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利安娜!!”
拉尔的声音陡然在耳畔炸响,回过神来的我,才发现他及时地按住了我拔剑的右手。
“啊,抱歉...”青年眯着双眼,望着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我,尴尬地笑了笑,缓缓伸手撑开了自己的左眼睑。
一片虚无——
没有瞳孔,只是一片浑浊的白色,完全没有任何杂质的浊白,仿佛一片沼泽,在他眼眶内默默流淌着——
明明什么都没有,身体却不自觉地绷紧了,完全进入了警戒状态。
就是这样一片令我异常不安的浑浊。
“怎么了...?”拉尔松开了我的手,微微皱起了眉头,好像在问我,也好像不是。
“早年因为一场炼金事故...我失去了原本的双眼,不过如你所见,我用了另外一种方法做了替代。”青年只是平淡地叙说着,“可能有些对精神方面比较敏感的人会看着会不太舒服。”
他松开了手,眼睛又自然地眯了起来。
在身上游走的不适感顿时消去了不少,我不禁松了口气,缓缓将短匕送入了刀鞘内。
见状况好转,马斯急忙打起了圆场,“不好意思,是这样,是我们工作怠慢了,要不您看这样,镇子里正好有一场上层的聚会,您也还饿着肚子吧,可否邀您一并前往再做详谈呢?”
“不必在意,迁就各位方便就好。”青年依旧是彬彬有礼的做出了回答。
“感谢理解。”拉尔适时地替马斯道了谢。
有一点是我没相到的,那自称伊斯达尔的青年一身老旧的斗篷下,竟然工工整整地穿着一套浅色的行装。要我说,他完全不像是那种游历四方的行者,反而与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与大小姐有几分相似。
马车上他们几个人嘀嘀咕咕的什么我是完全没往心里去。
让人不快...
像我这种成天打打杀杀的家伙似乎都对那些只会在后面指指点点的小白脸有不少看法,我明白,总之来说还是个人心理在作祟。但不管怎样,再加上我本人脾气向来就不大好,每天在公会待着就和个火药桶似的,动不动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弄得大伙都不太待见我...
而且差点又伤到了刚刚见面的新伙伴。
我也真是糟糕透了啊...
明明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莉莉丝小姐?”
“...嗯?”我陡然回过神来,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就发现三人正齐刷刷地盯着我。
“似乎您精神不太好呢。”伊斯达尔仍然眯着他的双眼,朝我递来了一个小罐子,“初次见面,也没有刻意准备什么礼物,这里是一些能够缓解疲劳的熏香,还希望您能够收下。”
“给我的...?”我迟疑片刻,还是接住了那个带着些温热的铁罐。
“是的。”见我收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介绍一下吧,伊斯达尔是一个前辈给予我的名号,古莫拉语里的意思就是’月光’。鄙人长期游历在这片大陆,不过前些时日与一些地底的原住民出了些冲突,伤及了身体,难以再频繁地组织施放一些重要的术式,计划就近在这里休息一些时日,也希望贵公会能提供给鄙人一片住处以及保护,作为回报,鄙人也会尽我所能满足诸位的需求。”
我简单理解了一下,望了望一边似无何事一般的两人,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开了口。
“嗯...我们也是挺需要您这样的人才的...”
脱下了从头遮到脚的斗篷,我现在才真正仔细的打量了他两番。首先我得向拉尔道个歉,之前天天骂他小白脸是我错了,现在看来,他那顶多只能叫长得干净,面前这家伙,我敢打包票他穿上裙子装成女人都不会有人怀疑...不过魔导师自己用给自己画个面皮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来着。
再要说什么让我特别在意的地方...就是他脖子上松松垮垮挂着的一个黑色颈环了...
“这个么?”伊斯达尔扶了扶那黝黑的铁环。
“嗯...嗯?”
“这个东西...是个魔导器罢了。”像是看懂了我的想法似的,他轻快了解释了一番。
“久闻卡德里缪斯会长大名,鄙人倒有个小小的请求——”伊斯达尔微微扬起了嘴角,“希望...下次您参与的行动能够带上我,可以么?”
“啥?”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要亲自去?”
“是的,本来这些工作我自己去完成就可以了,但身体状况暂不允许啊...”他仍是面带微笑地说着,“也正好,鄙人特意前来请求合作的原因,也是为了能够亲眼观赏到您的战斗技艺呢。”
“...砍砍杀杀有什么好看的...”我小声嘟囔了两句,但心底还是挺舒服的,“也不是不行,可是我一般去的地方都不比平常委托,至少为了你的安全,这也不是能够随便答应下来的事情。”
“有劳您...”他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马匹的嘶鸣打断了——
“到了啊。”拉尔干咳了两声,率先拉开了车门。
斯坦利伯爵。
从皇都那边搬来的富贵一家。
说实在的,我完全是不想理会这种无聊的邀请...但偏偏他就是能够做到每次把牌面给撑到我必须得去的地步,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舞会,他都能从不知道哪儿拉几个勋爵以上的家伙过来助兴,为了礼节我们也必须去露个脸算是给他们接风。
真是...
对了,之前那个魔导师好像提了一些难以理喻的要求来着。
我瞥了一眼那边还在叽叽喳喳聊着的马斯和他,转身用胳膊肘捅了捅不知道正东张西望找什么的拉尔,“看啥呢?”
“没什么。”回过神来的拉尔朝我耸了耸肩膀,“怎么,又想溜号了?还是...”
“没。”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那个谁,伊斯达尔,你怎么看?”
“???”
看着他一脸懵的表情,我恨恨地闷了一口杯里的葡萄酒,“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还有那让人不舒服的气场,别告诉我你觉得没什么问题啊。”
“有道是有...不过我觉得比起来,最近你还是比较奇怪啊...”
“嗯?”
“的确是啊,你没觉得么,成天到晚和个火药桶似的一碰就炸,每个月那几天来了?火气这么大对身体不好噗——啊啊啊啊——”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拳头。
“哎,两位关系还挺好嘛。”耳熟的声音自身后传了过来,余光位置撇到了正走进马斯和伊斯达尔,我急忙站直身子转向了他们。
“算是吧,毕竟也算是老搭档了。”马斯替我回答了他,“虽然平时看上去不怎么着调,但要说实力可都是这儿顶尖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他,心里总是有些发怵,也就自然而然地慌乱了起来。
“我和伊斯达尔先生简单商量了一下,拨调住宿也要点时间,这两天就委屈在二楼休息休息了。”马斯扬了扬手中的酒杯,“那么,从今天起,伊斯达尔先生也算是我们卡德里缪斯的一份子了,来——”
四只盛着各色饮料的被子在空中轻轻碰了碰,“敬启示之灵——”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这么快就取得马斯信任的...反正不管怎样都轮不到我来给这种事情做评判,既然他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我闷闷地灌了一大口葡萄酒,便一个人溜开,盘算着去弄些吃的填填肚子...
我真就这么不讨喜么。
真是...
那家伙看着真是让人不爽吧,摆出一副臭脸给谁看呢——
是啊——
还假惺惺地讨好别人,怕不是算计着什么东西哟——
就是因为他,又挨骂了吧——
把他给悄悄除掉吧——
“...?????????????????”
我猛地清醒过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什么玩意儿?我在想什么??
赶紧把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乱七八糟的念头给甩出脑海,我深深地呼吸了几轮,才把差点蹦出心窝的心脏给安抚了下来。
拉尔说的是对的吧。
的确是我变得有些奇怪啊...
怎么回事...怎么总会想到一大堆这种糟糕的念头...我左右瞟了瞟,确定没有人正注意着我,便故作淡然的模样整理了下裙摆,迅速离开了嘈杂的人群。
吹着冰凉的冷风,我滚烫的脑袋才慢慢冷却了下来。
差点就在这种地方失态了...
实话说...最近我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差,一个月来没睡过几个好觉,不知怎么的,脾气也差了很多,就算每次发泄完都明白是自己的过错,但下次碰到不顺心的地方还是控制不住地胡闹瞎折腾...
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我无意地随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却碰到了一个冰冷生硬的东西。
“嗯?”
拿出一瞧,是一个古铜色的罐子。
哦,好像是伊斯达尔那家伙送给我的...熏香?他好像是那么说来着的?
我左右掂量了几番,里面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有分量的东西啊,不过,好奇心使然地,我还是拧开了这玩意儿的盖子。
“嗅嗅...”
“...”什么味道都没有啊?我伸手摸了摸里头淡绿色的膏状物体,又凑上去闻了闻,就和草料差不多的味道啊,什么玩意儿啊?我不大高兴了,糊弄人吗?不至于这样表达对我的不满吧?我又伸手进去搅了搅,然后...摸出了一根油琳琳的细绳... ...
哦...是点着用的啊...
灰头土脸地把这玩意儿给收起来,我干脆趴在阳台上发起了呆。
老爹...好不容易来一趟,那这方面的事情肯定是不能推托的。我抬手瞥了两眼胳膊侧边一小片淡紫色的纹章,这个是当年在教会接受洗礼而留下的,当然也是因为老爹的暗地操作,我这种没有地位又没有背景的收养儿才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从第一次拿起兵器算起...到现在也有六七年的时间了...
有人在洗礼中获得了非凡的智慧,也有人获得了神恩的指示,但更多的人只是像我这样,拥有了远远超乎常人的力量。按道理来讲,我这样的洗礼者理应被拉入教会的精英卫队,开始四处奔波,保护那些远行的神职人员人身安全。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幸运...我非常意外地...被排斥在了他们的外面。
理由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向来讨厌那些又长又绕口的冗文官案,只记得,通知下来的时候,正带我整理书库的老爹淡然地大挥一笔,宣布了我的自由。
“娜儿,有什么惦记的事情就去干吧,有需要再回来找老爹我就好了。”
说起来都是回忆啊。
一个是万人之上的大主教,一个是无依无靠,来路不明,都没人愿意领养的孩子...我现在当然知道了,收养我他背后吃下多大的压力和舆论...越是想着要报答他,却发现隔阂已是越来越大...
“怎么,一个人躲这儿干啥呢。”
冷不防地,背后传来了拉尔的声音。
“...散散心。”我懒得回头看他,只是望着远处属于街道的星星灯火。
“又哪里想不开了?”他倒是难得地啰嗦了几句,“主教大人有什么特别吩咐么?”
“不是都说过了。”我不耐烦地怼了回去,“有空哆嗦不如想想怎么把上面的问题应付过去。”
拉尔摇晃着杯中淡褐色的酒水,缓步踱到了阳台边上。
...
半晌无言。
“...最近感觉不太好...”我揉着脑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可能得休息一阵子。”
“嗯。”拉尔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
“我...明天的事情先推了吧,我去找大主教谈谈。”
“只是身子不舒服么?”拉尔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上下打量着我,“如果要我说的话,可能需要找个地方让你释放一下?”
“不要。”想到之前砸出的一大片废墟,我不禁抽了抽嘴角。
“随你咯,不过我还是得重申一下。”拉尔语气严肃了起来,“如果发现身上的咒纹再有任何变化——”
“我知道!”我一把把搁在阳台边上的杯子给甩了下去,根本不理会愕然的拉尔,大步冲进了门后的一片黑暗中。
烦死了,什么东西都要和我说,就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待会儿么?
我又不是个生活都要别人帮忙的白吃,不要再管那么多事情不行么?
心烦意乱中,聚会后面发生的事情便都不太记得清了。似乎伯爵家的二少爷有上来献媚碰了一鼻子灰来着。算了,懒得管那些事了。都不愿等几人一起,我早早地溜出了会场,飞快地冲进了公会,反手拍上了卧室的大门。
到底是怎么了?
越想越是烦躁,我衣服都懒得脱,就这样抱着枕头趴在柔软的床铺上。
根本没有一丝睡意,脑海里如火车轰鸣一般嗡嗡作响,各种杂乱的画面胡乱地掠过,交织着,每天都是如此,恨不得找点什么东西胖揍一顿,胸口闷的难受万分,仿佛就这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腰间传来了一阵钝痛。
我粗鲁地翻了个身,一把扯下了那个小小的腰包...一个小小的罐子随即滚了出来。
“...”
我起身爬到了书桌前,胡乱翻找了一番,掏出了一盒崭新的火柴。
引线嘶嘶燃烧着,我就枕起胳膊,歪着脑袋趴在桌子上,默默地望着那跃动的小小火苗。
这玩意儿真的有用么...
我耸了耸鼻子,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闻到啊。
...
奇了怪了,我伸手抓起了那盒小小的熏香,凑近使劲儿闻了闻,真的有什么味道么?
该不会真的被整了吧?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再伸手去拿那小玩意儿的时候,却突兀地发现它已经熄灭了。
...
我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却正好瞥见了明亮的窗台和眼熟的钟塔。
...
有点东西...
呻吟着伸了个懒腰,把已经烧空掉的小罐儿放回了桌上。
要不厚着脸皮再去要点吧,一边想着,我便对着镜子磨磨蹭蹭地换起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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