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春节那天,自从师父熊神永远离开天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眼看快要过年了,家里人要团聚,师徒几个也要聚一聚,说到聚,没有熊神贝卡星辛,总是让天笑有些伤感的,当然,他们的聚会是要放在家里人聚会之后的。
一大早,成天笑才把眼睛睁开,家里就已经空了,这是都去姥姥家接姥姥和姥爷过来了,其实这种气氛还是很祥和,很幸福的,自己从小就在姥姥和姥爷身边长大,他们是陪伴自己最长的人。他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他们头发都还黑着,而现在,早已花白,学习,就是所谓的学习,让自己几年来都没再回去过,而现在,成天笑已经准备好一肚子想说的话,就等见到他们了。
盼着盼着,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成天笑从没有尝过等待这么久的滋味,每一分钟都远超过老师压堂时候的长度,突然,咔嗒一声锁响,紧接着嘎吱一声门开了,成天笑兴奋地跑过去,只见姥姥穿着黛绿色的羽绒服,戴着深紫色的针织帽,帽檐下隐约露出白色发黄的鬓角,也许是风吹的,眼睛有些许的湿润,看到自己迎上来,嘴角立刻抽动着翘了起来,与此同时,皱纹也如影随形地堆上眼角。
“姥!”成天笑高兴地叫了一声。
“诶!”姥姥鞋都没脱,伸着胳膊走过来,双手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一样的温度,冰得成天笑直缩脖子,“我的大宝,我都多久没见到我的大宝了……”
说到这,姥姥的面容忽然扭曲起来,不及成天笑反应,泪水顺着干枯的皱纹就流了出来。
“姥……”成天笑一时语塞,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干脆就紧紧抱住姥姥,这时候,成天笑才发现,自己真的长大了,从小时候自己高高举着胳膊让姥姥拉着走,到现在已经比姥姥高出一头。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姥爷,那是他永远都最记挂的人,从自己最模糊的记忆开始,就有姥爷骑着老式脚闸二八车带着自己到观山观海观山海之地的大街小巷,去解土港,去雀尾山,去古城;他记得在每个夜里,姥爷都给自己讲谜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已经记不清几千个日日夜夜了,也记不清讲了多少谜语,但他记得每一天都是新的,都与前一天是不同的,那些记忆,都随着幼时的时光,一同沉睡在姥爷的鼾声里。
“姥爷呢?”成天笑忍不住问道,“姥爷没来么?”
听了这话,姥姥放开他的手,捂着脸去了爸妈的房间,在她扑在床上的瞬间,嚎啕大哭。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成天笑心里猛地一颤,暗道一声:“不好!”
“天笑。”妈妈走过来,湿红的泪眼颤抖而婆娑着,“你姥爷……他再也来不了了……”
听到这话,成天笑顿时明白了,可他还是故作镇定,笑着挠挠头:“瞎说什么呢,你这妈当的,咋啥玩笑都开呢。”
他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这真的不是玩笑。
之后的时间,他一直都沉默着,反复思考曾经的种种,姥爷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所有的音容笑貌,都不停地在眼前浮现,仿佛他就在面前,笑着告诉自己:“我再逗你玩呢。”
午饭是说什么也吃不下了,他硬撑着胃口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弟弟陆东阳也来了,显然他也是刚知道消息,一米八一百八十斤,这种身高和体重是同一个数值的大老爷们竟然也哭成了个泪人,换做谁不都一样么,人可以漠视一切生命的消逝,却无法在最爱的人离开时淡然。
他们肩并着肩,还像小时候那样走在熟悉的大道上,仿佛走在时光的逆流,一点点走回小时候,他们仿佛看到,积雪纷飞,行人倒退;正午的太阳落回东方,又从西边出现,重现昨日的夕阳红;树叶飞回枝头,摇曳着被绿色浸染,一片片重塑夏日的燥热;高楼一砖一瓦地撤去,平房又一砖一瓦的回来,喧哗的街道变成安静的胡同,古旧的脚闸二八在其中穿梭,房子里的人还在拿着粮票邮票精打细算,三个天真的小丫头在院子里嬉闹,一会儿团结一致,一会儿又怒目相向……
他们终于走到那旧时的小区,曾经的新楼,今天已如饱经沧桑的老人,窗框下布满锈水干枯留下的痕迹,那些年的清晨,角落里仅有的双杠已经锈迹斑斑,其中一根更是瘫倒在地,铁锈洒在地上,形同碎沙。
陆东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成天笑呆望着不远处的凉亭,天冷了,没有退休的老头在亭子里光着膀子下象棋了,泪水模糊了视野,他又仿佛看到,地上的铁锈凝成一股,重现钢铁的光泽,双杠上还有姥爷矫健的身影;凉亭里恍恍惚惚仿佛有人在,棋子声声,清脆地退回到那一步“当头炮”,几个倔强的老头不服输地喊着“臭棋篓子”。
他扑哧一声笑了,笑的干涩,笑的发慌,他眨眨眼睛,泪珠滚落,模糊的视野里仿佛有个身影,踟蹰在楼边拐角的路口,犹豫地回过头,勉强振作着抬起眉毛,额头积压起深深的抬头纹,发梢在一丝微风里轻轻颤抖,炯炯的目光,仿佛在说:大家都在,相互安好,我自离去,不必想,不必念,假似我还会回来。
成天笑疯了一般追上去,可就在转弯的瞬间,一阵微风清澈了视野,天辽地阔,却寻不见那个身影。
…… ……
姥姥家的钥匙还在身上,成天笑打开门,但迟迟不敢打开,门的另一侧,是他最后的幻想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姥爷只是摔了、病了,走不动了,他希望打开门的瞬间还能看见姥爷在,还能听见姥爷的声音,可是,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打开门,看到屋子里空得寂寞,那些摆设都还正常,仿佛屋子里的人只是出去了一会。姥爷的床头放着一个绿漆的铁皮柜,轻轻拉开,本以为是能看到一些姥爷没喝完的酒和没抽完的烟,然而,当他看清里面的东西的时候,不仅成天笑自己,就连身后的陆东阳也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铁皮柜子中间的一层,赫然放着一件白毛大衣,这件衣服成天笑再熟悉不过了——那就是师父熊神生前穿着的白毛袍子!
“东阳,为什么这件衣服会在这里?”成天笑有些发慌地问。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兄弟两个顿时忘记了悲伤,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姥爷就是师父熊神。
等陆东阳回过神来的时候,哥哥成天笑已经把白袍子拿了出来,千真万确就是熊神的那件,可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姥爷真的就是轮回之主,北极宫宫主熊神贝卡星辛?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其他人就没有察觉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和自己提起过任何与熊神有关的事情?
他们开始翻找,柜子、箱子、桌子抽屉,除了那件衣服,就只有一本塑料袋包着的黄纸书,书页是穿线装订的,也许很久没人翻,长时间卷着已经发脆不能完全展开了,最外面的一页脱落了一半,而且残破不堪,书页的碎渣一片片散落在塑料袋里。
“这事啥书啊?”陆东阳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得小心点打开。”说着,成天笑把书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在床上,蹲下身子朝着阳光,一点点把书展平,慢慢的,就在线封的地方,龟裂的黄纸上隐约露出一个黑边,黑边两端向书页另一端拐了个直角弯,看来应该是方框形,在这样的位置放个方框,里面一定就是书名了。于是成天笑稍稍加快一丝动作,随着整个方框露出,姥爷的字迹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前,在这不知经历多少风雨岁月的黄纸上格外扎眼,那是三个苍劲有力的钢笔字——轮回录。
兄弟俩面面相觑。
“哥,先别弄了。”陆东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担忧,“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也是咱姥爷留下的遗物,我们应该找个会修复的人来弄。”
“可这光看名字就知道是天机啊,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会不会惹祸啊?”成天笑有些担忧地说。
“这个应该不会吧。”陆东阳声音稍稍拉长,看来还有话说,成天笑便看着他等他进一步的解释,“那本《轮回预言》你翻开之后,不就是白纸么?所以不该看到的人,给他看他也看不到啊。”
听了这话,成天笑又补充了一句:“有道理,不该看到的人,就算不是白纸,他也不会信,和白纸是一样的效果。”
“对了,哥。”陆东阳说,“咱姥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成天笑思索了一下:这种事情该怎么向姥姥问起呢?如果姥姥不知道,那又该问谁呢?
“怎么了,哥?”
“你说——咱大姨会知道么?”
成天笑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件事情隐瞒我们太久了,一丝悲伤都没有表现出来。”
陆东阳低下头,大脑尽可能快速地思索师父牺牲后发生的事情,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哥,还记得我们攻破冰河之塔,从塔里出来之后的情景吗?那个时候再怎么哭,应该都不会想到是因为咱姥爷吧?”
成天笑沉默了,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在校门口看到妈妈翘首企盼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存在,应该是她撑下去的全部理由了——可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成天笑想得有些头疼了,仇恨、悲伤、困惑,许多许多感情在他的大脑里交织,哭不下泪,怒不上火,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觉得,现在还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我宁愿相信咱姥爷就是熊神,我要把双子挫骨扬灰!”
“哥,咱俩一人一个!”陆东阳说出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两只沙包大的拳头攥得死死的,骨节发出嘎嘎的声音,宛若碾碎双子的骨头。
“东阳。”成天笑忽然苦笑着说,“如果姥爷真的是熊神,那他会不会像我们一样地进入轮回,然后在某年某月某日,我们找到他,告诉他我们爱他,我们要每天带他出去玩,去看荷花,教他下棋……”成天笑说到这里,鼻子一酸,泪水立刻如珍珠串一样滚落下来,“就像曾经他带着我们……”
“哥你别说了……”陆东阳打断天笑的话,红着眼睛把头转向一边。
天笑的泪,嗒嗒地滴在那本旧穿线本上,那是最纯净的天神之泪,只见泪水瞬间在纸上洇开,纸张也随之平展,而被洇过的地方并没有变湿,发脆的表面一点点变得厚实,残破的地方也重新生出新纸,褪色的墨迹渐渐发灰进而恢复成最初的墨色。最终泪水穿透全本,同时也将其完整地修复了。
他们瞪大错愕的双眼,轻轻翻开第一页,是一张白纸,但是白纸的中间,用金魔法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符号,它代表一个名字——贝卡星辛。
“哥,你还记得师父的脸么?”陆东阳问道。
成天笑站起身,闭上眼睛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直到今天,我都没有见到过师父的脸,他一直低着头,还有一绺白发搭在面前,而且,师父的脸很年轻。”
“我们拿去图书馆,再看看书里面有什么吧。”陆东阳站起身,关好姥爷的铁皮柜,把《轮回录》递到天笑手中。
“啪嗒!”古旧的老式铁门在关上的时候发出清脆的门栓碰撞声,听起来好像根本没锁上似的,空荡荡的房子里,满满都是兄弟俩儿时和姥爷在一起的影像,稚嫩的笑声跳跃着流进角落的黑暗里,不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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