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拉……卡娜

张峦不由得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沈梦瑶，鬓角的缝隙间，露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耳朵，耳朵颜色很淡，还透着亮，像是上好的玉石精雕细琢而成。忽然，沈梦瑶回头看了一眼，长睫毛扑棱扑棱地扇动两下，让两个大眸子变得更加水灵灵地可人了。张峦的心里也被那长睫毛搔得发痒，急忙把目光转向别处。可目光又偏巧落在了自己那老二八上，锈蚀的外表与沈梦瑶形成了鲜明甚至残酷的对比。

“那个——你骑车了么？”张峦小声问了一句，小到自己都听不太清，他觉得沈梦瑶应该是听不清的，也不会回答的。

“没。”沈梦瑶回答了他，张峦以为她只是冷冷地回答一个字，但接下来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家那边的同学上下学都是坐校车的。”

“那我们溜达回去吧。”张峦心里暗暗地有些兴奋了。

“好。”

张峦挥别大家之后，护送沈梦瑶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一条铁路横在观山区与观海区之间，铁路下面是后来挖的地道桥，曾经，在没有地道桥的时候，两区之间的往来必须要横穿这条铁路，没有任何交通信号灯的指示，经常出现火车碾压事故。陆东阳就经历过一次，但是自己并没有受伤，反而是火车被刮出一条大口子。

而现在，有了地道桥，两边的交通方便了很多，只是在下雨天的时候排水不畅，雨水汇积，使地道桥就变成了“地道湖”。

走在地道桥两侧的人行道上，昏黄的灯萦绕在每个角落，影子被拉向身后，又渐渐转到面前，最后变淡消失，而消失之后又有一个新的漆黑的影子从身后转过来又消失。

该说点什么呢？张峦思索着，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梦，便拿出来当作话题问道：“那个——你知道前世么？”

“嗯？”沈梦瑶有些没反应过来，在脑袋里想了一下，“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嗯——我经常梦到一个情景，不知道是不是我前世托梦给我的。”

“哦？”沈梦瑶听了抬起双眉，眼睛都变大了，“说来听听！”

见沈梦瑶来了兴致，张峦也开心起来，把自己的梦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而且，在梦的最后，我听到了一个名字，好像在呼唤我，但那并不是我的，不过也许会是我前世的。”

“等等。”沈梦瑶打断他，语气有些慌张，“你想告诉我那个名字么？”

“嗯？”张峦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你不想听么？”

“啊……也不是不想听，嗯——”沈梦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唉算了，你说吧，那是什么名字？”

说完这话，沈梦瑶开始在心里打起了鼓，左耳不断地有个声音如浪潮般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耳膜：“杀……杀……杀……杀……”

“那个名字……叫布洛韦。”张峦道。

听到这，沈梦瑶狠狠甩了甩头，把那个声音从耳边甩去。

“你怎么了？”张峦关切地问。

“没事。”沈梦瑶又甩甩头，长头发在两肩随着一阵风飘了起来，“我们快点走，我有点冷了。”

之后，他们没有说话，沉默地走到工农里小区。小区门口第一栋就是沈梦瑶家，她只是挥挥手说了声谢谢，就匆匆上楼了。直觉告诉张峦，这个梦和沈梦瑶有关，难道梦中自己所面对的人，就是沈梦瑶的前世？

回到家，没有开灯，也没洗漱，到了卧室一头扎进枕头里，肩膀微颤，传来啜泣声。

“前世……”

…… ……

“我不过是万千亡魂中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一个，我做过虫，做过鱼，做过鸟，也做过兽，还做过所有鸟兽虫鱼所觊觎成为的人，可为何我偏偏忘不掉累生累世的记忆？”她面对黑暗，扪心自问。

“啊——”一个充斥着幽冥气息的声音回应了她，“拉……卡娜，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她摇摇头。

“你想要忘却曾经的一切么?”

她点点头。但这个瞬间，忽然有某个灵魂中的记忆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仿佛记得无论自己投胎成什么，这个灵魂都会在自己的世界走过，那个灵魂是谁？是什么在他与自己的灵魂上印下了注定相遇的烙印？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释然了。

“或许是债吧。”她这样想着，“既然是命中注定，也就无所谓记得不记得了，等缘分到了的时候，那个灵魂必然会再次出现，唤醒自己曾经被忘记的一切。”

她朝着前面的黑暗又一次点了点头。

“那么，抓住我的手。”黑暗中，一只手缓缓地伸了出来，这只手毫无血色，白得发青，简直就是一只死人的手。

“那个灵魂到底是谁？”她一边想着，胳膊不听使唤地自己抬了起来，渐渐伸过去，接着，她就看到一个大天女被那只手拉着朝黑暗中走去，最后停下来回望了自己一眼，泪眼婆娑的面庞在淡紫色的光芒里渐渐消散。

她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了，只剩下那张熟悉的脸，眼前的黑暗渐渐发亮，她仿佛感觉到自己是闭着眼，身体从某个狭窄的地方向外挤，忽然，有一双冰凉的手抱住自己的头，轻轻地向外拽。而很快，自己就整个脱离了那狭窄的空间，被那双手高高抱起，一股气流冲入肺部，很痛，痛得想哭，她便张大嘴嚎啕起来，可嗓子里却发出了婴儿的声音，直到胸中不在疼痛，她才渐渐止住哭泣，黑暗中的记忆那么清楚，但又模糊，自己到底在冥冥中看到了什么？那个黑暗里的声音又是谁？

她在迷茫的世界里听到了许多声音，很多人都在讨论着自己，直到最后，有个人说出了一个名字——“木子欣”。

…… ……

这段记忆，似乎很遥远，遥远到自己几乎快要忘了，可同时又很近，近到仿佛就是头阵子刚发生过。可是沈梦瑶搜遍记忆的每个角落，都不曾有过任何与木子欣或者拉卡那有关的蛛丝马迹。她记得自己从最开始就守在忘川河畔、奈何桥头，为去往轮回的灵魂送上一碗又一碗精心熬制的浓汤，那大锅小摊便是自己的全部家当。随着阳世的发展，地府也跟着与时俱进，于是她操纵黑魔法，把一个车祸司机的灵魂附着在卡车里，并将其扭曲成大篷车，这样就成了自己的新汤摊，而她自己也不用一勺一勺地盛，而是有自动出汤口，只要把碗放在水嘴下，就会有鲜汤流出。

她以为自己就是这么日复一日地看着灵魂们排队投胎而已，可是直到那天，那两个人的出现。

……

“黎明圣母、命运之主，在此谢过！”

……

“孟婆。”她听到了冥王的声音，“有个人带着一丝前世的记忆轮回去了，你必须找到他，给他喝下孟婆汤，否则就杀了他，让他重走轮回路。”

她带着冥王的旨意，来到了阳间，来到了观山观海观山海之地，不知为何，这里的一切，她都那么地熟悉，仿佛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战斗过。

终于，她决定在任务完成之前，先要把这些疑问弄个清楚。

“记住，你的名字，叫沈梦瑶。”

沈梦瑶，这是烛灵给她的名字。她记得当初是神明助她夺回地府江山，可是如今的烛灵，好像知道了些什么，难道在神明之中出现了叛徒？

…………

“我能要回那些记忆么？”沈梦瑶对着天花板问道。

“不，你已经订下了契约。”烛灵的声音从天花板落下来，整个房间顿时被淡蓝色的幽冥气息笼罩起来。

“可那一定是我的宿命，无论是你，还是别的谁，都无法改变。你把它拿走了，这本就是有违天命的事。”

“有些东西，你还是忘记得好。你只要让张峦喝了你的汤，你就还可以回来做你的孟婆，而他也可以安然地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我总觉得……”

“别再犹豫了！”那个烛灵似乎失去了耐心，厉声呵斥打断了她的话，淡蓝色的气息顿时变得漆黑，“你的犹豫只会害了他！”

“可是……”

“轮回事无法改变的，你只有抹去他的前世，他才能逃离必死的命运！”

片刻沉默之后，沈梦瑶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她闭上了眼，皱着眉狠了狠心，说，“我会尽力的。”

周围的黑暗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沈梦瑶长出了口气，开始在脑海里思考如何让张峦喝下孟婆汤。越想越睡不着，索性起来去熬汤。

鬼青丝、颅顶灰、鬼魂晶。

她一边搅动汤勺，一边思索：记忆之中，那个天女，会不会就是拉卡娜，而拉卡娜会不会就是木子欣的前世？那个带走天女的手，是不是冥王烛灵？而自己和拉卡娜或者木子欣，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们的记忆会残留在自己的脑海里？

沈梦瑶望着搅动的汤出神，忽然粘稠的汤面泛起了涟漪，涟漪中映出一张女人的脸，而且无论从发型还是脸型，她都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倒影。

沈梦瑶激灵一下把汤勺扔在了锅里，心扑通扑通狂跳。

“你……你谁啊？别跟我装神弄鬼的！你也不看清楚我是谁！”

在她问过之后，那汤面上的脸才开口：“我看清了，我找的就是你啊，我被封印在了你的汤里。”

“你是谁？为什么被封印在我的汤里？”

“你别怕，其实我是你最熟悉的人。”

“最熟悉的人？”沈梦瑶听了一愣，自己孤独一人守在奈何桥头，怎么会有最熟悉的人存在？

“我就是你自己啊！”那张脸忽然说道。

“我自己？”沈梦瑶又是一愣，她突然想起，这张脸像极了梦中被带走的那个大天女。

“你是拉卡娜?"她脱口而出。

那倒影笑了起来：“我是拉卡娜，也是木子欣，同时还是你。我们三个，本就是同一个人，是我们太强大，所以在某个孱弱的时间，被堕神把灵魂拆成了三个。”

沈梦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话无法证明，也无法怀疑，她愣愣地看着那张脸，忽然，一只手缓缓从汤里伸了出来，白森森毫无血色。

“拉我出来。”倒影说道。

声音渗透进沈梦瑶的耳朵，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木讷地抬起了胳膊，一点点地伸向了那只手。锅中腾起白气，却只感到阵阵冰凉。

突然，就在她即将碰到那只手的时候，那只手猛地抓住了她，把她朝锅里拽。惊醒过来的沈梦瑶努力地想要挣脱，可是为时已晚，那只手死死钳住了她，用极大的力气把她拽离地面，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扑通……”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铁锅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一绺不知是谁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锅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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