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有修容站岗,唐芯再想进去,也没了勇气,她调头返回御膳房,好在张御厨等人忙着做菜,倒是没怎么注意到有人进来。
“师傅。”唐芯压着声音在孙老身边轻唤。
“你……”孙老身子一抖,脸上浮现了几分惊喜。
她赶忙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别出声。
“皇上不许我到这儿来,刚才我去正殿看过,皇上他喝了不少酒,这才中午呢,到夜宴再喝,晚上该头疼难受了。”她接着又说,话里满满的尽是担忧,“我想请您煮一碗菜心粒煲粥,一会儿给皇上送去,那玩意有助于解酒,还能饱腹。”
孙老一一记下她所说的做法,然后,和御用的膳食一道送去正殿。
这次,唐芯可没胆子再顶替太监进去,跟着队伍来到正殿外的拐角处,就不走了,做贼似的往门口瞧了瞧,没见着修容的影子。
不会是去御膳房逮她了吧?
试探性的又往前蹭了几米,直到走到大门旁,才确定那丫没在,七上八下的小心脏终于踏实了,全部的注意力搁到了殿中。
上菜的太监在御前止步,李德揭开金盖子,在瞧见那碗和名贵菜肴格格不入的粥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看到他有所迟疑,唐芯急得直抓脑袋,双手在胸前合十,默默祈祷着:千万别倒掉啊,一定要保佑冷面神能够吃到。
也不知是否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祷告,李德竟果真将米粥搁到了沈濯日跟前。
“皇上,请用膳。”
黑眸微微垂下,目光扫过米粥时,有一瞬的停顿。
眼底明光忽闪,随后,他猛地抬起头,如利剑般犀利的视线直刺向殿外。
唐芯瞬间收回脑袋,心扑通扑通跳着,像是要从胸腔蹦出来。
等了几秒钟,没听到里头有斥责声传出,她才放下心去。
应该没被看见吧?
大着胆子继续偷窥,只见那人缓缓拾起了勺子,正欲食用。
然而,就在金勺即将靠近唇边之时,他又忽然停下了。
妈蛋!倒是吃啊!犹豫什么呢!
唐芯心急如焚的想着,望眼欲穿的目光几乎要在他的手上戳出两个洞来。
“皇上的膳食,似乎和我们的不太一样?”沈濯擎也留意到了帝王的异常,仰头笑道,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待看清碗装着什么以后,脸色一沉,“今日的膳食是谁备的?如此低劣的东西,怎敢送到御前,供皇上享用?”
此言一出,殿中和谐的氛围有了一瞬的凝固。
唐芯气呼呼瞪着他,低劣?说得好像他从来不吃五谷杂粮似的!这逼装得真好!
她恨不能立马冲上去,指着他鼻子骂,可惜,现实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沈濯香愣了一下,学着沈濯擎往前凑了几步,而后,笑道:“满汉全席吃得多了,总得吃些清淡的东西换换口味,更何况,皇兄要吃什么,那是皇兄的自由,岂容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置嚼?”
木错!就是这个道理!
唐芯一脸认同的点头,暗自给沈濯香竖起了大拇指。
“本王并非要干涉皇上,”沈濯擎面上一僵,眼里有阴鸷的光芒凝聚,嘴上却说,“只是这菜分明不在菜单之上,且只有皇上一人享用,若是膳食里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点到即止,可话里的意思是个人都能明白。
唐芯当即卷起了袖子,双目喷火地瞪着渣渣。
混蛋!居然敢在这儿挑拨离间?怀疑她偷偷在饭菜里下毒?她要真下了,第一个就毒死他!
“哈哈,”沈濯香仰头大笑,神色很是无所谓,“擎王多虑了,能送到御前的饭菜,自有专人试毒,你所担心的事是不会发生的。”
“是吗?”沈濯擎不置可否,抱拳道,“香王言之有理,但本王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请皇上莫要怪罪,不过,本王亦很好奇,皇上这碗独树一格的食物味道如何,不知皇上可否赐本王一碗,也让本王尝尝新鲜?”
他不敢肯定这东西是不是唐芙那女人做的,就算不是,能膈应天子,也是好的。
沈濯香有些恼怒,这话听着没什么,但暗品,却是藏有璇玑。
既是帝王专用之物,他贸贸然要分一杯羹,岂不是有享受帝王特权的意思?
在场不乏有聪明之辈,但除却一些早就洞悉擎王心思的朝臣外,绝大多数人,只是觉着这话颇有几分古怪,却未曾深想。
沈濯日意味深长地睨了沈濯擎一眼,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袭去。
沈濯擎虎身一震,抿唇回视他。
半响后,天子缓缓放下金碗,冷声道:“擎王说得对极,此等粗食,却是不该用作御膳,撤下。”
雾草!他几个意思?
唐芯只觉心口一阵闷痛,呆呆看着殿中高深莫测的皇帝,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也和渣渣王一样,认为粗茶淡饭入不了口?还是说,他相信了渣渣的话,觉得那东西里有鬼?
他那么聪明,不该想不到,那碗没在菜单上的粥,有可能是她奉上的,可他却不肯吃!
唐芯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是他的真实想法,只是,看着她精心为他准备的东西,从桌上撤走,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恍恍惚惚地目送钟有权端着米粥出门,将米粥倒在角落。
那粘稠浓郁的粥汤,洒落在青石地上,就像是洒在她的心上,霎时间,烫出一个个血泡。
酸意涌上鼻子,她却倔强的不肯哭,如同一根木头桩子杵在外边。
午宴结束,已有几分微醺的沈濯日在百官的簇拥下离席而去。
出门时,黑沉的目光转向右侧,唐芯站在一众宫人堆里,想看他,又怕被他发现。
恍惚间,她仿佛感觉到他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
低迷的心绪立马变得激动,忙不迭抬头,见到的,却是他漠然离去的背影。
龙撵缓缓驶离,唐芯一咬牙,拎着衣摆跟了上去。
“你这家伙横冲直撞的做什么?”走在御前侍候的队伍最末尾,钟有权第一个瞥见跟上来的太监,当即停步,低声斥责道,“看你的打扮应该是御膳房的人,宴会已经散了,这儿不用你伺候,速速回去!要是耽搁了皇上去见贤妃,有你好果子吃。”
“皇……皇上要去后宫?”唐芯耳边嗡地一下,所有的思绪瞬间炸空。
“每年除夕,皇上都会去贤妃娘娘那儿小坐,与贤妃一道去向太后请安,这规矩,你竟不知道?是新进宫来的吗?”钟有权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然后,特不耐的挥挥手,“走走走!别误了时辰。”
唐芯没再追赶,追上去又能怎么样?
他可以见任何人,却独独不肯见她!
失魂落魄地回到偏殿,连赶回来的修容在她耳边斥责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清,眼睛一闭,倒头躺在了床上,却是没有半点睡意。
夜渐渐沉了,宫中有烟火的声响惊起,一朵朵炸裂开的五彩光线,打在木窗上,期间,还夹杂着远端传来的女子嬉笑之声。
唐芯裹着一团被子站在窗边,张望着外边热闹、美丽的景致。
他也和她一样,看着相同的景色……
眼猛地闭上,再度睁开时,眼眸里布满了执拗的狠劲儿。
“你又想去哪儿?”没等她冲到大门口,修容就拦在了她面前。
“滚远点!”唐芯眼圈泛红的吼叫道,拳头咯咯握紧,做好了和她硬拼的准备。
“还想见主子?”修容冷哼一声,“行,你去吧。”
她侧过身,给唐芯让出一条道来。
“你什么意思?”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心里浮现。
“主子眼下正在后宫,陪同后妃欣赏烟火,”修容冷冰冰的陈述道,话里,却有一股子嘲讽的味道,“你若想去,大可现在就去,但丑话我说在前边,若打扰了主子的兴致,你可赔不起。”
心脏猛然一缩,眼前隐约出现了,那人立在一众莺莺燕燕里,陪着她们观赏烟火的画面。
她死死揪住衣襟,却怎么也挡不住那股翻涌的窒息感。
“再不去,一会儿晚了,主子在后宫歇下,你就没机会了。”修容毫不动容的说道,主子不在这里,她竟还想演戏?果真是个心思缜密的毒妇!怕也只有主子,至今仍会被她的假象蒙蔽。
想到白日,主子明知她逃走,却没有行动的态度,修容再次坚定了此人留不得的念头。
唐芯心如刀绞,却固执的不肯相信,撞开修容后,身子如炮弹射出,直奔后宫。
天空上烟火璀璨,后宫最为热闹的玉栏台上人影憧憧,太后携后妃及朝臣家眷热热闹闹站在高台之上,交头接耳的谈论着这难得的景致。
“可惜了,这么美的烟火陌儿她无缘见到。”想起至今软禁在寝宫内的侄女儿,太后不由有几分唏嘘。
“想必姐姐她这会儿正在寝宫内赏景呢,母后不必过分担忧,以姐姐的性子,又怎会错过今夜?”贤妃柔声安慰道,末了,一双美丽动人的秋眸转向今日格外沉默寡言的天子,“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沈濯日心不在焉的点头,人还在这儿,可魂儿却早已飞去了别处。
贤妃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那方可不正是乾清宫么?
唇边挂着的温柔笑靥淡了一分,正想说话,忽地,秀眉一凝。
“娘娘!”身旁的婢女头一个发现她的不妥。
“不碍事的。”贤妃摇摇头,神色颇为隐忍。
“可是身子不适?”沈濯日终于分出一抹心神来,垂目问道。
“许是入冬了,受了凉,让皇上见笑了。”贤妃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宽慰道。
“李德。”沈濯日冷唤一声。
李德极有眼色地将那件被是给帝王准备的披风,递了过去。
“披上吧,身体既是不爽快,便早早回去歇着。”沈濯日亲手为她披上,指尖碰触到她微微发抖的香肩,黑眉蓦地皱紧。
他本就怀有心事,如今,贤妃又抱恙在身,自是不欲久留,草草与太后等人辞别,扶着她步下高台,将人送回寝宫安置。
寝宫内灯火通明,那耀眼的光晕生生刺痛了唐芯的眼睛。
他进去多久了?
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或者是更久?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去想他们俩在里面做什么,可那些画面却像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紫夜时分,乾清宫外有一抹僵硬的身影徐徐走近。
早就从修墨口中得知今夜情形的修容,倏地现身,冷嘲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在主子心里,你什么也不是,识相的,就别再纠缠主子。”
更不要再在主子跟前,玩她那套虚伪的鬼把戏!
“砰”
唐芯一把甩上房门,压根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
修容碰了一鼻子灰,怒极反笑:“真以为你还是主子放在心尖上,在乎的唐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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