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夜游神

贝卡星辛如释重负地离开了，窗外对面的房间就是童锦琳的，她跑断了腿也没跑出白风筝王国半步，幸得贝卡星辛的帮助，才在百里之外找到这么座得以安身的破庙。

看着外面的黑夜，他开始回想自己所统治的地方——梦境。所谓阴差阳错和命运使然，大概也不过如此：那年大战，整个天国都为之空巷，他自己——貉神——也是其中之一，可是神君懦弱，面对堕神摧枯拉朽的攻势，他选择了逃避，即使有霍玛立安带领黄道十二宫亲自出马，也没能扭转战局，不过，在退到命王岛之后，霍玛立安开始了反击——东征西征和北伐，其中西征的将领有猛犸神、羚神、驼神、獾神，还有貉神，只可惜他们遭遇了堕神的幻象陷阱，最终全军覆没，貉神在与堕神交战时被打断了腰椎，生命垂危之际，他利用最后的法力，将自己的灵魂投入梦魇世界，而在那里，他不断吞噬生灵的梦境，起初还会不小心在梦境里现身，久而久之人们就开始把他当作梦魔，烧香供奉，但那之后貉神已经恢复了大半，不再从梦境里现身了。

忽然，对面的房间的窗户亮了起来，映出破损的窗棂。

“童锦琳？醒了？”貉神眯起眼睛，周围的房屋在他视线里消失于无，头顶的夜幕在远方的天边微微泛起了红晕，“嗯……还是很早的嘛。”

刚说完，外面远远地传来一声鸡啼。

“难道有人家？”貉神甩甩头，破败的屋宇又回到了视线里，清晨冷结的空气中隐隐传来阵阵啜泣的声音。他推开门融入离散的空气里，一步步走到对面的房间……

她拖着身子磨蹭到床边，那个叫贝卡星辛的人用法杖在屋子里比比画画了一阵就让一切焕然一新了，倘若在别人看来，定会立刻双膝跪地、顶礼膜拜，可童锦琳当过皇妃进过地狱，这三脚猫的魔法根本不足以使她惊讶。

她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才刚有些许睡意，马鸣聿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脑海里，耳畔传来他呼唤自己的声音。

“琳儿……琳儿……”

声音不紧不慢，仿佛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着自己，而且也十分确信自己会过去。

“不……”童锦琳蒙上被子，闷着声音啜泣起来，“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 ……

太阳在黑夜中不知摸索了多少坎坷的角落，终于重新出现在海天一线的地方，映出漫天头破血流的颜色。

她终于还是睡着了，睡得很沉，以至于不知做了多少和马面在一起的梦，往昔一幕又一幕地在梦中重演，让徘徊在梦魇之界的梦魔何立找到了她；但她又睡得很轻，天刚泛白就睁开了眼睛，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素纱半掩的天花板，昏暗中天花板的纹路故而变成她和他熟悉的河畔，故而变成他飘舞的鬃毛，淡蓝发白，却沾染了恐怖的殷红。她一个激灵从殷染的幻觉中醒来，天花板的纹路回复了横平竖直的模样，可转瞬又变作那把九龙骸，细长的刀锋划过空气，带出锋利的气流，横扫千军……

雄鸡啼晓，声音呆滞又木讷地走进她的左耳，又从右耳蹒跚走出，隐入身旁的黑暗，清晨的凉气随着她的呼吸一股又一股地交换着被子里温暖。

盛世已往，王国不再，尽管现在身居乡野，但仍不免想象着白风筝堡里繁华的街头巷陌。

她无法继续躺在床上了，彻夜辗转已经让她深陷在困意的重围之中，而每当她稍稍合眼，耳畔就会传来马鸣聿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呼唤她的名字。

童锦琳坐了起来，床头的蜡烛一直燃着，现在已经烧见了底，蜡油盘根错节地爬向烛台边缘，争先恐后样地流下来，又在半途凝固。

“砰，砰，砰……”小心的敲门声委婉地传入耳际，她抬起眼瞟向在烛光中颤抖着的房门。

“进。”无心考虑来的会是什么人，童锦琳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最差不过一死，她也早已视死如归了。

随着门被打开，童锦琳看到一个褐色的身影走了进来，个子不高，很像是鸡鸣狗盗之辈。可她本以为是之前那个叫贝卡星辛的家伙——好奇心稍稍把她的注意力从悲伤中转移出来。

“你是谁？”

“某不才，名不值提，以梨花道人之号自居。”那褐色的身影走近一些，但很明显地刻意地在一个礼貌的距离停了下来，烛光映出一些从兜帽下伸出的毛发。

“梨花道人？”童锦琳斯毫不在乎这个陌生人是敌是友，站起身来想要走上前看看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可一阵眩晕冲上头顶，她只觉额头发凉，双腿无力，扑通一声又坐回了床上，胳膊肘搭在烛台上，手指轻扶着太阳穴。童锦琳已经忘了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饿了吧。”梨花道人从斗篷里把手拿出来，手里托着个黑色的塑料盒子，盒子边缘有木纹状的红色花纹。

童锦琳皱着眉头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新奇的盒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接过来，不是木头，也不是金属，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早饭。”

“我是指这个盒子。”

“漆器。”梨花道人把盒子提回来，右手指尖勾了勾，一张桌子蹭着地面挪了过来，他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立刻飘了出来，味道香得奇怪，童锦琳一面将眉头又锁紧一圈，一面不由得伸长脖子，张望着里面的美味。道人一边整理着，一边说道，“我知道你肯定饿了，我理解不了你的伤心，但，至少别用饿死的办法来殉情。”

童锦琳对老道的话完全没有产生任何波动，命是自己的，想死想活根本由不得他做主，而且她对于这个老道并没有完全信任，只不过此时此刻万念俱灰的童锦琳恨不得这所有的美味佳肴都被掺了最致命毒药。

她木讷地盯着老道的动作，这么一个小盒子竟然大碗小盘应有尽有，不消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珍馐美馔。她能大概认得出哪个是肉哪个菜，可是她叫不上来名字，而且做法也很新奇。眼前一个椭圆小碟上摆着一块均匀切开的牛肉，肉块向旁边倾斜，肉片层层分开，带着蒜蓉葱花的黑汁淋于其上，这是她吃过的牛肉干，但是香味完全被其他浓汤淡熏的美味盖住了；牛肉左右仍然是同样的白瓷碟，左边是半个肘子，微黄带红的表皮已经被焖得晶莹剔透，仿佛真的是吹弹可破了，在那散布在鼻尖的浓郁的香气，隐约可以分辨出它的味道；牛肉碟子右边的则是一道凉拌菜，墨绿的是海带丝，发青的是白菜丝，还有褐色夹着白色脆骨的是切成条的猪耳朵，鲜红的辣椒末点缀其间，又有红油浇汁，仅看一看就能想到它的味道了。她看到这里，一缕白烟飘了过来，那是从桌子中间的白瓷大碗飘过来的，碗里放着一把白瓷大勺，汤很安静地凝在碗中，看来勾了不少的芡，细碎的蛋花和成丝的黄瓜被固定成各种形状，另外还有一些发红的东西，不知来自哪种蔬菜或者水果。最吸引她目光的是放在汤旁边的，与其他不同，这是一个深口黑瓷碗，碗中红汤红油，麻椒、八角、香叶、桂皮、朝天椒、葱花、蒜末种种佐料应有尽有，碗中有肉，断面呈瓣，瓣中有丝，边缘处还有青黑或白的皮状物，皮上有层层叠叠的鱼鳞槽印；肉中间则有豆芽针菇探出头来，隔着红油显得格外新鲜爽口；那阵阵呛鼻的辣油香，必定是来自这道菜了。

童锦琳的肚子不争气地开始蠕动起来，她仍旧保持木讷的样子，脑子里一边为眼前的美味捏造狼吞虎咽的胃口，一边又在努力地希望马鸣聿的一切。

“咕噜——”随着声音，童锦琳的肚子里发生了一阵细微的抽动，仿佛想通了什么，又仿佛突然被饿死鬼上了身，她猛地起身一步上前推开毫无防备的梨花道人，一手拿起个小碗一手抓起筷子，不顾吃相地扫荡桌面上的每个角落。

“这些，都不是属于这个时间里的食物。”梨花道人伸手一指，一把黑漆圆凳飞到童锦琳身后：“坐下，慢慢吃，不着急。”

他把兜帽稍稍抬起一些，露出一张犬科动物的脸。

童锦琳看了他一眼，很明显地被吓了一跳，两个眼睛差点被瞪出来，但视死如归的感觉还未消退，面部表情瞬间就恢复了正常。她一边嚼着，一边稍稍侧过脸来问道：“你咋长成这样？”

“这就是我的模样。”老道见她肯吃饭，就说明情况开始有所好转了，也就把心放下了一半，不论这个童锦琳到底是谁，既然是熊神托付的，那么在熊神回来之前，一定要尽最大可能保证她的安全，“你一定在某个梦里见到过我的样子，有的人称我为梦魔，而更多的人，叫我夜游神。”

童锦琳听了，放下手中的碗筷，稍显迟疑地转过脸，瞪大眼睛看着梨花道人说道：“不可能，夜游神是十大阴帅之一，我跟着马鸣聿行走阴阳，怎么没见过你？”

“你觉得，我有必要欺骗你什么吗？”他反问。

“那你能帮我做什么？”；

“帮你东山再起，为马鸣聿报仇。”

“东山再起？”童锦琳有些不屑地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说，“没了马鸣聿，无论什么，于我，都毫无意义。”

梨花道人听后神色微降，不再说话了。

外面的世界渐渐亮了，朝阳在屋子里投下殷红的影子，童锦琳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慢慢冷却的饭菜，眼眶湿红着迎合朝霞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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