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7

周末两天被各种突发事件填的满满当当，很快就过去了。周一大清早，乔英子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进了办公室，可椅子还没坐热，就被所长叫去了。

“乔英子啊，你进我们所已经一年多了吧。”所长姓张，是领域里的权威人物，精神很好但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这个研究所是CNSA下属的一个机构，英子当年的硕导跟张所长关系很好，推荐了她来所里就职。

“是的。”英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用紧张啊。”所长的笑容和蔼，可是越这样英子越是心惊胆战。

“有兄弟姐妹吗？父母都在北京吗？”

“我是独生子女，爸妈都在北京住。”问这干什么，乔英子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那有没有对象？有结婚的计划吗。”

“没、都没有。”

“是这样的。”所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CNSA外事司通知咱们，NASA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有一个合作项目，邀请我们这边的研究员去参加。”

“不过这跟我们之前的其他项目不太一样，是有工作要求的，就是说前面几年的培养之后，还需要去NASA工作一段时间，年限会比较长。我们所里其他研究员很多年纪都比较大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对他们来说去美国这么长时间并不现实，而项目的性价比也不算高，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意向。”

原本刚听了前半段，英子简直欣喜若狂，可所长的话外之音却仿佛浇了她一盆冷水。

“过去主要是做哪个方向的研究呢？”

“这还不一定。”所长在心里暗暗感叹这个小姑娘的反应之快。这几年美国对中国的科技封锁愈发严重，现在派过去的研究员，几乎没有机会参与核心研究，即使进了NASA也可能只是打打杂。

但也不能把话说的太绝对，对于年轻人来说出去开拓开拓视野，也不见得是坏事。

“这是资料，你看看，也可以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不着急给我答复。”

乔英子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资料出了办公室，明明算是一件好事，可她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都说选择越多机会越多，但其实烦恼也会越多，英子查了好些资料，有些研究员一去就是十几年，还有些直接留在美国发展，这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

异国他乡，独自一人，还有包含无数未知的前路，到底应该怎么选择，乔英子从未觉得这般茫然无措。

就这么纠结了两天，英子觉得还是有必要跟爸妈讨论一下，于是她把资料整理了一下发去了家里的微信群。

乔卫东秒回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他大概是没仔细看，只看了题头的一句“人才推荐计划”就觉得是好事。

乔英子比较担心的是她妈，宋倩也正如她所料，久久没有回音。

英子提心吊胆的等了半天，只等来了三个字。

“回家谈。”

收到微信后乔英子硬着头皮回了家，可从进家门第一秒她就觉得大事不妙，家里没开灯，宋倩坐在沙发上，见她进屋也不说话。

高三英子抑郁过一小段时间，因为调节的好，基本上已经康复了。但英子自己知道，她心里还是扎着一根刺，所以在大学，研究生，工作的选择上，她或多或少是跟宋倩赌着气的。

去美国的事情宋倩激烈反对，英子看着她皱着眉声泪俱下的样子，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当年不让她考南大的那些争吵中去，那些灰色的，压抑的，令人无法喘息的记忆开始复苏。

其实宋倩有些想法也没错，但她尖锐的声音和哭腔却令英子听得心烦意乱，心口扎的那根刺被她的话语搅动着，刺痒难耐。

“你去南京读书，一走就是7年，爸妈都同意了，现在又要去美国十几年，你让爸妈怎么办？”

“你才进单位一年，如果真的是什么好机会能轮得到你？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很烦躁，英子觉得头吵得嗡嗡响，吵吧，再吵吧，你越是不让我走我偏要走，我要去美国，走得远远的。

你要走就别回来了，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乔英子回过神来已经冲出了家门，北京夏天的夜比白天凉快许多，扑面而来的清风让她清醒了些。看了看手机已经快九点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身叫了辆出租车。

进了家门，英子打开灯和电视，方一凡送她的那台电视对于她的小屋来说有点过于巨大了，电视里嘻嘻哈哈的声音填满了整个房子，勉强显得热闹。

乔英子还没缓过来，鼻子还堵着，这时候方一凡的电话却打了进来。

“喂。”英子瓮声瓮气地接起了电话。

“我来抽查了，请听题——”方一凡那边闹哄哄的，好像人挺多的。

“别闹，我太忙了还没看。”英子没心情跟他聊电视剧。

“你都收了我的电视怎么可以不看我的剧。”

“过两天好吗，过两天我熬一大夜一口气给您全看完，成吗？”还是先把他哄过去再说，英子吸了吸鼻子。

“哎呦姑奶奶，你怎么了？感冒了还是哭了？不至于吧，看我的剧能让你这么痛苦吗？”电话那头方一凡听出了些许不对劲。

“没事儿，跟你没关系。”

“你在家吗？”

“嗯，我准备睡了，你忙你的吧。”

收了线，乔英子磨蹭了一会就去洗澡了，温热的水流过全身，令人放松了许多。英子心中郁结，这份轻松便显得弥足珍贵，不自觉地洗了久了些。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在英子踏出浴室的那一秒又开始激荡了。她真真切切的看到，有个男人靠在她家沙发上玩手机。

“方一凡？！”

8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乔英子语无伦次。

方一凡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敲你门没人回应，我就试了试密码，没想到一试就开了，你也真是，这么多年还用insight那个密码。”，

“……擅闯民宅，我可以报警的。”

“别别别，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你状态不太对，想来看看你。”

刚刚那通电话把方一凡吓得够呛，他很久没有听过英子这样的语气了，虽然她不愿意说，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怕什么。”英子把擦头发的毛巾往沙发上一丢，“这是北京，没有海给我跳，你可放心吧。”

……这话听得方一凡更害怕了。

“走啊咱们出去玩玩，带你去个好地方。”

“现在？”英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差一刻十二点。

“对，就是这个时候去才有意思。”

乔英子被方一凡拖上了车，车子七拐八拐开了好一会，到了东方新天地。

“来这儿干嘛，店早关门了，没什么可逛的。”英子有些困了，心情也不好，显得有些不耐烦。

“待会你就知道了。”方一凡把车停在路边，拽着英子往里走。

乔英子从没在这么晚来过东方新天地，她惊讶的发现虽然店员都下班了，但是广告牌都没熄灯，巨大的画幅上广告女郎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橱窗里也依然灯火璀璨。白天熙熙攘攘的人流在深夜消失的一干二净，广场上安静极了，真的有种别样的浪漫。

方一凡没停下脚步，他拉着乔英子沿着旁边东方君悦大酒店的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喷泉池边上才停下。

两人在喷泉池边坐下，英子不得不承认这里的视野真好，往下看去，繁华的王府井尽收眼底。如墨夜色中，地上流光溢彩的灯火和天上的点点星光互相映衬，有种油画般的美感。

“好看吗。”方一凡笑眯眯的，“我之前郁闷的时候，就喜欢半夜来这儿。晚上没人，但是灯不会关，我坐在这儿看着，就觉得这一刻整个北京都是属于我的。”

“你也会郁闷啊。”英子也朝他笑笑，“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

“我现在就挺郁闷的，只是我随了我爸，郁闷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方一凡说着，打开手机翻了翻，然后丢给英子看。

那是几条微博的截图，乔英子草草读了一遍，都是些对方一凡的恶评，说他抢了她们哥哥的资源，骂他丑，还有人污蔑他带资进组，人还没红就耍大牌什么的。

“这都什么人啊，水军吧。”

“希望是吧。”方一凡少见的叹了一口气。

“你不用管他们啊。”英子拍拍他的肩，“这些谣言让你公司去解决吧，只要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这都是些陌生人，不碍事的。”

英子说着，又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被陌生人骂了，你完全可以不看。可我呢，骂我的是我妈，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原来你跟宋倩阿姨吵架了啊。我还以为你是失恋了呢。”

“我恋不恋你还不知道啊，少贫了。”

英子情绪稍微缓和了点，她简明扼要的跟方一凡说了说整件事。

“我听懂了，其实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去美国，但是你妈二话不说就把你骂了一顿，你一赌气就放了狠话说要走？”

“也不完全是……”英子觉得被他这么一总结，自己简直像个幼稚的初中生。

“宋倩阿姨的脾气……是有点急。”方一凡斟酌着用词，“等她气消了你们再好好谈谈。”

“我觉得最重要是的在于你自己想不想去。”方一凡扭头看向英子，她眼神有点呆滞。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妈她一跟我吵，我就觉得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你不觉得你有点叛逆吗。”方一凡笑着摸了摸英子的头。

英子挡开方一凡的手，自己抓了抓头发。

她曾经的梦想是进入CNSA也就是中国国家航天局工作，现在在CNSA下属的研究所也算是离梦想近了一大步，可是NASA，听起来好像是更高的殿堂，但也意味着更多未知的困难。很多事情喊口号的时候能够果决洒脱，真到了做决定的时候，又是患得患失的纠结。

“我就是想不清楚。”

“我懂，你别着急。”方一凡收起了笑容，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乔英子扭头看他，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但眉宇之间却多了一分沉稳的气质。

“你自己好好想想，别被其他人左右，至于你爸妈，也会有他们的考量，所以也有必要跟他们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直接说。”

“那你觉得我要不要去美国。”乔英子动了动，彻底侧过身面对着方一凡，直直看向他的眼底。

“不要。”

方一凡脱口而出。

两人刚上来时，月色还是朦朦胧胧的，可渐渐的薄纱般的云散开了去，月亮升到了两人头顶，皎白清明的月光洒向大地，如水般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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