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明海才张开眼,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眼睛被刺得眯了起来。
日浪奔腾,光华淹遍无垠草原,嫩草花枝间镶了薄薄的金箔,金灿灿的,遥眼看就是片金色的**,伴微风起舞,翻起连绵不断的浪潮。
「Wonderland,中文译作仙境——虽然我是最喜欢日文的『不思议之国』。」
突然一道声音从天上传来,空灵优美得仿佛能把灵魂吸进去——或者该这样形容:天籁之音。
一头淡色得像白银的金发迎入眼廉,明海回头望去,正见到雪梦穿了一色轻薄的白色连衣裙,肩膊披上白纱般的斗篷,她没穿鞋子,一双纤白的细足走在散发微薄金光的青草上,在明海面前抱膝坐下来。
「雪梦同学……」
她随意地撩拨起长发,童明海却没办法放松,全身肌肉绷得老紧的。
「把我带来这里,妳到底有什么目的?」
「在跟禁书建立联系后,每个人都会被禁书的本能冲刷走意识,夺走身体,但在由意识主宰的梦境里,就不用担心这问题,可以安心休养——我还希望你能感谢我这一番好意喔。」
「安心休养?怎有可能——这里是妳的地盘吧——Alice in Wonderland,即使是我,也是看过这部世界名著的。」
「呵呵,嗯,正是如此!」
雪梦露出了战士一般的凶猛笑容,黑目里闪烁着的光芒教明海移开视线,不敢直视。
「这里就是我能发挥出最大力量的梦境,而且是梦境当中属于我一个的『领域』!在这里一切的生杀之权全操于我一个人手中,你还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排山倒海的压力直涌而来,明海忍不住打起了颤抖。即使他明白对峙当中不能暴露任何疲态,他仍然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惧意,那打从骨髓里,从意识最深处的本能里汹涌喷出的阴森的冰冽寒意。
他的本能已明白,就算是范廷仁,在《仙境》当中要跟《爱丽丝》对抗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无法撼动她半分,更遑论明海自己。
意识到这点的他额上冒汗不断,牙关格格作响。
但是,不能退缩。
即使是俎上之鱼,都要蹦几蹦,不能束手就擒,任由她鱼肉。
「别想吓倒我。」
握紧的拳头还在抖擞,明海还是以尽可能平静的声线缓慢地说。
「妳想杀我的话就一早出手了,不用绕圈子等我醒来再动手啊?至少妳『现在』是不会杀我的。」
「嘛,这没错。」雪梦又说:「不过,你的禁书没告诉过你吗?这世界上有太多比死亡更可怕。」
一道流星破空划过,比他身躯更庞大的长剑插在他脚边,风压吹得他头发杂乱如巢。
「《爱丽丝梦游仙境》是掌控梦境和意识的禁书,我是有能力严刑拷打,让人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楚——你要试吗?」
一阵暖风吹过,明海立时毛发倒竖,鸡皮疙瘩。
如果真的要拷打,他确实无能为力。
「够啦妳就别吓他了。放心啦雪梦不会这样做的。」
轻柔的拍翅声迎入耳中,小巧玲珑的知更鸟落在她的肩膊上,鸣叫声悦耳如乐曲。
雪梦不悦地扁起两唇,伸出手指把肩上的知更鸟弹飞:「别多话!」
「这是真的?」
明海如释重负呼了口气,但才放下了心,他就摇了摇头——这番话根本不是什么样保证。
说到底,刚开始几乎把他杀了的,是雪梦;狠狠追杀他,逼得他只能跟禁书立约,跟范廷仁联手的,也是眼前这女孩。
「啧,我是还想多吓你一阵子的。」
她不高兴地装了个鬼脸,便站了起身踱步转圈,知更鸟拍着双翼飞到她环抱胸前的手臂上,但随即又被雪梦伸出手指弹下去。
「本来我是不想跟一般人——跟你,有什么交集。」
雪梦呼了口气,看似正想说话,又把话吞回去了。她又原地转了几圈,心不在焉地左顾右望。
「唔……怎说好……呼,这样吧。」
她再度抱膝坐回明海的面前,拨了拨长发,伸手轻抚着柔软的鲜花的花瓣。
「我是由始至终没想过要杀你的,这请你务必要相信。」
雪梦低着头,凝神注望着手指下的娇花。
「把你手上的禁书交出来,我就不为难你。」
「但——」
「你跟禁书的联系,我可以切断。虽然比直接杀你要费事得多,不过还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万一,要是妳拿到禁书了再要杀我,怎办?」
「如果我要杀你,刚刚就下手了,不用等你醒来再多此一举——再说,要是我现在动手,你又可以做到什么?」
**裸的威胁。
所谓弱国无外交,童明海总算能体会到了。
「再问一个问题,这书是范同学他『借』我的。要是我给了妳,他来找我算帐,该怎办?」
「有需要的话,你可以躲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到你的。」
听到这里,他只得失笑一声。
「是呢,这里确实称得上是《仙境》,退休后要是能住在这里也很不错——只是,我还离退休年龄差很远,还要回学校去教书。」
明海停了颤抖,正笔直注视着雪梦的脸庞,这是他第一次可以好好地与雪梦四眼对视,毫不闪避毫不退缩。
「是吗,这真可惜……」
「如果我交出来,那妳能不能保证,我可以平平安安教书?」
雪梦用力摇头,宛若晨空的黑眸泛起了朦胧迷雾。
「抱歉,不能保证。」
「那很抱歉,我也不能答应妳。」
这回轮到明海站了起身。
「如果我是妳的话,就会不论如何先答应下来——想不到雪梦同学也会有这么天真的一面。」
他顿了顿,说:「那妳现在要怎样?强抢?拷打?还是就这样关住我?」
「我会放你回去的。」
明海不禁撑大眼睛,就呆在原地看着雪梦,移不开视线。
「我会放你回去。」她再重覆一次:「只是下次,就跟今次不同了。再见。」
明海的旁边掀起了一丝波纹,慢慢扩大,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栋洋房在其中若隐若现,明海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的住所。
「连我家的位置妳也知道了……」
一道寒意攀上了他的背脊。确实雪梦所说,她想取他性命,随时都能动手——不过是不杀而已。
「再见。」
雪梦把下巴埋在双膝之间,静静地重覆一次逐客令。
「等等。」
然而,明海没有离开,反而往前踏了一步。
前两次都被雪梦的杀气震慑了,但今次,她表示了无意杀死自己。
明海挣脱了恐惧的束缚,第一次,履行了作为教师应尽的职责。
雪梦抬起头,露出了茫然的眼神。
「可能,作为对禁书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我很难了解妳,和妳经历过的事。」
「这很好啊,不如说这样才是对你最好的。」
雪梦冷道,一边挥着手,表达出明显的逐客的意思。
然而,他却视而不见——应该说,他刻意忽视了。
「但我明白的,」明海握紧拳头,语句透出了直穿心扉的穿透力:「雪梦同学,妳很痛苦。」
雪梦猛地睁大了眼睛,眼眸像风中烛火般左右摇曳着——她动摇了。
然而,才一瞬,她便闭起了眼睛,声音像从死亡幽谷吹出的道道寒风:「你,又明白什么?不过是一无所知的凡人,少在我面前摆架子!」
然而,这程度却没让明海退缩。
即使她已开始威吓,她的声音却少了重要的部份——比如说,像楼宇撑起的地基。
「我是不知道,但我看得出啊——」
明海吸了口气,厉声咆哮出来:「妳的眼神告诉我,妳很痛苦!如果不对痛苦的学生伸出援手,我就失去当老师的资格了啊啊啊啊啊!」
他想起了,在走廊相遇时,见到那对痛苦的眼睛,而当时他逃避了。
之后几次见面,他也因恐惧没提起这件事。
如果连这次机会也一样放弃,任学生独自受苦,明海还算老师吗!
雪梦再次张开的眼眸,像玻璃一样裂出缝隙了。
成功说动她了——正当明海这样想。
「够了!别再多管闲事,走,给我立刻走!
静止的出口急速旋转,卷起巨大的风暴,一口气就把明海卷进里头,把他吞噬了。
「雪梦同学!」
明海尽最后一口气大喊。
可惜,仍然打不动梦之国的公主,雪梦甚至转过身去,连目送他离开也不肯。
最后,等漩涡消失,仙境回归平静,知更鸟便问:「雪梦……这样好吗?」
知更鸟落在她的膝盖上,两眼星辰掀起了一波波涟漪。
「没事啦……」
她微微一笑,笑容看似黎明前泛起的朦胧薄雾,待日出便立即消散。
「这样就好了,就好了……」
那梦幻般的脆弱却转瞬即逝,若有人目睹,大概只会以为是一时眼花产生幻觉。
她又露出了战士一般凶猛的笑容,是的,这才是雪梦这个人,才是其他人所以为的雪梦这个人的本性,才是她自己所相信的这个人的本性。
「放心吧,只是这样带他来这边一趟,就有很大影响了。」
她让小鸟飞到手指上,又站了起身。
「当明天范廷仁见到那个人像没事的又出现了,会怎么想?还有办法继续合作吗?」
知更鸟默默不语。
*
「抱歉,童明海被她捉走了。」
在阴暗湿冷的地下室里,范廷仁点燃了木桌上的蜡烛,打开古旧的书本,细细翻看。在更深处的黑暗里,木椅上翘足坐了一个人影,人影点燃细长的烟斗,吸吮一口,深深吐出一口云烟。
「这好棘手,好棘手呢,我们这边最强之一的『三』就落在她手上了。」
「是的,这是我的失误,很抱歉。」
范廷仁拿出手帕抹走额角的汗珠。
「本来《爱丽丝》就够强了——想不到有了你的情报,还是拿她没办法——再让她多一本『三』的话,也太不妙了……能请更多人来帮忙吗?」
「抱歉,不行。『我们』现在只有我俩能腾出手来,这时求救的话,就让他们有机会抢走功劳了……击败狩猎禁书使的禁书使可是大功一件呢。」
「不过——」
「不用太担心,雪梦跟『三』性质不合,用不到这本书的。就算她再强,等我疗好伤了,两人联手就不成大患。当务之急,是你要先确认童明海的现况,看看怎样能争取把局势变成三打一。还有一件事……」
人影又呼了口云烟,通风本来就不好的地下室已云雾弥漫。
「弄清楚雪梦的防御力是什么一回事——挨你两拳还没什么伤,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要弄清楚这也是《爱丽丝》的能力,还是她身上有其他禁书。
若然必要,廷仁,你就要跟《红》立约了。」
正在写字的范廷仁突然右手一颤,把笔干折断了。
「等,你说《红》!这……这……红吗……红……」
「那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现在就只有你有办法跟她立约啊?还是说——」
那人影突然沉默不语。
阴湿的空气被沉默冷却得更冰冽,廷仁感到冻气已刺破肌肤,在梳刮身体深处的骨髓。
「还是说,让大人知道我们不但无功而返,还丢了那本贵重的『三』?」
见廷仁说不出话,人影苦笑一声,又吐了口云雾。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招惹《红》啊……那是名符其实是『禁』书,应该永远封印的恶魔,只是……」
人影不再说话。
范廷仁尝试了好几次游说,但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直到上床休息,他还是挥不走一直纠缠住自己的寒意。
*
「小子,你应该要同意她的提议的。」
明海一进家门,脑内就响起一把老人的声音。
「你刚刚才感受过的……禁书的力量是如何可怕。」
当然明海还清楚记得,在他借用力量时,那随着力量一起喷涌而来的,强大得他的意志无从挣脱,残暴嗜血得不把眼前一切屠尽誓不休,意识被硬生从身体剥离出去,眼睁睁看着身体变成只为杀戮而生的机械。
「刚刚的失控,与你无关吗?」
「可以说有关,也能说无关。」老人长叹一声。
「最原始的禁书,就只一团随时失控爆发的能量体,而我们禁书的『意志』就是将力量束缚、控制的锁链。
而在正式立约时,我们就会被解开,改为以使用人的意志为锁链,重新封印——所以每一个人跟禁书立约时,都必定有一段失控,差别只在于有的成功,有的锁链会被力量挣断。
但即使在成功立约后,那纯粹的力量仍会继续挣扎,这是每个禁书使都必须承担的代价。」
「所以你才再三劝说吗,可惜我别无选择啊。有得就有失,我可不打算一辈子都窝居在雪梦同学的地盘里。」
明海摊手说道:「而且,我也不能信任她——雪梦同学肯放我走的理由,我也是大概猜得到的。」
现在的初中生也太可怕了吧,明海这样苦笑了一声。
「好累,洗完澡我就去休息了。啊对了。」
拿好衣服的他正想走入浴室,又突然停在门外。
「你会再三劝说我,是觉得禁书的力量太危险吧,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觉得,最可怕的……」
始终是人类。
「让我先考虑一下,如何应付范延仁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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