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夜，皇帝在曹婕妤处宿了一晚，之后接连两日宿在华妃处，连温仪帝姬也被抱在华妃宫中照料。宫中人皆赞华妃思过之后开始变得贤德。

　　然而温仪帝姬吐奶的情形并没有好转。这日清晨，我在甄嬛身后，与众人一同去探望温仪帝姬。沈眉庄今日胎动得厉害，却也执意要来。曹婕妤双目红肿，华妃与皇帝愁眉不展，太医畏畏缩缩站立一旁。

　　见温仪精神似乎委顿，曹婕妤正拿了花鼓逗她玩。华妃提议吃马蹄羹，温仪也吃得香甜。皇后微笑道

皇后：本宫瞧帝姬吃着香甜，看来很快就会好了。

曹婕妤感激谢过，又给温仪喂了几口，乳母上前道给温仪喂奶。不过片刻，就见乳白奶汁从温仪口中吐出，很快鼻中也如泉涌般喷泻而出，似一道小小的白虹，连适才吃下的马蹄羹也一同吐了出来。

　　温仪呛得啼哭不止，一张小脸憋得青紫，曹婕妤再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从乳母手中抢过孩子，竖抱起来将脸颊贴在温仪小脸上，手势温柔轻拍她的后背。

　　华妃亦流泪，伸手要去抱温仪。曹婕妤略略一愣，并没有立即放手，大有不舍之意。华妃这才悻悻放手。

　　皇帝听得女儿啼哭登时大怒，上前两步指着太医道

皇帝：这是怎么回事，治了三天也不见好，反而更加厉害了！

太医见龙颜震怒，吓得慌忙跪在地上砰砰叩首道

太医：微臣……微臣也实在是不知。照理来说婴儿吐奶大多发生在出生一两月间，因幽门细窄所致。如今帝姬已满周岁……

他使劲拿袖子擦拭额上汗水

皇帝怒喝

皇帝：废物！无用的东西！连婴孩吐奶也治不好。

皇后忙劝慰道

皇后：皇上勿要生气，以免气伤身子反而不好。让太医细细察看才是。

太医连连磕头称是，想了片刻道

太医：微臣反复思量恐是帝姬肠胃不好所致，想是服食了伤胃的东西。微臣想检看一下从帝姬吐奶严重之日起至今吃过的东西。

紫檀木长桌上一一罗列开婴儿的食物，太医一道道检查过去，忽然端起刚才温仪吃了一半的马蹄羹仔细看了半日，瞬间郑重脸色，跪下道

太医：微臣觉得这羹有些毛病，为求慎重，请皇上传御膳房尝膳的公公来一同分辨。

御膳房的张有禄很快就到了，他用清水漱了口，先用银针试了无毒，才用勺子舀一口慢慢品过。他眉头微蹙，又舀了一勺尝过，回禀道

张有禄：此马蹄羹无毒，只是并非只用马蹄粉做成，里面掺了木薯粉。

皇帝皱眉道

皇帝：木薯粉，那是什么东西？

太医在一旁答道

太医：木薯又称树薯、树番薯、木番薯，属大戟科，木薯为学名。是南洋进贡的特产，我朝并无出产。木薯磨粉可做点心，只是根叶有毒须小心处理。

皇后惊愕道

皇后：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

太医摇头道

太医：木薯粉一般无毒，只是婴儿肠胃娇嫩，木薯粉吃下会刺激肠胃导致呕吐或吐奶，长久以往会虚弱而亡。木薯粉与马蹄粉颜色形状皆相似，混在一起也不易发觉。

刚吃马蹄羹的妃嫔登时惊惶失措，作势欲呕，几个沉不住气的呜呜咽咽地就哭出来了

太医忙道

太医：各位娘娘小主请先勿惊慌。微臣敢断定这木薯粉无毒，用量也只会刺激婴儿肠胃，对成人是起不了作用的。

众人这才放心

皇帝脸色铁青

皇帝：御膳房是怎么做事的，连这个也会弄错？！

张有禄磕头不敢言语，我心中暗叫不好，就听华妃道

皙华夫人：御膳房精于此道，决计不会弄错，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皇帝大怒

皇帝：好阴毒的手段，要置朕的女儿于死地么？！

众人面面相觑，我站在甄嬛身后装鹌鹑，眼观鼻鼻观心

曹婕妤垂泪道

襄贵嫔：臣妾无德，若有失德之处理还请上天垂怜放过温仪，臣妾身为其母愿接受任何天谴。

华妃冷笑一声，拉起她道

皙华夫人：求上天又有何用，只怕是有人捣鬼，存心与你母女过不去！

说罢屈膝向玄凌道

皙华夫人：请皇上垂怜曹婕妤母女，彻查此事。也好肃清宫闱。

皇帝眼中冷光一闪，道

皇帝：查！立即彻查！

我记得上一世是我当了华妃的内应，里应外合陷害甄嬛，可这一世我什么也没做，那新的内应会是谁呢？

张有禄：领用木薯粉的妃嫔宫院只有……沈容华的玉润堂，曾经派人在四日前来领过木薯粉说要做珍珠圆子。此外……再无旁人。

周围鸦雀无声。我震惊之余，无比同情地望向沈眉庄，见她还算镇定，依礼站着，颤声道

沈眉庄：皇上，四日前臣妾因想吃马蹄糕就让侍女采星去领取，她回来时的确也带了木薯粉要为臣妾制珍珠圆子。

皇帝：那么敢问容华，木薯粉还在么？

沈眉庄脸色发白

沈眉庄：想是已经用完了。

甄嬛为沈眉庄分辨道

甄嬛：臣妾以为，即使如此，也不能证明此事是沈容华做的。

忽然，一名宫女跪下道

宫女：那日夜宴，容华小主曾提早离席，奴婢见小主似乎往烟爽斋方向去了。

皇帝皱眉，问

皇帝：你是亲眼所见么？

那宫女恭谨道

宫女：是，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华妃冷冷看着沈眉庄，道

皙华夫人：还不跪下么？

曹婕妤走至沈眉庄身畔，哭泣道

襄贵嫔：姐姐为人处事或许有失检点，无意得罪了容华。容华可以打我骂我，但请不要为难我的温仪，她还是襁褓婴儿啊。

说着就要下跪

沈眉庄面带窘迫，皇后道

皇后：曹婕妤你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未查清楚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况且沈容华还有孕在身。

皇帝看向沈眉庄

皇帝：你要说什么尽管说。

沈眉庄跪下，只仰头看着他，眼中含泪

沈眉庄：皇上明鉴，臣妾的确经过烟爽斋外，但并未进去。

华妃漠然道

皙华夫人：当日宫中夜宴，烟爽斋中宫女内监大多随侍在扶荔殿外，所余的仆妇也偷闲多在聚酒打盹，想来无人会注意你是否进入烟爽斋厨房。但是宫中除御膳房外只有你宜芙馆有木薯粉一物，而且有宫女目睹你去往烟爽斋方向，你去之后帝姬就开始发作，恐怕不是‘巧合’二字就能搪塞的过去的吧。事到如今，砌词狡辩也是无用。

沈眉庄泣道

沈眉庄：华妃娘娘硬要指责嫔妾，嫔妾亦无话可说，只求皇上皇后明鉴。臣妾绝非这等蛇蝎心肠的人。

皇帝道

皇帝：你既然说没有，那么那晚你离席之后可有遇见什么人可以证明你没有进入烟爽斋，也就可证明与此事无干。

沈眉庄绝望地摇摇头

沈眉庄：臣妾并没有遇见什么人。

我心下一沉，这次是沈眉庄被华妃设计，她没有甄嬛那张肖似先皇后的脸，端妃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来帮她解围

陵容自人群中奔出，至沈眉庄身边跪下，含泪对皇帝道

安陵容：臣妾愿已自身性命为沈容华担保，容华决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说罢叩首不已

一旁恬贵人露出厌弃的神色，小声咕哝

恬嫔：一丘之貉

皇后温言道

皇后：安美人你先起来，此事本宫与皇上自会秉公处理。本宫也相信甄婕妤是皇上身边知书达理第一人，不至如此。

陵容只得照做

皇帝闭目良久，长长吁出一口气，默然片刻，对沈眉庄道

皇帝：如此，朕只好先将你禁足再做打算。

沈眉庄身子轻轻一晃，被陵容和甄嬛一左一右扶住

半个月过去了，沈眉庄虽然被禁足，却到底有着身孕，甄嬛让我时不时给那些凶神恶煞塞的侍卫两个荷包，借他们的手送些食物补品进去，皇帝就算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饶是如此，沈眉庄的情况却愈发不好，心情沉闷郁结，甚至几次见了红。皇帝无法，为了安抚，只好给她解了禁足，不出三日，御膳房掌管糕点材料的小唐出首认罪，说自己一时疏忽弄混了两种粉料才致使帝姬不适。

　　皇帝以玩忽职守罪，命人将小唐杖毙了，可洗清冤屈的沈眉庄变得愈发郁郁寡欢。皇帝初时还常常好言劝解她，过了几日便连玉润堂也不去了，改成赐下各种金银珠宝。

　　我心中无比失落，我救了沈眉庄一回，却没能救得她第二回，也许和她的性格有很大关系。我安慰自己，我如今只是个小宫女，能做的都做了，已经尽了力。

　　沈眉庄相当于主动放弃了圣宠，得宠的华妃、陵容、甄嬛之外，皇帝又新临幸了淳常在，在回銮前，下旨晋封她为良娣。方良娣天真浪漫，与甄嬛的关系很好，时常来宜芙馆小坐，一来二去，与我也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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