着我奶奶与邻居唠家常的模样,那是我父亲还没有发迹,与奶奶相依为命时的经历。
“可不是吗,家里再大闲不住,更何况还没人,你不是也一样吗?”
“胡奶奶好。”听话的还是小孩子,不仅懂礼貌,还告诉了我她的称呼。
“是啊,跟孩子们说说过去也挺有意思。我说老胡大嫂——”希望这个称呼没有问题:“一个人在家挺辛苦吧?”
“还说我呢,老吴大哥更辛苦吧?就没想过找个人照顾?”
当然想了,但哪里能找到呢?我只能叹气……
“您一叹气我就明白了。”老胡大嫂的笑容有些勉强:“您一直都是这样,这都7年了,一心放在对孩子们的教育上。”
7年!这个老头一直在做这种事?即使下面都是一群完全不知道尊重的孩子?
我迷茫了,带着这份疑惑,我眼前一黑,当视线恢复之后,我的面前又是一群学生,桌子上放着的是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字迹潦草,还是繁体字,很明显是老爷子亲自写的。
我读着上面的内容,看着下面的孩子们,依然是那个样子,仿佛他们并不是在听讲座,而是在看一场无聊的马戏表演。台上一个世界,台下一个世界。我在台上用枯燥的辞藻描绘着华丽的英雄故事,他们在台下用华丽的设备看着枯燥的烂俗笑话。
我的右手在颤抖,握着拐杖的手在颤抖,我不知道颤抖的是我,还是这位姓吴的老兵。
我停止了演讲,因为这样毫无意义,还不如我颤抖着走下台,用拐杖敲碎了一个孩子的手机。
这一次,所有人都抬头了,站在一旁的校领导也收起了百无聊赖的表情,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第一次成为了孩子们眼中的焦点,无数手机拍照、录像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不想去追究,我就这样离开了,带着这位姓吴的老兵应该没有的锐气,只是属于我这个年轻人的锐气。
“爸!你干什么了啊!”第一个站在我面前的是儿子,唾沫飞到了我的脸上:“我还要赔人家手机,跟人家道歉。我工作到现在都没道过一次歉,我真谢谢你。”
“你爸被人侮辱了!”我一时忘记了自己就是口中的“你爸”。
“你儿子也被他爸侮辱了!”儿子却反过来顶撞了一句,甩下车门,扬长而去。
“……”之前跟我打招呼的孩子们,如今见到我也远远地跑开了,他们的家长在他们的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老吴啊,怎么会成这样?”孤零零的回到家,只有老胡大嫂找了上来,拿着手机,里面的新闻标题很大——
“退伍老兵倚老卖老殴打年轻人。”简直就跟放屁一样,但我已经不想辩解,就这样默默地走开吧。
“老吴大哥,你太累了。”但没想到的是,这位老人却拦住了我,并没有向我过多询问,只是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拍了拍我的手:“老吴啊,歇歇吧,你老伴死的早,我家老头也死得早,我攒了点退休金,够在城郊买个房子,咱们一起去那过吧,我照顾你,也清净。”
很现实,很淡然,没有轰轰烈烈,海誓山盟,只属于老年人的浪漫。
我点头了,为这最后的良心点头。
之后的日子仿佛快进,“我”跟这位老胡大嫂是真的过得很幸福,两人就这样过完了自己的余生,吴老先生再也没有去做任何演讲,几年后便离世。
“好了!游戏结束!”
天边的声音回来了,光芒再次围绕着我,一个数字,在我眼前跳动——
“这是对您这次游戏的评分——C!”
C?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结局,难道不是Happy End吗?
“我们没有出现问题,这就是C的结局。”服务生手上拿着几张兑奖券,少得可怜:“这只不过是用您‘玩家的视角’来看待这个结局而已,您觉得好,不一定就是好的结局。”
胡扯些什么?我只知道,这样少的兑奖券,是不可能拿走大奖的,而我的目标,只有学妹!
“重来!”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重来:“既然已经是这么差的结局,那就不怕再来一次!”
“当然可以,这是您的权利!”
一声清脆的响指,光芒遮住了我的视野,直到光芒消散,我又回到了第二次演讲的台前。
台下依然是那些让人生气的孩子,幕后的校领导也是仿佛站着就能睡着,但我的心态已经变了——
面前只有文字但却能感受到岁月的演讲稿,我毫无感情地读了下去,不再生气。
读完,下面象征性的鼓掌,我礼貌地离开——
回到家中,本该出现的老胡太太没有到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相同的工作,不管下面的态度如何,我都说着那套不属于我自己,但现在却只有我能诉说的故事。
偶尔,能看到台下一两个渴望的目光,我便能感到这不属于我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老爷子活了很长时间,直到他能走路,能说话的最后一天,他都在做着这份只有他能做到的事业。
“游戏结束!特此通报过往成绩,只有一人在未知评分的情况下,选择保留此结局。”
天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女服务生手上的票据多了起来,一个大大的“A”出现在我的面前。
“恭喜,您获得了A的评价,您将获得最高收益。”
我接过胜利者的标志,但心中却丝毫没有成就感,反而有一个问题——
“这是好结局?”
“没错,老人至死都在完成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业,难道不是好结局吗?”
我无话可说,更无法理解,但从游戏角度来看,或许这是一个规律——
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吧?
我带着自认为的诀窍,推开了下一扇门。
人生游戏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