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明海把文件整理好,迅速环顾教员室一眼。
果然发现不到有谁可疑,他无奈呼了口气。
「什么情报都没有,就想把他翻出来……雪梦同学有点异想天开吧?」
大概她也是到走投无路了,才把希望寄托到自己身上。尽管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计划」实在过于粗疏。
「小子。」
明海已习惯有把声音突然在脑海响起。
令他意外的是,这把苍老的声音竟在微微发颤。
「真的决定跟杨雪梦合作了?廷仁确不是什么善类,但杨雪梦……更可怕。」
「我别无选择。」
明海翻着从书架拿下来的校刊,打开到大合照的一页。
「牵涉进禁书使的事是很麻烦,但我首先是一个老师,有人想对学校出手,我就不能放着不管。」
他又打开了上一年的校刊,扫了大合照下的老师姓名栏。
「按常理说,最可疑的,应该是新入职的老师和转校生。先从这方向开始找起吧。」
*
他回想起方才的梦境。
雪梦抱紧白晢的双膝坐在花海里,下巴埋在腿间,一脸茫然。明海当然明白眼前看似人畜无害的女孩有多可怕,他还是不禁全身脱力,动作夸张地叹了口气——是被她气得几乎翻白眼了。
「连这都不知道吗?妳到底是不是认真找的?」
如果眼前有桌子,肯定会被明海翻倒。
「我有认真找过啊……禁书使的气息,施法的痕迹,结界与外界的联系,全都认真找过啊……」
她睁着一对无辜的澄澈双目,这反而激得明海气都打成一结。
明海于是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妳不是说禁书使的方法行不通吗?那只能用一般的方法……最基本的总要先做吧,先收窄范围……」
「我不懂。」
「……」
「我想了很久,但还是不知道怎做会比较好。」
明海一时哑言。
「我差点忘了……」
不,是彻底忘记了。
眼前这女孩只是十五岁的女孩,除了拿着禁书,有着骇人的别名,雪梦不过是幼稚的女孩。
「好吧,我明白了……我来考虑吧,这方面由我来想,请妳回答我几个问题。」
*
明海在废纸上疾笔书写,填满空白后就把纸张撕掉。
「杨雪梦是上学年入学,范廷仁是今学年插班,出现在学校里的大型结界是最近两个月的事,既然那个人是他的同党,他俩都是最近入学的可能性很大,即是说,最大嫌疑的就是跟范廷仁一样是插班生,抑或是——新入职的老师。」
他把数年的校刊都翻到合照页。
「插班生是没几个,今年只有范廷仁一个,那就只剩下新入职的老师了。」
除他自己以外,还有三个。
比起像雪梦那样盲冲乱撞,把范围收窄到三人已是很大进展。
然而。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当时听到雪梦的回应,他差点想吐槽「为什么妳都不知道」,最后倒是忍住了。
「在前几天我把他打伤后,他就销声匿迹——估计是想等到伤势痊愈。不过他受的伤也不是特别重,随时都可能复出。」
……
「在这环境,就算范围收窄到三个,时间还是不太够啊……」
明海呼了口气,低头沉思好一阵子。
「只好冒一冒险,引蛇出洞了。『三』,抱歉要请你帮一个忙。」
「小子,你要我帮什么忙?」
面对问题,明海没正面回答。
「如果有时间慢慢搜索就最好,但万一不够——我们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童明海继续把桌上的白纸边画边撕。
「既然找不到,就反过来思考——让对方主动找上门——首先,要有鱼饵。」
「等!这,难道说——」
「嗯。」
他已把手上的纸张全撕成絮带了,只好放下笔,在半空比画着一个又一个圆圈。
「由我来当鱼饵。只凭范廷仁一个擒不住雪梦同学,当我这法码加进来后,隐藏在背后的人就不得不出手。」
年轻的老师平举双手,端坐的身躯逐渐倾向左侧——宛如倾斜了的天秤。
「三」突然沉默。
也许,即使是渡过了不知多长岁月,见证无数兴衰的禁书,也总有未曾阅历的事物吧——毕竟世界就是宽阔无尽。
「太危险了。」
尽管尝试编织言语,最后的成物却如此粗疏。
「只剩这办法了。」
明海摇了摇头,又突然沉下视线。
「说实话,我也无法完全相信杨雪梦——这里该怎下注呢,这问题或许可以写成博奕论的论文了。」
*
「大概就是这样了。」
黑暗里,昏黄的火光稍稍点燃。
四面棕红的潮湿砖墙当中,范廷仁坐在已半腐烂的木桌前,手里羽毛笔疾速奔驰,在羊皮纸上写下一行又一行草书。
「杨雪梦她藏着的另一本禁书,《谁杀死了知更鸟》,虽然在东方流传不广,但在西欧可是家传互晓的黑暗童谣呢。与东亚文化不同,西方社会并不忌讳死亡,在孩子从小就开始教导死亡。」
在漆黑的背后,一个人影与他背对背背坐着,霍霍的翻书声拍打不断,中性的声音滔滔不绝倾说着。
「有一种说法是,知更鸟胸前的羽毛鲜红如血,让人联想到被箭射穿胸口,就有人创作了这篇童谣——不知道能不能这样解读呢,在这首童謡里,知更鸟从生下来就背负了被杀的命运。」
「这是蛮有趣的观点喔。」
廷仁停下笔,伸了个大懒腰。
「我实在是对分析情报不太在行啦,哎,就都交给你了,古语有云:『事业有专攻』,是这样吧?」
「正确的说法是术业有专攻,我真的担心你的语文成绩……」
「没所谓,没所谓!人类社会到最后还是钱的社会,成绩没用的;而我们禁书使,到最后还是力量来说话,是吧?」
「明明你也打不赢杨雪梦,就别那么神气说『力量』这词语了……」
「所以我在等你的解读结果啊!再说我手上还有童明海这张牌——嘿嘿,所谓力量不只是战斗力那么肤浅,得到最后胜利的人才算是强者!」
「嘛,说到那个人——」
——抱歉打扰,没阻到你们吧?
一把严肃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不断。
仿佛一道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浓密的影子压缩成实体,逐渐施加压力。两人警戒对望了一眼,下一秒又玩起变脸来。
「哎哎,好久没这样说话了呢,『三』爷爷。」
廷仁白净的脸庞霎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张开双手,热情得几欲扑上去深深拥抱——可惜对方没有实体。
「廷仁你好像一直都没长大过啊。『先生』倒是刚相反……不知道你几时才愿意在老夫面前露露面呢?」
「呵呵,时机未到,现在还不是玫瑰盛放的季节。话说回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什么风将老先生吹来了?」
「没什么大不了,就来跟你们提个醒。」
两人再对望了一眼,深邃的瞳孔不让半思半想轻易暴露。
「什么事?」
「是关于童明海那小子的。」
范廷仁面容不改,也忍不住多吸了口氧气,另一个则完全隐藏在暗影里,形声不露。
「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噩耗吧,那小子,跟雪梦谈拢了。」
霎时间,轰隆巨响。
范廷仁站了起身,面前只剩一堆木屑。
他背面的黑影一根毛发都没动,只像尊雕像默默端坐。范廷仁一拳把木桌打成粉屑,坐在他背后的人影却不露山水,像尊石雕一动不动。
笼罩着暗室的巨大阴影苍老地呼了一声:「那老夫先告辞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语毕,巨大的压力就消失了,范廷仁像没注意到似的,继续瞪着地面。
「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
「绕了几个圈子,还是终于回到正轨了——回到我的计划上。」
那人影发出几声清脆笑声,范廷仁却感到一阵寒意攀上背脊。
「没什么,正如你想利用那男生除掉雪梦,我也有自己的计划——不过是我俩利用他的方法不一样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一早跟我说!」
「如果说了,你会配合吗?」
「那当然——」
会——廷仁正要把话吐出口,但在对方的注视下,简单的一个字突然卡在喉咙里。
「当然——『不会』啦。毕竟我也曾经年轻过,明白的——你不正面跟雪梦打过,是不会心息的。」
男孩无奈呼了口气。
「那你的计划是?先把背叛我们的老师解决掉吗?」
「呵呵,这听上去不错——如果能简单做到的话。」
「他只是个菜鸟,而且还有『三』通风报信,我是看不出哪里『不简单』。」
范廷仁摊开双手,倒是黑影冷笑似地嗤了一声,还夸张地连连叹息。
「欸欸欸,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是你的坏习惯啊,所以上次才被那老师搞砸了吧——嘛,也不能怪你啦。」
见到男孩脸色骤变,他马上多补一句。
「只是,不要少瞧每一个对手——那老师,不简单的。」
见他还是不得其解,黑影继续说:「廷仁啊,回想一下『三』刚刚怎说吧。」
范廷仁摸了摸脑袋,一脸疑惑。
「不就是他跟雪梦合作了吗?」
那黑影却摇了摇头。
「不,不是合作,是『谈拢』。」
「有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暗影里的声音无奈叹息一声:「跟『合作』这样积极确实表明同一阵线的词语不同,谈拢是很笼统模糊的说法,只能确定他们达成了一些协议,但这协议是什么,或者甚至他们是不是组队了,也不能确定——也就是说,他也不过是在中间的位置,稍为往杨雪梦倾斜一步,他想传递这样的讯息。」
范廷仁呆若木鸡站了好一阵。良久,他才坐回椅子上,搔了搔黑发,瞳孔里闪烁着的幽光不断摇晃。
「拿着我们给的禁书,还敢反过来跟我们谈条件吗?也有够厚颜无耻的,这品格他还好意思去当老师呢。」
对方倒是忍俊不敢笑了几声。
「实际上,也暂时拿他没办法就是了,我们最大的敌人始终是杨雪梦。明天你去探探他口风,看他怎打算吧。」
「是只能这样了,不过我们也不能只看他面色啊。」
「是的。」黑影说:「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就拖延时间,我会准备好能解决雪梦的杀着。」
「好吧,这部分就交给我。 」
范廷仁跳了起身,高举双手拉松关节。
「不是我自卖自夸,忽悠别人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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