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

高耸的天井，异教的魔神头颅雕塑沉默地俯视着下方。

曾经这里遍布白袍祭司，念诵的经文回荡在每一个角落，虔诚的信众跪拜祈祷；曾经墙壁上的千万根蜡烛同时燃烧，将殿堂涂抹得灿烂辉煌，焚香的袅袅白烟缭绕立柱和神像，缥缈模糊了每一尊神像的面孔。

这座圣地如今落寞于黑暗，受到污染，化为地狱般的血腥监牢。现在，又有两个渎神者将这里作为战场，刀剑相向。

“真可怜啊……所谓的婚约，不过是你家族将你作为工具，用来拖住皇帝和史顿公爵。”格莱姆的声音隔着数条通道传来。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愉悦和疯狂，在大殿的立柱间回荡。话语里的意味比利剑更锋利残酷。

“可惜，他们还是失败了。至于劳尔，他可是和皇帝合谋铲除塔隆家族的谋划者……很讽刺吧，小子，你刚才还在吻的女孩，就是屠灭你家族的仇人！你居然还想要回护她！”

“哦，是吗，多谢您为我说了这么多。”卡德尔平静地回答。

没有惊讶，甚至连一丝语气起伏也没。

这份镇定是他伪装出来的吗，又或者他认为格莱姆只是为了动摇他，单纯编造出的谎言？

“小子，和你不同，我向来光明磊落，不习惯欺骗一个马上要死的人。你要知道，我说的可是……”

“我知道您说的大概都是事实。”卡德尔毫不犹豫地说。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格莱姆顿时失语了。

家族已经毁灭，而他虽然勉强活下来，心却死去了。无数酸楚的磨难、濒临死亡的危机、地狱一般的血腥杀戮，他走了过来，走到现在。

失去了容身之所，丧尽了尊严和未来，作为那个老人的工具苟活着。

现在更有人告诉他，那些最美丽纯粹的时光，那个女孩和自己之间的因缘，却渗透着谎言和阴谋。

既然早就知道这些了……可他还要奋力地挥剑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呢？

卡德尔低眼看向手中的剑。

它沉默着，剑身漆黑朴素，毫不起眼，剑刃上极细小的缺口记述着无数次惨烈的战斗。能在这柄剑离奇坚韧的锋芒上留下缺口，想必都不是寻常敌人。

它就在主人手中迎向一个个敌人，十次，百次，千次，沉默地劈斩，这就是它的宿命，为了什么——这样的问题，它又是否思考过呢？

剑身上的鲜血凝成了符文和纹路，渗入剑上的每一道细密纹路之中。艰深诡秘的图样在缓缓成型。

还差最后一点……

卡德尔定下心神，用悠然的口吻说：

“那时候，我答应过公爵，会像个男子汉一样，照顾好我的未婚妻。我也答应过艾琳娜，一定会保护她。”

“啊？”

意外的话语让格莱姆困惑，接下来的话则更加令他困惑——

“我的母亲说过，塔隆家族的人，每个人都是坚韧不拔的骑士，绝不轻言放弃。我的父亲也对我说，切不可放弃自己守护之物。”

“真是愚蠢，他们不过当你是个好骗的小孩，给你灌输了这些东西，实际却将你当做工具利用……”

“就算在欺骗我，那又有么关系？”卡德尔自然地说出了匪夷所思的话来。

格莱姆无言以对。

这位年轻的骑士满不在乎地说：“他们即便言不由衷，居心妥测，满嘴谎言欺诈……可我所发下的誓言，我所珍视的东西，那些东西由他们教给我，却是真实的——我相信它，这便足够！”

卡德尔想起了和艾琳娜在通道里接吻的时候，不禁笑了。

不止是单纯地相信，有些东西的确就是真实存在。

又是一阵沉默。

唯二的两个人在这宽阔的大殿中交谈，比起即将决出生死的敌人，反而像是朋友。

格莱姆如今只有一条胳膊，也无法施展可怖诡异的双手刀剑剑技。连续战斗消耗极大，借用魔导装置放出的强悍攻击，对体能消耗自不必说。

依托塔隆家族秘传的守护之剑，四百年来公认的最强步战防御剑技，卡德尔有信心可以对付。

而且这里地形复杂，毫无光线照明，他有更多伎俩可用。

态势正在向有利的方向倾斜。

剑上的血印马上就要成型了，接下来就用那个老人赋予的力量去……

“哼，我得承认，小子，你的确是个有趣的家伙。不过很可惜……”

格莱姆沉闷的声音截断了，没有任何预兆。

卡德尔汗毛直立。

砖石连续碎裂的声音回答着他——那是骑士突进时撞碎墙壁的闷响。

下一个瞬间，卡德尔瞳孔一缩，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爆炸，散出无数的粉尘。

刺客居然被骑士先手咬住尾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格莱姆魁梧的身体腾跃而出——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不过三步！

“到此为止了。”

死神的长剑从粉尘中刺出！

凝聚着绝大威能的一剑鸣动着空气，就要将卡德尔的胸膛捅穿。

金属的鸣动声隔绝了两人。

刀剑错动。

剑柄上麻酥酥的手感几乎让卡德尔脱手——在最后的时候，卡德尔强行举剑滑开了格莱姆的长剑，可身体却被压得后倾。

他猝然发力，几乎抽空了体力，刺痛的感觉从全身的神经传来。

卡德尔全力架住剑。

隔着刀剑上的火星，他看到格莱姆冷峻的脸。

卡德尔这才发现，对方眼中的侦查战技光辉消失了，他在纯粹依靠气息捕捉自己的动作和位置！的确，高阶的骑士在战场经历了无数次激烈厮杀之后，的确有这样的能力……是自己失算了。

刺客可以掩藏一时，可以戏弄他一次两次，同样的花招却无法多次使用！

压制侦查战技，已经失去意义……

“还有什么伎俩？”

可更糟糕的是剑上那些未成形的血印在剧震之中甩脱出去，彻底失去了形状……就差最后一点，他失去了正面对抗的最重要底牌！

剑上猛地传来力量，体态不及调整的卡德尔竟被一把推了出去。

他勉强稳住踉跄的脚步后退。

“反应不错啊。”

格莱姆夸奖着，声音仿佛玩弄着老鼠的猫——猝然挥剑劈斩。

卡德尔忙不迭劈开这当头的一剑。

必须撤退，卡德尔心想。

撤回阴影里，重新……可艾琳娜她就会……不，没时间考虑这个，和这家伙正面交战，自己会先被……

然而格莱姆不给他任何喘息时间——他脚下战环闪耀，庞大的身影疾行追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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