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六月初七，帝后出宫祈雨。甄嬛已经怀孕五个多月，小腹隆起，陵容的身孕则满打满算只有两个月，因着头三个月要加倍小心，她日日躲在自己的宫室中，不踏出门槛一步，被人嘲笑也毫不在意。

　　这日清晨，甄嬛起床后脸色变得青白难看，不由得有些紧张，忙过来扶她躺下，道

浣碧：娘娘这是怎么了？

甄嬛勉强笑着道

甄嬛：也不妨事，大概是连着几日要应付皙华夫人，用心太过了才会这样吧。

我让流朱倒一杯热水来

浣碧：娘娘这几日总道身上酸软疲累，不如先喝口热水歇着，奴婢让槿汐去请太医来。

说罢，心中惴惴不安，好不容易才逼自己冷静下来。

槿汐前脚刚出门，后脚皙华夫人身边的一个执事内监正好过来通传

太监：传皙华夫人的话，请莞贵嫔去宓秀宫共听事宜。

甄嬛惊诧道

甄嬛：什么共听事宜？

他皮笑肉不笑，道

太监：如今皙华夫人替皇后代管六宫大小事宜，有什么吩咐，各位娘娘小主都得去听的。

流朱在一旁怒目道

流朱：没见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么？！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还说了，我家小姐有孕在身，连每日的请安都能免则免，这会子皙华夫人的什么事宜想来更不用去听了！

流朱话音未落，外头又转进一个人来，正是皙华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内监周宁海。他一个安请到底，再起来时口中已经在低声呵斥刚才来的那个小内监

周宁海：糊涂东西！让你来请莞贵嫔也那么磨蹭，只会耽误工夫，还不去慎刑司自己领三十个嘴巴！

说着不等甄嬛开口，又满脸堆笑对着甄嬛道

周宁海：咱们夫人知道贵嫔娘娘您贵人体虚，特别让奴才来请您，免得那些不懂事的奴才冲撞了您。再说您不去也不成哪，虽然按着位份您只排在欣贵嫔后头，可是只怕几位妃子娘娘都没有您尊贵，您不去，那皙华夫人怎样整顿后宫之事呢？皙华夫人代管六宫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您可不能违了皇后娘娘啊！恬嫔小主和端妃娘娘身子坏成那样自然去不了，其他妃嫔都已到了，连安婉仪都去了，只等着娘娘您一个呢。

我正要说话，甄嬛却摆摆手止住我，扶着流朱的手挣扎着起身更衣。见她执意要去，我便不说话了，心中担心起陵容来，她月份小，会不会闻不得那欢宜香？

　　我和崔槿汐跟着甄嬛到了宓秀宫，众妃已经都在了。甄嬛拾阶而上，依礼跪拜在皙华夫人的面前，陈述来迟的缘由，然后坐下。

　　我站在甄嬛身后，果然闻到有一股甜软的香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就听陵容忽然出声问道

安陵容：夫人宫中好香，不知用的是什么香料？

皙华夫人眉梢眼角皆是飞扬的得意，道

皙华夫人：安美人的鼻子倒好！这是皇上命人为本宫精心调制的香料，叫做‘欢宜香’，后宫中惟有本宫一人在用，想来你们是没有见过的。

陵容微微轻笑，低头道

安陵容：嫔妾见识浅薄，不如夫人见多识广。

我心下一松，她能分辨出这香的味道，就应该能够保护好自己。

闲话几句，六宫妃嫔重又肃然无声，静静听皙华夫人详述宫中事宜

皙华夫人：恬嫔小月的事悫妃已经畏罪自裁，本宫也不愿旧事重提。但是由此事可见，这宫里心术不正的人有的是。而且近日宫女内监拌嘴斗殴的不少，一个个无法无天了。宫里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皙华夫人也只是抚着自己水葱般的指甲，转了话锋道

皙华夫人：有孕在身果然可以恃宠而骄些。

说着斜斜瞟了甄嬛一眼，声音陡地拔高，变得锐利而尖刻

皙华夫人：莞贵嫔你可知罪？！

甄嬛有些错愕，起身垂首道

甄嬛：夫人这样生气，嫔妾不知错在何处？但请夫人告知。

皙华夫人喝道

皙华夫人：今日宫嫔集聚于宓秀宫听事，莞贵嫔甄氏无故来迟，目无本宫，还不跪下！

甄嬛徐徐跪下，皙华夫人的怒气并未消去，愈发严厉

皙华夫人：如今就这样目无尊卑，如果真生下皇嗣又要怎样呢？岂非后宫都要跟着你姓甄！

甄嬛不卑不亢道

甄嬛：夫人虽然生气，但嫔妾却不得不说。悫妃有孕时想必皇上和皇后都加以照拂，这不是为了悫妃，而是为了宗庙社稷。嫔妾今日也并非无故来此，就算嫔妾今日有所冒犯，但上有太后和皇上，皇后为皇嗣嫡母，夫人所说的后宫随甄姓实在叫嫔妾惶恐。

皙华夫人手中纨扇“啪嗒”一声重重敲在座椅的扶手上，吓得众人面面相觑。敬妃赶忙打圆场，皙华夫人却恍若未闻，直直逼视着甄嬛，一字一顿道

皙华夫人：女子以妇德为上，莞贵嫔甄氏巧言令色、以下犯上、不敬本宫……罚于宓秀宫外跪诵《女诫》，以示教训。

敬妃忙道

敬妃：夫人，外头烈日甚大，花岗岩坚硬，怎能让贵嫔跪在那呢？

淳嫔也求情道

淳嫔：夫人息怒！求夫人饶过姐姐吧，若姐姐肚子里的的皇嗣有什么闪失，皇上与皇后归来只怕会要怪责夫人的。

皙华夫人勃然大怒

皙华夫人：宫规不严自然要加以整顿，哪怕皇上皇后在也是一样，悫妃就是最好的例子，难不成淳嫔是拿皇上和皇后来要挟本宫么？

直把淳嫔吓得满脸是泪，一旁正要求情的沈眉庄也悻悻坐下，不敢再开口。

皙华夫人盯着甄嬛道

皙华夫人：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让人扶你一把？

甄嬛昂然道

甄嬛：不须劳动娘娘。

说着走至宓秀宫门外，直直跪下，道

甄嬛：嫔妾领罚，是因为娘娘是从一品夫人，位分仅在皇后之下，奉帝后之命代执六宫事。并非嫔妾对娘娘的斥责心悦诚服，公道自在人心，而非刑罚可定。

皙华夫人怒极反笑

皙华夫人：很好，本宫就让你知道，公道是在我慕容世兰手里，还是在你所谓的人心！

她把书抛到甄嬛膝前

皙华夫人：自己慢慢诵读吧！读到本宫满意为止。

时近正午，日光灼烈，皙华夫人自己安坐在殿口，座椅旁置满了冰雕，她犹觉得热，命了四个侍女在身后为她扇风，对身边的内监道

皙华夫人：把娘娘小主们的座椅挪到廊前去，让她们好好瞧着，不守宫规、藐视本宫是个什么好处！

我站在角落，见甄嬛脸色不好，心中已经暗叫糟糕，与陵容对视一眼，她朝我点点头，意思是替我掩护。宫人们都在殿内扇扇子、挪椅子，我赶紧趁着这热闹的当口，溜出了宓秀宫，沿着人少的路，急急往太液池上的镂月开云馆行去。

我走近了，正巧见到阿晋从船上下来，忙道

浣碧：我是莞贵嫔身边的浣碧，还请让我见一见王爷。

阿晋听到我的名字，二话不说就让我上了船，见我面色焦急，便快速往湖中心划去。

镂月开云馆建在太液池湖心，我远远地就看到馆外开了无数浅金和粉红的合欢花，风吹过像是下着花雨一般。可我无心欣赏美景，一踏上岸，就见玄清站在那花雨底下写着字，他抬起头看是我来了，有些惊讶，叫了一声

玄清：浣碧姑娘。

我正要说话，忽然头脑一热，眼前一花，想是方才在太阳底下走得太急的缘故，眼看就要跌倒。玄清连忙揽住我，对阿晋道

玄清：去给何温人沏一壶凉茶来。

又带着我往馆内走

屋里凉爽，我饮了几口凉茶，闭着眼深呼吸几口气，才缓了过来，玄清坐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我，问我

玄清：可好些了？

我看着玄清点点头，眼前却还有些发花，一个恍惚，脱口而出

浣碧：求王爷救救长姐，她在宓秀宫，夫人罚她在日头下跪着背诵《女诫》，眼看就要不好了……

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脑子里仍嗡嗡作响，玄清问道

玄清：皙华夫人对莞贵嫔动了私刑？

我点点头

他皱眉道

玄清：莞贵嫔到底怀着皇嗣，皙华夫人此举实在……阿晋，你寻几个力气大的侍卫去宓秀宫，务必把莞贵嫔救下来，知道吗？

阿晋应是，急匆匆出去了，我见状就要起身跟上，玄清把我一把按住，又递来一杯凉茶

玄清：你中了暑气还没好，把这一盏凉茶喝了再走。

我乖乖地捧在手里喝了，又听他道

玄清：清是外男，不好擅闯内宅，可浣碧姑娘担忧，理又是在莞贵嫔这边的，清也不会袖手旁观。事交给阿晋做就好，尽人事听天命，你大可放心了。

或许是因为我上一世见过甄嬛腹中这孩子离开世间，才不想再看着它第二次离开罢。我一声不吭饮尽凉茶，起身行礼道

浣碧：多谢王爷

玄清摇摇头，道

玄清：浣碧姑娘慢些，清划船送你。

小舟摇摇晃晃，玄清忽然问

玄清：莞贵嫔是你的长姐？

我顿时愣住了，玄清笑了笑，道

玄清：你方才想是头昏，说漏嘴了。叫莞贵嫔长姐，又懂得摆夷民谣……敢问浣碧姑娘，你到底是谁？

我沉默半晌，待小船靠岸停稳，才轻声道

浣碧：小女浣碧，年方二八，生母乃摆夷罪女碧珠儿，生父乃吏部侍郎甄远道。是莞贵嫔甄嬛的亲生妹妹。

说罢，我不看玄清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跳下船，往宓秀宫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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