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

“夫人，您成功抓住她了！”

几乎所有的仆人都埋伏在了客厅门外和楼梯上，带上了绳索和武器。

随着茶杯摔碎的清脆声音，十几名仆人冲了出来，立刻包围了客厅里的特丽丝。可是摄于少女的骑士身份，却有些不敢上前捆束她。

特丽丝已经是名侍从骑士。

她在去年回来时就亲自不无骄傲地告知了所有人这一消息。

然而这样的消息却不能让夫人高兴，反而很是忧心——特丽丝正在不断脱离她的控制。

管家和仆人们都接到过夫人的私下命令，监视特丽丝的一举一动。

特丽丝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连说话声也模糊——药物的效果蔓延到了全身，腿脚都痉挛般地轻颤，身体变得沉重。

她乌黑的眼眸中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特丽丝却依然不肯放弃似的睁大眼睛，晃动的瞳孔只盯着几步之外的夫人。

母亲的面孔被泪水模糊，已经无可辨认，但少女做不到抹去泪水，没有这个力气。

不行，还不能……

无数的杂音响彻在耳边，视野里的一切人和物都变成了无数重影，失去了色彩，又扭曲晃动着。

少女看起来已经无力地伏在地上。

“母亲……”

她颤动的嘴唇似乎是在说什么，可后面的话却过于轻声了。

不行，这样子，母亲她就听不到了。

要离得近一点才好，少女心想，还有话，必须传达给她的话。

身体不听使唤，心却想把焦灼火热的话语倾泻而出。

“你们，你们在等什么！快上去绑住她啊！”艾伦菲尔夫人神经质地厉声吼着，“她已经……”

她的声音颤抖着断掉了，不敢相信地看着理应瘫倒在地的女儿——特丽丝竟然又颤抖地试图直起身子！

药物剂量不够？

不，不可能，她已经把接近两人份都全部倒进了特丽丝的茶杯里！

服下这种药的女孩，包括骑士在内，没有一个能抵抗这药物的效果。

到底怎么回事……她恼怒地捏紧了口袋里的药包。

而且，特丽丝居然扭动身体，伏行着向她爬来！

一下，一下，每一次挪动跪着的双腿，抬起胳膊，都像是竭尽了全力。

这真是她的女儿吗？

是怪物吧……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啊，拦住她啊！”

这样的动作让仆人们也惊慌，不知所措。

一名骑士，如果动用起战技，很容易就能杀掉他们所有人。

尽管服下了药物，特丽丝的身体状态也明显已经无法支撑了，但在她彻底倒下之前，谁也不敢上前。

无人阻拦。

特丽丝竟然一下下地接近了艾伦菲尔夫人。

眼看少女越爬越近，她格外地慌乱。

下意识地后退，突然崴了脚——

竟一下跌坐在地。

“不要过来！你这怪物！”

可是这随意的句话却起了作用——少女窈窕的身躯一颤，动作却停滞住了。

仿佛比起药物来说，这话语仿佛更有杀伤力。

泪水不断地溢出来，顺着少女光洁的脸蛋流淌下来，滴落在阴暗肮脏的地板上。

“母亲大人……”

这可怜的表情让艾伦菲尔夫人也是一愣。

哦，是的，这张脸，和她多么地相像啊，明艳照人，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能融化男人的心。

宛若她自己年轻的时候。

然而这种感觉却没有带来同情。

如果不是她……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如果没有一时冲动，天真地相信男人的许诺，怎么会有如此坎坷的人生。

当她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抛弃了名誉和廉耻后，凭着身体和容貌成为了整个城市最迷人的女人，甚至勾引到了那个权势滔天的安德烈，引诱他爬上了自己的床……

可是这孩子……就是因为她……

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愤和悔恨升起。

“我叫你别过来，滚开，怪物！离我远点。”艾伦菲尔夫人一时竟然忘了恐惧，拿起自己的鞋子，猛地甩向少女。

尖锐的鞋跟恰好旋转着击中了特丽丝的额角。

少女身体晃动一下，擦伤的部位立刻流下了鲜血。鲜红的血迹顺着少女洁白的脸颊流下来，混着泪水，在特丽丝姣好的脸蛋上涂抹触摸惊心的痕迹。

这样变故将包围她的仆人们也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不知道特丽丝是否会突然调动战技之力袭击他们……

就在那一夜的晚上，特丽丝向卡德尔坦白了。

在他们还没决定好计划之时，少女借着酒意倾吐了秘密。

“嗯，说了这么多，啊啦，好像一下就放松了。谢谢你呢，卡德尔。学姐今晚的这些话，从来就没有人可以说呢……不是些愉快的话。”

她的声音平静安恬，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

“嗯，或许吧。”卡德尔轻轻地倒上酒，悠然地看着酒杯闪耀的银月，“虽然母亲是最重要的人不假。只是，我觉得，她是个混蛋。”

少女却轻轻笑了：“很过分哦，这样说人家的母亲。”

“抱歉。不过如果特丽丝你说的都是实话，事实就是这样吧？她居然想把自己的女儿调教成安德烈的女人。”想起那个乖张的流氓头子，卡德尔就不快，“至少，她爱你的两个弟弟妹妹胜过你。而且，从小就是你在照顾他们，你的母亲……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我……我并不怪母亲。她是个不幸的女人，能照顾我到这么大，我已经很感激她了……”特丽丝半眯起眼睛，伏在桌子上。

酒的香味让她有些恍惚。

“啊啦，她一定是觉得，曾经让我过了那么辛苦的日子，所以才会想要努力让安娜和托尼他们过得更好些吧？屈服于安德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呢……毕竟母亲她自己也受了很多苦，从小我就没有父亲，她当时只有十六七岁，就和我现在差不多大呢，孤身一人。”

卡德尔没有做声。

他知道这时候和少女说些什么也是没用的。

特丽丝希望他倾听。

“母亲她没有抛弃我呢。她已经很了不起了哦，毕竟我明白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其实也是呢——没有卡德尔和艾丽这么强悍勇敢。孤身一人的年轻女孩子，却要带着一个孩子生活，是很艰难的哦，卡德尔，你明白的吧？”

少女直直的眼神和语气似乎在说，你不表示同意的话，我可就生气了哦。

卡德尔不情不愿地点头，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是的，的确很不容易。”

特丽丝瞪了他一眼，却笑了。

气氛舒缓轻松起来。

少女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狡黠又调皮地看着卡德尔：

“说起来，都要怪卡德尔呢！”

“嗯？怪我，为什么？”

“哎呀，因为，如果没有遇到卡德尔的话，我可就乖乖地回去嫁给安德烈了，母亲她也不会责罚我。才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呢。这下，她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却要落到一个坏小子手里，啊啦……母亲大人一定很不愿意吧？”

特丽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又用些俏皮话错开话题。

卡德尔微微皱起眉头。

安德烈并不是真的想要娶特丽丝为妻，考虑到他那变态的爱好，她的下场大概不会比那些离奇失踪又被发现尸体的女孩好多少。

“这个笑话不好笑。”

“啊啦，卡德尔很怕失去我吗……”少女乌黑的眼眸流转着波光，有些开心。

卡德尔立刻直率地回答：“当然了。很怕。”

“唔……这，这样啊……”

“我非常不愿意失去特丽丝。”卡德尔伸手，握住了少女想要缩回手，不让她撤回去。

过于果决的回馈反而让少女有些窘迫，红着脸错开目光。

“唔……我，我知道了啦。”她小声地说。

“让卡德尔来陪我执行这样危险、愚蠢的计划。还要和我一起欺骗艾丽他们。想必艾丽他们都会责怪你吧？”

“这不是主要问题。”卡德尔说。

反正欺瞒的事情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再来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和基德私下商量好，行动的过程必须有他的支援。

至于艾琳娜，知道之后一定会非常担心吧，还会有几分失落。这样重大又危险的计划，还是关于特丽丝的事，两人却刻意瞒着她。

他们都知道，那位家教严格的骑士少女不擅长处理这些麻烦又阴暗的事。

艾琳娜是个适合站在阳光下的女孩子，卡德尔暗想。

“卡德尔，你可是要好好安慰她哦——虽然……这是我造成的，不过这个任务更适合交给你呢。”

至于笨蛋大小姐嘛……长期以来，她和卡德尔已经形成了一种奇怪的信赖，自觉头脑不好的她对卡德尔的一切决定都照做，也觉得瞒着她行动是件很正常的事……

就算事后得知了真相，大概也不会在意——过去冒险的时候，她被卡德尔和基德蒙在鼓里的时候实在太多了，而米莉尔也对此有所自觉，索性把麻烦事都丢给他们。

“特丽丝，这个计划还有个问题。”卡德尔说。

“嗯……”

少女没有反驳。

“你放手去做。如果你失败了，我的确是可以帮你善后，我有办法。危险，也不是不能克服。但是有件事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卡德尔凝视着少女的眼睛。

“唔……”

少女没有反驳。

“特丽丝，如果她对你其实……”

看见特丽丝的表情，卡德尔有些心疼，没有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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