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彩月有些迷茫。
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奔到乔宅,见到了她挂念的阿忆。
阿忆平安无事固然让她很欣喜,但奇怪的是,阿忆仿佛丢了魂一样,头发散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叶彩月像往常一样想要帮他把头发挽起时,他不着痕迹地摆脱了。
他还是他,但此时的他,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但是到底是哪不一样了呢?叶彩月搞不明白。
“呜呜……笨蛋!我都拉着你的手叫你回去了,你还甩开我去找御源卫的长官……”
一想起青梅竹马一反常态丧天良地甩开自己的手这件事,叶彩月就感觉心里堵堵的。
“笨蛋!呆子!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除非你立刻出来跟我道歉……”
可是没有人答应她的撒娇,他,不在。
叶彩月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落寞。
“笨蛋,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
叶彩月抽了抽鼻子,抱紧了从大娘那里讨回来的篮子。
有点酸,还有点苦的滋味,究竟是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心里会这么难受呢?
只是因为他不理她了吗?
恐怕……不是吧。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以前的你,都会拼命想办法帮我过的……”
泪水,渐渐模糊了眼前的景物。
“笨蛋……你去哪了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大滴大滴的泪水划过她的脸庞,浸湿了篮子里的菜叶。
不,似乎又不只是泪水。
天空传来一声响雷,淅淅沥沥的雨从天穹泼了下来,混着泪水浇在篮子里。
乌云遮蔽了天空,凄厉的风声像在嘶吼着一段不详的歌曲,灯光在渐渐暗下的建筑里亮起,越来越亮。
雷声大作,像不知名野兽狂暴的大吼,肆虐在咆哮的风中。
浑身湿透的叶彩月,就这样伫立在风雨中,抱着篮子,彷徨得像分岔路口的迷途孩子。
风雨声中,雷暴声中,她放声大哭。
而他,依然还没有来。
天,黑了。
————————————
“……”
送走了御源卫以后,东方远忆沉默地站在乔家宅邸前。
女主人声嘶力竭的哭声,和男主人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疲惫,小少爷盖着的染血白巾,和大叔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心头一点点地、一点点地侵蚀。
什么都思考不了,又好像有无数东西挤在脑海,似乎是愤怒,但又不是愤怒,躁动得像火,但又冷酷得像冰。
甚至连小彩出现在他面前时,这股异质的感情仍在灼烧。
为了不让她看到自己充血的眼眸,东方远忆不得不破天荒地、心如刀绞地挥开了她的手。
天知道这么一个动作花了他多大勇气,他甚至可以想到之后他会面临怎样的暴风雨。
但现在,他真的需要自己静一静,小少爷的死,在他心上刻下了不可抹消的一道痕迹。
像个稻草人一样杵在乔家院墙外好大一会,东方远忆才找回了自己平时的感觉。
“……回去吧。”
怀揣着与初次踏入这里完全不同的感情,东方远忆离开了这里。
但那股浓重的阴郁,仍像乌云一般笼罩在他心间挥之不去。
“如果我,能强一点……”
是不是,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了呢?
这样的思绪,像无穷回响的魔咒,萦绕在他心中、他耳畔。
眼看这回响越来越大,就要把东方远忆困在自闭中时——
“那边的小哥,瞧一瞧看一看啦!精美手工饰品,良心制作工艺精美,不管是送朋友还是送姑娘,都是上乘之选!来来来,都看一下了啊!精美手工饰品,买一件送一件啦!”
吵闹的吆喝声,好巧不巧地灌入了他耳朵里,把他从自闭里吵醒了。
一个大大的“#”在东方远忆头上浮了出来。这小贩魔性的声音,从他左耳朵进却完全不打算从右耳朵出来,只晓得在他脑子里兜着圈打旋,整得他原本的阴郁气氛直接毁于一旦。
“……你丫……!”
正当东方远忆难得失态打算直接去揪那小贩的衣领子时,小贩摊上陈列的饰品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嘿嘿,客官你随便看看,我们这的饰品都是我亲手雕刻,造型精美价格实惠,而且现在买一送一,一件项链配一对耳环,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啊。”
小贩笑嘻嘻地搓着手,没脸没皮地吹着自家的东西有多好。
但真别说,他还真有吹嘘的资本,摊上的饰品虽然造型朴素,但构思精巧,材质不差,水滴状的石头磨得水亮光滑,透着清澈的蓝光。
“……店家,这首饰怎么卖?”
小贩咧出一口白牙,张开五个手指头。
“五个铜币一条项链,送一对耳环。客官,这可是良心价啊。”
东方远忆脸皮抽了抽,这五个铜币一条项链,闹呢?这抢的都没这么快啊?要知道一个普通家庭生活一个月也只需要二十枚铜币!
“你抢啊!五个铜币,这良心也忒黑了?”
“哎,客官,你这话就不地道了,你看看这项链的材质,这可不是寻常石头,这是我在外边掉下悬崖时偶然发现的一处福地里的水萤石!我这是拿命搏来的保本买卖,卖了不算赚的!而且这饰品卖一条少一条,真真的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嗷。”
东方远忆陷入了沉思。
五个铜币,他也不是出不起,打工这么久,十来个铜币的积蓄他还是有的。但看这小贩油精的样子,怕不是个老江湖,万一这不是他吹的什么水萤石,那这买卖就亏大发了。
眼看着东方远忆沉默下来,小贩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也不再理会东方远忆,他转过身朝着其他人吆喝道。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啦……”
被落在一边的东方远忆无语地看着小贩这变得像脸谱一样的脸皮,心里直抽抽。
“算了,被坑我也认了,只要能让小彩开心就好……”
东方远忆喊了一声小贩,挑走了他最顺眼的一条水蓝色项链和一对天蓝色耳环,心疼地掏出五枚铜币放在他手上。
“谢谢客官惠顾!客官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客官下次再来啊!”
小贩这恭敬得近乎讨好的声音听得东方远忆脸上又是一阵抽抽,不想再看变脸的他只能捏着鼻子把项链和耳环收进布袋里,赶紧离开了小摊。
“不知道小彩会不会喜欢呢……”
东方远忆摸了摸怀里的项链,想到刚刚的那档子破事,胃不禁又开始抽搐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小彩,小彩想必很不高兴吧。这次回去,说不定不光是要被她有些长却有点软的指甲挠,还有可能要跪洗衣板……
你永远无法猜到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能给你整出多少花样,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能惨到什么地步 ——by东方远忆
摩挲着那个水滴的形状,东方远忆嘴角的苦笑慢慢消失,眉头渐渐锁了起来,一股难言的苦涩重新袭上心头。
“好差劲啊,我……”
不管怎么说,小彩都是无辜的,自己的软弱和别扭,却要小彩来承担伤害,这也太不合理了。
挥开她的手,真的只是无奈吗?
不,也许……也有一点拿自己亲近的人发泄的味道吧。
只能无能狂怒,连对敌人拔刀都不敢的自己,真的是男人吗?
“我……”
东方远忆攥紧了手上的项链,他很想反驳自己,但他实在没有底气说自己不是个软蛋。
东方远忆咬紧了牙。
他突然很想握住什么,破坏什么,毁灭什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宣泄自己胸膛中冰冷而炽热的感情。
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背后的木盒。
东方远忆愣了愣。在木盒中,有他熟悉的木剑。
他抚摸着剑盒,眼神黯淡下来。
“……大侠啊,告诉我……何时我才能像你那般强?什么时候……我才能好好保护住我爱的东西,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像现在这样软弱……”
没有回应。
“……是吗……剑终究是死物,什么都……不能告诉我啊……”
东方远忆眼中的光消失了,他黯然地背好盒子,闷闷地踏上了回教堂的路。
天空的乌云越聚越厚了,雷光在其中隐隐窜动,周围的风都带上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不再温和,带着一丝丝的狂躁。
天黑了下来,街道上的人流迅速减少。
奔跑中的东方远忆抬头看了看从云翳中探头探脑的雷蛇,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这股压抑的气味,有什么要发生了……
东方远忆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加快了脚步。
一丝丝冰凉从天空中飘下,擦过他的脸,让他心头蓦地一冷。
天空,下起雨来了。雨势瞬间扩大,化成了漫天的瓢泼大雨。
百十吨的雨水从仿佛被捅破了的天穹上倒了下来,毫不留情地砸在东方远忆身上。
身上的衣服贪婪地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赘着,脚下的积水也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布鞋踩在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
濡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不撒手,沾水的发帘碍事地甩来甩去,如果不是东方远忆及时撩开了发帘,下一秒他可能就要喝地上的泥水去了。
“……”
但是,在撩开的头发下,一双因充血而血红的眼睛骇人地闪烁着。
无法消化的感情,仍在熊熊燃烧着。
炽热的,却是冰冷的,刺骨的,却是灼心的……
风雨声呜咽着,又似乎在嘲笑着,再细细一听,却又像在嘶吼着什么……
一曲无人能解的、不详的曲调。
雷声炸响了,像鼓点一般,点缀在这诡异的乐曲中。
在这迷乱的曲调中,东方远忆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木盒,取出了木剑。
雨水顺着木剑的弧度流下,远看去就像木剑上缠上了水的刀刃一般。
昏暗的天幕下,点点灯火连线般亮起。
仿佛在对抗着这漫天的漆黑般,天幕暗得越深沉,薪火亮得越闪耀。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直到,亮到超越界线。
白炽的光辉,像极限压缩的火球一般,发出了刺耳的爆鸣声,在一瞬间绽放。
这样的光球,在小镇里遍地开花。酒馆里、广场上、集市上、无辜百姓的家中、御源卫的门衙里——
甚至,包括收容上次“罪族狂袭”遗孤的,教堂里。
宛如世间盛开的白莲般,残忍而美丽地收割走了无数的生命。
忽然炸响的光球,猛地掀飞了东方远忆,蒸干了雨水。
纯净得一丝不染的光芒之后,留下的只有半圆形的深坑。
雨水填入其中,发出了“滋滋”的响声,升腾而起。
滚动的岩浆“咕噜咕噜”地冒泡着,即使远隔数十米,东方远忆也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高温。
至于里面的人?
开玩笑……普通人?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嘛。
亲眼看着眼前本来挤满了人的酒楼,在一刹那变成了这样一个滚动着浓稠岩浆的深坑后,东方远忆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啊……啊……!”
不成声的音符从他的喉咙中漏出,握着剑的手格格地打战着。
瞳孔,仿佛逃避现实般地放大,血红,侵占了理智的领域,拒绝接受现实的他,嘶吼般地放声尖叫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隆隆隆……”惊雷于云层中炸响,仿佛在嘲笑着这个渺小少年的荒唐般。
风刮得愈发欢了,一曲阴阳怪气的诡异乐曲,终于变成了一首幸灾乐祸的葬歌。
天,彻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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