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画画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其实有些后悔了。
不是问完后才后悔,而是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瞬间,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和莽撞。
按照她的说法,我和她是高中时期的同学,而且她对我还似乎挺了解的样子,那么就算是道德上的“礼尚往来”,我即便对她一无所知,也应该装作对她比较了解才好。
如果她是个很擅长美术的人呢?那她一定会嘲笑我,例如说一些“是啊,我很擅长画画,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那我应该去拜托别人吧”之类的话。
虽然我很痛恨虚伪,可这一刻又有些后悔刚才太正直了。
尽管我很不情愿地接下了她的请求,可是我还是有些半推半就的态度,如果她就这样放弃我,继而转身去找别人来完成这个心愿,那么就算我的自尊心会受伤,估计也不会拦着她。
夜沫歆直起了身子,因为今天穿着的是裙子,所以蹲下和起来的时候手都会不自觉地压着裙摆。
转过身来,她对我笑着说道:“不会呢。”
我松了口气。
太好了,这下就是我的回合了。
“那你干嘛来逛美术用品。”我故作镇定,希望着她不要从我身上看出什么内疚感来。
“想学画画呀。”
“这个时候学画画,不觉得太晚了……吗。”
啊!我干脆去死好了,怎么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或许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和女孩子单独约会,大脑有些短路了。
说出这句话后我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后悔来表达了。
简直就是人渣。
我知道的,说话直和不会看气氛是两回事,而我刚才的话明显属于后者。
这下自我内心卑微的内疚之情再也掩盖不住了,像是逃避般的别过了头。
见我有些心虚了,她笑的比刚才更开朗了。
“唔,你说的也没错,可我是觉得,除了拜托别人外,自己也应该想办法留下点什么才是呢。”
“只是想留下些什么,文字不是更好吗?”我问道。
“你不觉得画作和音乐更浪漫吗?”
“不觉得,文字、画画和音乐,都能表达和引导感情,只是看个人更擅长哪个了。”
“所以你觉得这些载体都是一样的?”
“从某种方面来说是的,但是它们彼此又是不同的,就像莫扎特、梵高和托尔斯泰都是不同领域的大师,但你没办法去比较他们之间的高低,对吧。”
她像是个幼儿园的小孩,没有怀疑我的话的说,反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瞪着眼睛一个劲地点头,这让我有些更加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可没有那种爱好,在女孩子面前侃侃而谈,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博学,这一类人大部分都属于自我意识过剩,在大学生群体里尤为突出,要说什么是“大二病”的话,那恐怕指的就是自我意识过剩了吧,觉得自己是最真实的,什么都懂。
我可是在竭力避免自己的形象堕落成那样。
“起码……我是这么觉着的。”我又补充了一句。
“说的很有道理呢,抱歉,是我错了。”她对我低了低头来表达自己的谦卑。
“别这样啊,搞得我也好不自在,没什么对错,我又不是在教育你……也只是个人看法而已。”我挠着头小声地嘟囔着。
她抬起头后又转了过去,面向了货架,因为转身的速度有些快,随着空气摆动的不只有黑红相间的格子短裙,还有那柔顺散着的乌黑长发,让我不禁看的入了迷。
“日记的话,我也在写呢。”
“这样啊……”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附和了一句。
“是最近才开始的呢。”她拿起了货架上一叠用塑料膜包起来的白纸。“其实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要写日记,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每次最多也就写个几天,没记错的话,最长的一次是高中的一段时间,坚持写了两周的日记……然后也就放弃了。”说着说着,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出了声。
“这个谁都一样,我也是,你还坚持过两个星期,我最多三天。”
因为我实在不擅长无差别记事,流水账让我写的心烦意乱的,很快就失去了热情。
“不过这一次的话,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坚持了一个月了呢,整整一个月啊。”
“哦哦,真厉害。”我还是很随意地附和着。
她摆弄着那一摞白纸,沉默了几秒种后,又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热情持续的还真是久呢,每一天都有写不完的事情,光是一个月的日记,就已经用完了很厚的一个本子呀。”
这一次,我没有附和,因为,我没有办法回答她。
她和我都很清楚刚才那句不经意间抛出来的问题的答案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才让这位少女这一次有如此的热情记录下每一天的一切呢。
答案很简单,可是,太残忍了。
气氛有些僵硬了起来,对我来说是如此,我是个非常会读空气的人,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自我意识过剩,但却是很必要的过剩。
为了转移话题,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后,缓缓开口说道:“那怎么又要学画画了呢,果然是因为对日记热情没了吗。”
“哎呀,被你发现了吗。“她转过头看着身旁的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而且我觉得,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学都不算晚,只要自己能满足的话。”
“自己能满足就好吗……听起来感觉有些自私呢。”
虽然我也差不多就是了。
“诶?是吗?”像这样的话也激不起她半点的不满或是惊讶,而仍然是那副和善的笑脸。“那这也算是对我的印象呢,很重要的,最好拿小本子记下来比较好,我是个自私的女人什么的。”
“喂喂,你生气了吗。”我故意这样问道。
“没有啊,要是生气的话,那么在你的印象中,我不就成了既自私又喜欢生气的坏女人了吗,我可不想干扰旁观者的想法呢,当然,也不希望自己以那样的印象留在人们的心中。”
不干扰我的想法。
是为了让我表达出最真实的你吗。
有些道貌岸然的感觉呢。
我陪她继续在商店里转着,琳琅满目的美术用具让她挑花了眼,或者说,作为一个非美术生,她估计对这些玩意一点也不了解吧,无从下手大概就是她现在最真实的状态了。
“你说你想画画,想画什么画?水彩?素描?油画?”
“唔。”她用修长纤细的食指戳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我也不太知道呢。”
“拜托你稍微知道一点啊……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可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喜欢什么画呢?”她突然对我发问道。
“我吗,我的话……喜欢漫画。”
“双关语吗?”
“诶?啊……有点像啊。”
“漫画的话,一般是铅笔画吧。”
看样子她对这方面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呢,虽然我也不是很了解就是了,不过我总不能和她说“你知道数位板这种东西吗”。
“不要问我啊……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画?”
“我的话,还是比较喜欢梵高的画吧。”
“印象派的油画吗。”
“星月夜,那副画。”
星月夜指的就是梵高的那副星空吧。
她竖着刚才戳着下巴的食指对我说道,因为个头比较矮,所以我稍稍低着一点头看着她正经的模样,感觉有些可爱。
“一般不了解画的人,都会说梵高毕加索之类的吧。”我闭着一只眼睛看着她说道。
“那一般不了解音乐的人,不也都会说莫扎特和贝多芬吗?可是你最喜欢的音乐家不就是莫扎特吗?还是说其实你也不怎么了解音乐呢。”她故意摆出了那副坏笑的姿态,只是她的模样就连做这种动作都会让人觉得很单纯。
一提到这个,我虽然不能说是敏感的神经被挑动起来了,但话匣子还是被打开了一些。
“那是因为莫扎特和贝多芬本来就是大师中的大师,所以才会享誉盛名,我可以说自己喜欢一些平常人估计没有听过的音乐家,例如勃拉姆斯、马勒之类的,但那也只是装作自己很懂音乐一样,就是为了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哦哦。”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为我鼓起掌来了。
“别鼓掌啊,很害羞的好吗。”
“一聊到音乐就兴奋了呢。”她背着手对我开起了玩笑。
“谁说的,刚才你想聊什么,我不也都陪你聊了吗,我才不是那种怪脾气的人,一直都沉默,只有聊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才会开口什么的。”
我才不是那种对周遭人和社会都很不负责的人。
“所以,回到刚才的问题,你最喜欢谁的画。”
“啊啊,真麻烦,我喜欢梵高的画。”
“哪一副?”
“星月夜。”
“这不是和我一样了嘛。”
她皱着眉头,故意噘着嘴鼓起了腮帮子,对我表达着不满。
我摊了摊手随性地说:“谁规定我不能喜欢和你一样的画了?”
“是吗,那我也说我最喜欢的音乐家是莫扎特,最喜欢的作品是第……第几小提琴什么来着?”
“D大调第四小提琴协奏曲。”
“对对,我也说我喜欢那个,和你一样。”
“那真是……欢迎欢迎。”
虽然装着严肃撒娇的模样,可过了没一会她还是忍不住恢复了往常那种和善的笑容。似乎笑容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是想要阻止这样温柔的感情的出现,也只能像是要阻止她自身存在一般,成为了一种哲学上的天方夜谭。
过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在我们这样闲聊瞎侃之下,她总算是多少买了一些画画用的工具,一些笔刷、颜料和纸张,虽然不知道买的对不对,但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结账的时候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应该是早就在脑内构思好了之后要画什么吧,也可能只是想到自己要学画画了有些兴奋?
不管怎么说,我很期待她的作品。
出了商店后,她看着自己手中的袋子,不经意地举起了自己另一只握成了拳头的小手。
“真是少女呢。”
“什么?”
“没什么,对了,我来帮你拿吧。”
“没关系啦,这点东西,我拿得动的。”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着想,让别人看见咱们俩个走在一起,东西却是你提着的,会被谁议论的吧,我会被当成反面教材的。”
她用那只小手遮住了嘴,故作惊讶之情地说道:“难道说,你是怕被谁议论和我在交往之类的?”
“怎么可能啊。”
我苦笑了两声。
“我是说这街上还有其他情侣,我可不想成为其他男性的垫脚石,一些男朋友可能借着我们两个来说事,比如谁会说,‘你看那个男的,都不帮女孩子提东西’,然后故意在自己女朋友面前表现雄性的气概,不要,绝对不要!我才不要帮那些家伙当垫脚石。”
“你的思维还真是发散呢。”
“所以,把东西给我吧。”
“那就拜托你了。”
不过看着我们两个这么奇怪的客气模样,谁也不会觉得我们二人是情侣吧,尽管在我心里而言,要是被误会了的话,是我占便宜了才对,我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出来约会,哪怕是中性词意义上的约会,也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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