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重逢 道别

鲜红的残阳照耀着这片刚刚打扫干净的战场。

短促的杀戮后，这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天空飘过了几缕流云，碧蓝的天色有一半被染上了橘红，另一半天空中浮现出月亮的轮廓。黄昏中的峡谷宁静而优美，只是溪流中的红和清风中的些许血腥味暗示着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白发的中年男人走下马匹，恭敬地单膝跪下。

而艾琳娜也提着长剑，和他相对而立。

卡德尔等人骑着马，在艾琳娜身后十步以外，不远不近。而加内斯的骑士们也同样。

“在下加内斯，愿为了艾琳娜·德·帕罗迪·史顿小姐的名誉和意志，奉献我的剑与忠诚。以我的骑士之名起誓！”

艾琳娜点点头，拔出了“克里斯瓦尔德”。出鞘的流光让两边的旁观者都不由得想遮挡双眼，却摄于神圣的仪式而没有动作。

金发少女把剑身平放，置于加内斯的肩膀。

中年男人颤巍巍地看着这柄冰凉的剑，眼角溢出了泪水，喉头抖动，却没有说话，任由泪水沿着他苍老而遍布皱纹的脸颊流淌。

十几年后，终于又一次地见到它，见到了这柄曾经指引过他鼓舞过他的传奇神剑。只是剑已经有了新的传承，他看向这柄剑的新主人，也是他即将效忠的对象。

眼前的这个清丽淡雅的骑士少女，曾经是只有他膝盖高的可爱的小丫头，还和他所侍奉的少爷缔结过一桩婚约，那时候他还是战争中的英雄，是人人敬仰的伟大骑士。可是十几年过去了，当他满鬓斑白的时候，却只能作为不能现世的逃犯隐居山野。

艾琳娜抬起剑，再把剑翻了过来，用剑身触碰了老骑士的肩膀。

终于，今天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尽管曾经效忠过的庞大家族已经成为历史，尽管那些一道战斗过的友人有的已经离开人世，剩下的无颜再相见，尽管他已经青春不再，快要步入老人的行列了，可是能目睹这样出色的年轻人们继承了先辈的光荣与意志，加内斯觉得一切都可以重来。

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比他十九岁那年接受后来的皇帝亲自册封更加激动，更加让他感受到了伟大的命运。

艾琳娜又一次抬起剑，将神剑置于他另一边的肩膀。

然后少女收回了剑，双手持剑指向高远的苍穹。

“以史顿家族之名，我认命你为我的封臣。从此你将服从我，向我尽忠，而我也将保护你和你的财产、名誉、信仰不受侵犯。艾琳娜·德·帕罗迪·史顿在此完成契约，从此以后加内斯是我的侍从骑士。”

说完金发少女拿出准备好的信笺，用剑柄上的纹章拓印在信纸上，递给白发的中年男人。他也颤抖地接过信笺，扫了几眼上面引援《威斯克条约》使用特别赦令的文字。

“多谢帕罗迪大人！”

他再度跪倒。而跟随着他的那些骑士们也下马，对着艾琳娜下跪。

艾琳娜也点点头：“加内斯先生，你和你的朋友们自由了。”

“请留步，帕罗迪小姐！”加内斯站起身来，喊住正要走的艾琳娜。

“还有什么事吗？”艾琳娜好奇地问他。

“您的……父亲，劳尔，他还好吗？”

艾琳娜一瞬间瞪大了湛蓝色的眼睛。她想到家中那位既有威严又幽默的慈爱父亲，点点头：

“是的，父亲他的身体很健康，而且精神也很好。”

“这样啊……那么请你替我问候他，就说德希尔拉卡一役，他救过一命的老朋友现在自由了，会再去看望他的。”加内斯顿了一下，看向少女手中的长剑，“而且，他为那柄剑选择了一位非常出色的传人。”

卡德尔一行人刚才的表现堪称奇迹，加内斯觉得，无论怎么称赞都不为过。而他也自动地将身份尊贵的艾琳娜视为众人的领袖。这个骑士小队虽然实力出众，配合默契，真正让加内斯印象深刻的还是天才的构思，卓越的领导力，犀利的指挥，所有的这一切竟然来自一位尚且十七岁的少女，怎么看，她将来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谢谢。我也必当严苛要求自己，不负您的赞誉。”少女脸色微红。尽管艾琳娜自小到现在就接受过无数的赞誉，但是来自一位和父辈并肩战斗过的老前辈的夸赞，分量却非同一般。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加内斯走近艾琳娜，压低了声音，“您还记得小时候和您订下过婚约的那位少爷吗？”

“您是说……”这下惊讶可就太大了，艾琳娜肩膀一抖，忍住了回头的冲动。

“塔隆家的那位少爷。哎，不瞒您说，我知道他应该还活着。可是十几年在这片荒野里的生活，我没办法去外界寻找他。您有他的消息吗？”

艾琳娜垂眼沉默了一会，轻轻点头。却什么也没说。

“那么他真的还活着？哦，太好了。”白发中年人像是如释重负。

“是的……”少女眨眨眼，带着一丝浅笑，“而且他还成为了一位很厉害的骑士哦，比我更厉害。”

少女故意用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是吗……少爷他，真的成为骑士了？那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说过要成为骑士。想不到他真的做到了。能获得大人您这样出色的骑士的称赞，想必他也的确有所成就。只是，从我看到的事情分析，我不认为有什么人能超越您。而且……”

加内斯说：“比起成为伟大的骑士，其实我更想知道，少爷他现在是否过得快乐幸福？”

艾琳娜没料到是这样的问题，她惊讶地蹙着眉。

“这样啊……看到您的表情我已经明白了。”

“不，他其实……”少女欲言又止。

那个男孩，他过的快乐吗，这样的问题，艾琳娜也并不知道答案。哪怕他就在自己身后，哪怕他们曾经在无数变故之后又一次能作为同学相识。

“如果您有机会能遇到他，请代我转告他，希望他能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这是也是老爷和女主人最后的话，想要我转告给他们的孩子。”

“……我必定会把话带到。”

加内斯和他的随从们先带着所有的俘虏返回清溪镇，向镇长通报消息，然后再顺着山路抵达格雷山脉南麓，到卡罗尔市出示那张信笺以便使特别赦令生效。

两队人马道别，一方向南去清溪镇，一方向北前往萨拉山口。

加内斯忽然停住马，回望离去的那些学生骑士。

“怎么了，大人？”

“刚才那个黑发的年轻人……我光顾和帕罗迪大人说话，忘记问他的名字了。他战场上那一剑，真的很干脆漂亮！我都不曾想过有人能挥出那样一剑。如果不谈指挥的话，他的战斗实力或许比帕罗迪大人还要强。”

刚才他和艾琳娜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不知为何，他的存在感似乎格外稀薄。

“或许是哪个不知名的贵族没有继承权的儿子吧。”马格曼回答。

加内斯看了一会，终于还是摇摇头，继续踏马前行。

时隔十余年的重逢，然后道别，年轻人和即将老去的人奔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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