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孟婆与汤

轮回口并不是简单的一扇门，而是更像一条隧道，那些在炼狱中偿还了累生累世的生灵债的灵魂，正一队一队地从他身旁走过，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灵魂，到底保留了哪一世的外貌。

虽然成天笑贵为羊神，但毕竟还是个高一的学生，这么多灵魂从身边走过，那些被折磨的痕迹，让他无法镇定自若，再加上左右两旁这些不知多少福寿店做出来的或精致或粗糙的阴宅，不由得让他有些头皮发炸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先硬着头皮跑出这轮回口了。借着微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光观察了一下地表的情况，确保自己不会在狂奔的时候绊倒，偏巧这时候迎面吹过来一阵诡异的阴风，风中还夹带些残损的黄符纸。

一时间，成天笑感到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与此同时，冷汗仿佛顺着头发丝涌了上来。他来不及多想，撒腿就是跑。

就在跑出轮回口的时候，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瞬间消失了，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以及远处鬼都里幽绿的光。

“糟了，悬崖！”成天笑心里一凉，急忙刹住脚，可是之前在孟婆大篷车那里踩了一鞋底的泥在这起了作用——“哧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他感到整个脊椎都被蹲扁了一节，“哎呦！”

但是成天笑没有被摔迷糊，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身后，抽出邪光枪挡了一下，一张完整的黄符纸搭在枪上，瞬间化为灰烬，上面的符咒是新写的，在它化为灰烬的时候，笔迹脱落变成液珠，随惯性飞了出去。

“什么人！”成天笑警惕地缓缓站起来，但是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连刚才那阴风都没有再出现，虽然心有余悸，但他也不能这么一直耗下去，谁也不能比死人更有耐心，于是，他提高了些嗓门喊道，“不管你是谁，你是不会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我也不是来找茬的，希望你也一样，如有冒犯，多多包涵。”

说完，他慢慢把头转回来，却见一个头戴冕冠的皇帝站在自己面前。

“妈呀！”成天笑大叫一声连连后退，险些又摔了个屁股蹲，“你谁啊？”

“帮我个忙！”那个皇帝模样的“人”露出一副对自己造成的惊吓深表歉意的表情，向前迈上两步想要扶起他。

“别介！”成天笑忙抬手止住他，“我自己能起来，在我确定你是谁之前，最好别碰我，不然我打得你魂飞魄散！”

他拄着枪柄站起来，毫不客气地问道：“你谁啊你？”

令他惊讶的是，这皇帝听到问自己是谁，竟然有些黯然失色地低下了头。

“诶？怎么回事啊你？”成天笑皱起眉头：这个皇帝鬼一定有问题。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知道你是谁，你一定能帮我。”皇帝用近乎乞求的声音说。

“哦？说说看，我有事在身，如果顺道的话，我可以量力帮你。”他非常保守地回答道。

“我……”皇帝话没说完，四周黄沙四起，朦胧中，一只布口袋把那皇帝拘了起来。

“诶？怎么回事这？”

“凡人，少管闲事！”一个弓背如驼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深棕色的兜帽盖过上半个脸，只露出牙齿参差、黄须蓬乱的下巴，兜帽顺着他的两肩黑水般倾泻出一袭黑袍拖在地上，与此同时，成天笑感到耳畔发出“哐啷！哐啷！哐啷！”的驼铃声，声如炸雷，耳鸣一般遮盖了全部的声音。

“驼……驼铃魂丐！”成天笑想起了他在那本铁皮书里读到的那个名字，书上说，豹神与貔貅一行在来到旦何镇解土港的时候，就是在遇到驼铃魂丐之后才误入了镜鬼域。

“你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凡人，哼——”驼铃魂丐嘀咕着，将布口袋系回腰上，然后把脸凑了过来，“你不属于这里，你也不属于‘上面’，你是怎么来的？你来做什么？无论来做什么，到这里来绝对不是上策，可我也没那么大法力把你送回去，自求多福吧！”

驼铃魂丐嘀咕了一阵，随着一阵阴风消失了。

成天笑呆呆地站在原地，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皇帝似的鬼魂也一定有话要说，我不在这世上的六十万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真的是那个前世马神和金牛过来拯救过的烛灵的地狱么？驼铃魂丐的存在，到底是敌对还是友善？姐姐提到的白风筝王国曾经和这地狱有过怎样的联系？看来，我要面对的，不只是那些轮回的堕落兄弟们。

当他一点点把注意力拉回眼前，才意识到，面前并不是什么悬崖，而是十分陡峭的台阶，台阶很高，至少也有个百二十级，真要是刚才没刹住跌下去，跟掉下悬崖也没什么区别了。

“呼——”成天笑长出一口气，朝肩膀用了用力，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翅膀的能量在即将突破的时候，像被烫到似的又缩了回去，“唉，不行，地狱的气息太浓了。”

他轻轻掸掸肩膀的土，在他手碰到肩膀的时候，那些尘土立刻被他体内的金魔法烧成了灰烬——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吞噬荷丽拉雅的变异红魔法的情景。

“诶？以毒攻毒？”成天笑深吸了一口气，地狱的气息瞬间充斥肺腑，他绷住胸部的肌肉，保持气息不被呼出，然后一点点扩张筋脉，接着这被吸进身体的气息正逐步扩散到血管里，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突然，他的血管变得铁一般坚硬，有的甚至刺出的皮肤，疼痛让他想要呻吟，可是一想到声带里也有血管，便硬是咬牙把疼痛压了下去，“呃……”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数秒，血管重新恢复了柔软，那些刺出皮肤的，直接化成了黑血。

“我的妈呀，差点弄死我。”成天笑长出一口气，虽然刚才忍着没出声，但是声带还是稍有些肿胀感，“咳！咳！”他喑哑地清清嗓，“金魔法、黑魔法，还有变异的红魔法，我看这回还谁敢惹我！”

他又朝肩膀使使劲，才拱了那么一下，银色的双翼便从肩胛骨下大张出来，由于地狱的气息，翅膀并没有散发银光，而是不断向下飘落黑色的烟尘。

“哼——”成天笑得意地挑起嘴角，抖动翅膀纵身飞起，忽然，他想到了为他引开孟婆的林梦梦。

…………

“这帮人办事真不靠谱，还得让我收拾漏儿。”孟婆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林梦梦，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线轱辘，轱辘上缠着闪闪发光的金线。随后，她轻抖手指，金线便从线轱辘上飞出来，将林梦梦严丝合缝地缠了起来，只露出上半身用来呼吸和说话。

“醒来！”孟婆轻念一声，单手做出个抓举的动作，将她举到半空。

“呃——”林梦梦打嗝似的长长抽进一口气，由于自身的黑魔法的保护，地狱的气息虽猛然灌入肺部却并没有对她造成伤害。

“你有呼吸？你是活人？”孟婆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并不是被漏掉的魂魄，“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我是……”林梦梦喘匀呼吸，眼眶里充斥着无尽的黑暗，黑到暗烟涌动，“我是雀神——黎明圣母！”

黎明圣母的存在孟婆并不清楚，但是雀神二字的出现如同炸雷一般，吓得孟婆差点跪在地上，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不小心绑了个活着的真神，和雀神比起来，自己顶多算个变戏法的。但是孟婆好歹也是守在冥河两岸的小仙，不能因为两个字就乱了阵脚。

“空口无凭！”

“那我就让圣母把黎明召唤到这地狱里，何如？”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把孟婆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林梦梦扔出去。

“师父！”

“放了她！”说话间，成天笑的邪风枪已经抵到了孟婆的喉咙。

“羊——”孟婆不认得成天笑，但这半晶幻光邪风枪可谓人尽皆知，“羊神？”

“你觉得呢？”他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紧逼着孟婆，将枪收了回来，从摊子里抽把椅子坐下来，“想不到，整天‘孟婆’‘孟婆’‘孟婆’地叫着，这孟婆，竟然这么年轻，一点也不像那人老珠黄的婆婆，顶多，算个少奶奶吧？”

孟婆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言谈举止像极了那个已经死了几十万年的羊神——霍玛利安。

“你真的是羊神？”孟婆虽然表面上还很怀疑，但动作上已经缓缓地把林梦梦放了下来，而成天笑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挂着黑烟的银色羽翼从背后伸展出来，他轻轻地补充道：“二世。”

“你的翅膀怎么了？”孟婆疑惑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关切，一旁的林梦梦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它很好，而且是再好不过了。”成天笑歪着嘴角挑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抬了一下眉毛说，“我要见你们的冥王——烛灵。”

“见她干啥？”

“三个事儿。”他把手抬到面前，掰着手指头说，“第一，我要做入梦香，需要的材料都是和鬼魂有关的；第二，我们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堕神了，需要烛灵解释一下；第三，刚才我走过轮回口的时候遇见一个皇帝模样的鬼魂，他似乎有事情需要我帮忙，但是还没说完就被驼铃魂丐给拘走了。哦对了，还有一点忘了算——这鬼都里怎么会有僵尸和坟头？”

“堕神的出现我解答不了，但是我知道这里爆发过战争，那些坟头都是安葬战士们的，还有那个皇帝，我有一点印象，应该是白风筝王国的某一代皇帝，具体是哪一代，我也不太清楚了。”孟婆一边思索一边说。

“所以那个堕神的事，我还得去找烛灵啰？”成天笑站起身。

“还是不去的好。”

“为什么？”

“等会，别为什么了，把我松开！”林梦梦的声音几近怒吼，孟婆慌忙收了线轱辘，给她松了绑，林梦梦揉着手腕走过来，被金线挤压之后手腕的骨头动一动都会发出咔咔的关节摩擦声，“我急眼了真把黎明带到你们地府来！”

“回归正题，为什么不能去找烛灵？“成天笑认真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她最近脾气不太好。”孟婆摇摇头，“你们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必要跟她那臭脾气耗时间。”

“也有道理，老四时间有限。”林梦梦提醒道。

“所以——入梦香的材料你能帮我们搞定啰？”成天笑反问孟婆。

“不知道是什么材料？”

“鬼青丝，颅顶灰，还有鬼魂晶。”他答道，“应该是鬼的头发，还有死人头骨粉末，灵魂的结晶之类的东西。”

“呵呵呵呵……”孟婆轻轻地笑了起来，走到车尾，只见在车尾立着一块灰白色的大石头，上面也写着鲜红的三个大字。

“三生石？”林梦梦问道。

“算你识货。”孟婆伸出手，从三生石顶部抹下一撮灰。

“这什么？”成天笑不解地问。

“颅顶灰。”孟婆说。

“诶？什么意思？”

“别急，等我找齐了挨个给你解释。”说着，孟婆从脚下湿润的泥土中捧出一抔，然后用下巴示意林梦梦端个碗来，随着手上泛起幽绿的光芒，那抔湿土一点点被榨成汁水，落入碗中。

拍净手上的泥土，孟婆将那从三生石上抹下来的灰包入一张海苔片似的小方纸上，然后交到成天笑手里：“拿好了，这个，就是颅顶灰。”接着，她又将那一碗清汁倒入一只青铜壶里，盖好壶盖，递给林梦梦，“这个是鬼青丝，壶留着，别扔。”

“你就不多解释两句么？”成天笑把那所谓的“颅顶灰”收进袖口。

“所谓颅顶灰，是句暗语，其实指的就是这三生石上的灰。三生石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而颅顶，就是大脑，也记载着每个人自己的前世今生，颅顶灰便是这三生石上的灰。”说完，孟婆看看林梦梦手里的青铜壶，继续说道，“鬼青丝是谐音，也就是鬼情思，是鬼的七情六欲，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会流泪，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我收集这些泪，熬成汤中的精华部分，但是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爱，因为忘记爱而流的泪，那些鬼魂走过来的时候，看似木讷，但实际上还是带着前世的感情的，而喝完之后，碗里剩下的，并不是没喝尽的汤，而是鬼魂在那一瞬间留下的泪，这便是鬼情思。”

“还有呢，鬼魂晶呢？”成天笑提醒道。

“别急，你看。”孟婆把他们拉到车尾，露出头来看着那“领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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