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骑士未竟之梦

“加内斯先生，请出来答话！”那个黑发少年的声音顺着风从远处的山岗上传遍峡谷。

白发的中年男人笑了。他跨上战马，越过那些慌乱的山贼，来到阵型的最前方。

“我就是加内斯，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年轻人！”中年男人的浑厚声音隆隆地扩散出去——他竟然没用骑士战技，仅靠发声力量和技巧就做到了传声战技的效果！

这绝不是普通人和低阶骑士能够做到的事。

简单、适用、适应混乱嘈杂的战场。真正的战阵骑士和战场指挥官会运用的技巧，是在帝国骑士团的将校们最为看重的技能。

哪怕卡德尔等人从第三骑士学院毕业，也要经过数年的磨砺才能习得此种级别的能力。

“果然，这家伙不简单。”卡德尔也笑了。

米莉尔和剩下三人都看向他：“那怎么办？”

“当然是按照计划，劝他不要成为我们的敌人。”

卡德尔再度发动传声战技，扬声说：“加内斯先生！我们得知，你不但约束山贼，禁止他们打劫后屠杀俘虏的商队成员，而且还发布禁令，不许他们下山劫掠村落！你是位高尚的人，必定是有什么原因沦落至此！去年，在俘虏了我校的学生之后，也遵守贵族礼仪没有伤害他们。你是位有原则和风度的骑士。所以，只要你和你的部下们收起武器，我们会在战斗之后，为你和你的部下们申请《威斯克条约》特别赦令！”

卡德尔的话再度在山贼之中掀起波澜。

“大人……他刚才说的是，《威斯克条约》特别赦令？我没听错吧？”马格曼也骑马来到加内斯身边。

卡德尔的话意义非同一般。

《威斯克条约》的特别赦令是当代仅有的七位公爵直系亲属有权签发的特别赦令，源自着上一次帝国统一战争时的权力划分。四十年前，帝国皇帝在击败了教廷、三位反叛大公、瓦斯拉比亚公国和塞尔凡王国干涉帝国内战的庞大联军后，终于达成了帝国的再统一。

作为回应，皇帝剥夺了反叛公爵的爵位为了奖赏追随自己的诸侯和大贵族，予以他们权力，签署《威斯克条约》。他把空缺的帝国大公的位置赐予禁卫军和皇家骑士团的骑士们，允许他们保护自己的封臣。只要手持这样的赦令，可以免除皇帝亲下法令以外的几乎一切法律追责。山贼如果拿到这样一份赦令，那么就立刻等同于普通无罪公民，一切过往的罪责均不予追究。

更重要的是，卡德尔的发言说明，这支骑士小队里竟然有帝国七大公爵的直系子嗣！

其他山贼的脸色不善，警惕地看向加内斯和他的那些骑着马的沉默部下。可是没人敢先动手，他们都领教过加内斯和他的属下的身手。

面对如此诱惑，白发的加内斯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接受。

他不置可否地笑起来：“挑起战斗却不敢应战，反而想要离间对方，年轻人，这可不是一位真正的骑士该做的做法……”

“像你这样英武又仁德的人，一定有什么缘由才沦落至此。真正骑士应该在光荣的战场上战死，而不是和贼寇们混迹山林！”

卡德尔心想，对方的个性果然和情报中吻合。

“该你了，艾琳娜。对方会要求担保。”

“嗯……”少女点点头，拔出了雪亮的神剑，发动战技：

“加内斯阁下！在下艾琳娜·德·帕罗迪，以史顿大公家族第五顺位继承人的身份，担保你在帝国全疆域内的一切过往记录自此无效！以我家族之四花横剑纹章和我的骑士之名起誓！”

少女澄澈的嗓音从山道上传来。

“呵，呵，哈哈哈哈……”加内斯看见那柄剑，一愣，然后高声大笑起来，“好，好。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能再次看到这柄剑。呵，克里斯瓦尔德，真是怀念呢，你的父亲竟然把它传给了你，小艾琳娜。”

他想起了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粉琢玉雕又怕生的可爱小姑娘，如今竟然成为了亭亭玉立而英姿飒爽的骑士少女，还继承了那柄剑，不由得百感交集。

十几年了，曾经一道欢笑的战友们早已位居高位，子嗣成群。出生入死的同辈英雄尚未老去，新一代的年轻人就已经成长起来。那柄曾经辉映着战场的剑，也已经有了新的传承。

他却已经作为一名盗匪首领躲在深山古堡里度过了十余年。

“小艾琳娜，他叫的好亲切，是认识的人？”特丽丝好奇地问。

“我……不记得。”艾琳娜脸色尴尬。

“这可有趣了。本来只是想要他靠边站，难道我们忽然要多了队友？”基德也诧异地说。

“管他呢，不管有什么内情，我们先干掉其它的山贼再说。这可是意外的支持。”卡德尔耸耸肩。

然后他再度开启了传声战技——

“这位前辈，我们可以等会再叙旧。我们现在要收拾这帮不友好的家伙！按照我们的约定……”

“年轻人。骑士要先证明自己的力量，诡计取巧不是骑士之道！我们的约定可没有说要我帮你们。如果被他们打败，我可只好按照和他们的盟约把你们交给格雷特换取赎金了！”

话音未落，山贼们首领纷纷跳起来，指责加斯内背信弃义。战斗还没开始，他们最重要的战力却退出，决定作壁上观，还有倒戈的可能……

可是那一队骑马的部下绕成一圈，护住了加内斯，拔刀警戒着不远处的山贼们。

“大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怀特也从人群中窜出来，大喊，却被山贼的叫骂声淹没。他一心指望这位大哥能够帮他抓住那个嚣张的红发少女，还有用刑具拷问过他的栗色头发的女仆……

“那么，就请前辈用自己的双眼看清楚吧！这是我们的力量！”

卡德尔停止了战技的使用，看向几位同伴：

米莉尔笑嘻嘻的，一副轻松的样子。

艾琳娜正对他微笑，金色的马尾兴奋地轻颤。

基德一脸怠惰，仿佛在说，快点开始吧。

特丽丝漆黑的眸子则在观察对方的阵势，等着卡德尔说话。

四人除了基德穿着皮甲，背着复合弓，全都穿着全身重甲，装备着骑士剑，艾琳娜所持的是神剑“克丽丝瓦尔德”，而其他人则装备着帝国制式的精钢骑士佩剑。正是配备完全的帝国骑士装备。五人驾马并排向着底下山坡。

“请下命令吧，队长大人！准备就绪！”艾琳娜收敛笑容，对他敬礼。

那么，走吧。

卡德尔俯瞰着一路下行的山道，还有尽头那团黑压压的山贼，举起了右手。

在上百敌人的仰视中，他猛地挥下手，大喊：

“骑士团，突击！”

暴躁而矫健的达内特种纯血战马早已厌倦了慢悠悠的行进，终于得了命令，开始驱动粗壮的肢体，尽情释放力量。这些野兽脚下的铁掌与山道上前帝国时期的古旧石板碰撞起来，发出令人心颤的鸣动。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森严肃杀的马蹄声响彻空旷的峡谷，随着风声激扬起来，一下下扣在山贼们的心房上。

“可那里地势还很高！大人，他们难道要……”马格曼忽然感到了战栗，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就连那些沉默的骑士们也轻微地动摇了。所有人都知道，从山坡下行冲锋，是极为高难度的事，一旦控马出现失误，不但会扭伤马匹，更可能导致骑手被摔下来，后果惨烈。

这绝不是一般骑士小队能够使用的战术！

“没错，他们正是打算……嘿，”加内斯的声音中也带着亢奋，难以置信地，“这帮小子丫头！”

这是只有骑术极好，配合默契的战阵骑士才能偶尔使用的绝技。

恍然间，他又回到了四十年前那段光辉岁月。

当他还是个满头黑发的年轻人的时候，也曾经在那面金桂花旗下宣誓，高呼着帝国万岁的口号，融入千万奔腾的铁流中。

那年他二十二岁，帝国最精锐的骑士们和他一起急速掠过山坡，发动雪崩般的传奇突击，终于冲垮了联军固若金汤防线。正是那柄冰霜长剑，它指引着雷霆的马蹄奔向他们的终极荣耀，鼓舞他咆哮着催动神骏袭向最强的敌人！

哦，是的，四十年前的那柄长剑，如今就在那位一骑当先的金发少女的手中！

加内斯狠狠地咬着牙，瞪大眼睛，不放过这如梦似幻场景的每一个细节。

卡德尔等人的突击快到尽头，山坡的加速被用到极限。五位骑士娴熟地最后一次催动战马，这些纯血的野兽的恐怖爆发力终于激发出来，血脉贲张地咆哮，冲向惊恐慌乱的敌人。而它们的主人也踩住马镫，压低身体伏在马上，手握长剑，任由急速的狂风带动他们的头发，身体仿佛一张张绷紧的弓，等待着递出最强的一击。

他原本以为足够看重这几个孩子了，却没想到他们竟能如此超出自己的期待。纵马冲刺的几个年轻人还带着少年少女的稚气，却重现了四十年前的传奇战术！

加内斯觉得自己疲惫萎靡的心被热血充满了。逃亡十三年后，在他六十二岁的时候，不曾想到有这样一天他能再一次感受到身为骑士的灵魂。

死灭了四十年的梦，竟在这几个年轻人身上复活！

仅仅五骑的突击，气势却胜过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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