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王鱼兴师（4）

船行驶了一天一夜，已经远远离开古特兰周边的海域了。

一直护送着这条“偷渡船”的海王爷，也已经悄悄溜回去了。这只不知品种的巨兽是不能长时间离开古特兰的——它虽然战斗力很强，能够自己使用魔法吐息，但非常依赖古特兰人为它提供的魔法水晶。如果没有水晶的支持，它就只能陷入长时间的冥想式睡眠，每次时间长达数月乃至数年。

所以说，接下来的航程，需要船上的人们自己努力了。

……

……

“古特兰没有王。如果有的话，那也只能是海里那位。”

坐在船头，拿着一壶东方的黄酒，斗笠男人如此调侃道。

“其实我一直在想，王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人类，以及其它所有的智慧种，似乎发展到今天都必然会出现帝王。”皮尔斯先生的发言倒更像个哲学家，“难道没有王，人就活不了了吗？庄稼地里的庄稼就种不活了吗？牧场里的奶牛就挤不出奶了吗？国王完全就像是个只会收税的家伙……”

“哈哈……您说的这个确实很贴切。”

春风先生笑道，“没有国王，没有皇帝，劳动者照样都能活得好好的。但没有劳动者，王公贵族们哪怕一天都活不了……

这个问题，我以前也和文史哲分院的那位院长讨论过。

他说，国王最初的作用就在于率领军队保护人民，防止他们的田地、他们的牧场被敌人掠夺。

因为需要供养军队，所以必然要征税；因为已经供养了军队，所以当军队拿着刀来‘建立秩序’的时候，交税的人又不得不继续交税。

每一个没有军队的国家都害怕别的国家的军队来掠夺，所以必然要建立自己的军队。而自己的军队强大了，又总想不劳而获掠夺别人。

人们出于对财产被掠夺的恐惧，必然要拥立一个自己的王来征战沙场。

王作为军队统帅，又利用军队不断加深自己的权威和扩大自己的权力……

以至于在漫长的时光中，‘王’逐渐变成了一个骑在所有人头顶的怪物。

这是一个死循环……您理解了吗，这个死循环……”

“是的，您讲得很有道理。”皮尔斯先生说，“战争年代生存的需求带来集权的需求，权利的层层集中又反过来在和平时期危害生存的需求。”

“但其实并不是说集权不对，而是集权之后握有如此之大的权力的人或者组织‘应该做些什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您看过我去年写的那本书吗？”皮尔斯先生突然问。

“没有，去年我还在远东。”春风先生说，“是怎样的书？”

“就是关于我对王的概念的阐述。”皮尔斯先生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那本书，名字叫做《每个人都是国王》。

“这个标题有点意思。这应该怎么理解呢？”

“这是最近几年来，我在不断地和布列塔尼亚的保王派隔海辩论的时候，逐渐形成的一种新的想法。”这位起义军领袖指着封面下面的一小段话，“我说，如果布列塔尼亚非要有国王，那么人人都是国王，只不过没有戴上王冠。以前我们为国王服务，骑士们宣誓向国王效忠；现在，军队应该宣誓向人民效忠，因为每个人都是国王。”

“好想法。”春风先生赞叹道。

“这个书名还有一层含义……主要是我对近几年在北境各个城市的市面上看到的一些‘新式文章’的批判。他们总是说什么‘人人皆可为国王’，或者什么‘人人都可以做自己的国王’。虽然看上去和我的标题很像，但内容大有不同。”

说到这里，皮尔斯先生的声音有点激昂起来，“有人说人人皆可为国王，说的是什么心灵的宁静、发现生活中的美丽与快乐，不要追求过多。这不就是用来蒙骗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的嘛！大家都不要物质需求，然后心甘情愿被剥削、被压榨，完了之后自己还精神上很快乐，觉得自己是个国王？那可真是‘精神胜利法’，太虚幻了。”

他用力地拍了拍书的封面，说道：“我说的人人皆是国王，意思是所有人都生来就是国王……

从来不需要什么‘精神胜利’来让自己‘成为国王’，那太虚假了。

我们所有人都是国王，并且要争取一个国王最本质的权力——政府和军队，要为我们这千万个王而服务。

写那种《做自己的国王》之类的书籍的人，对得起成千上万生活在不幸中的人们吗？”

“是啊……您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我二十年前的时候，刚刚被卖到古特兰做童工奴隶，在码头上搬运货物。工头就跟我们说，你们已经很幸福了，那些没当上奴隶的人甚至都没有你们这样稳定的食物供应，也没有晚上遮风挡雨的睡觉之处呢！”春风先生讽刺地说，“导师曾经说过，真正幸福的人大多相似，不幸的人却各有不同。有的不幸者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幸，有的则还是沉浸在他们的主子给他们构筑的谎言里。”

皮尔斯先生想了想这两句话，感觉有点意思。不过他自己似乎有不同的理解：“那是因为幸福之人的幸福，大多都建立在不幸的人的枯骨之上。”

“枯骨，其实已经是一种解脱了。”春风先生说，“当然……也许很少有人理解这种哲学。但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活着的人一辈子饱受剥削，自己的子孙、子子孙孙也是永无幸福之日可盼，这才是最大的不幸。”

“不……活着，就有希望。”皮尔斯先生回答，“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在有太阳的时候，活着才有希望。”春风先生感觉话题有点歪掉了，于是又把话说了回来：“没有‘思想的太阳’的时候，‘活着就是希望’这种说法实际上和您说的那种精神胜利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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