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过去数日。
早晨,岛村安揉了揉乱糟糟的脑袋,费了好大劲才从床上爬起。
为了这次的案子她多日不曾睡好,这也是警部特意给她放了这一天假期的原因。
她缓缓走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再慢腾腾地走到失了一面墙的客厅。难得有闲,她打算给自己做一下早点。
“电视又忘关了啊…”她叹息一声,随手关掉了电视,不再去看那节目里的那张通缉令。
这次事件的报告她已全交了上去,剩下的只要抓住在逃的草鹿梨花就行。警部难得地夸奖了她,毕竟她解决的可是最为棘手的“异类”案子。
可她却怎么都不高兴。
她转过身背靠餐桌,端起咖啡微抿,她看向那失去墙壁的地方。她可以直直地看见梨花家的房间,可以看到那个本该藏了瓶子的客厅。几天前,她和梨花就对峙在那里。
那两个瓶子,梨花的父母,他们被掩埋在了那面墙壁下。事后人们挖出他们的尸体,他们的关节扭曲得不成人形。或许,这对于他们来说是解脱也说不定?
感受着苦涩在口中荡开,她开始陷入回忆,开始去想那个女孩的事情。
可她怎么都想不通,她发现自己对这女孩根本不了解。
她根本想不通,明明有着那么好的父母,明明草鹿先生已经说过不再用那种教育方式,为什么这孩子却会是这个样子。
于是,她蹲了下来,开始想象。
岛村安想象着有这样一个女孩,她每天都独自坐在偌大的餐桌前,毫无概念地花着不再增长的积蓄,偶尔接收一下邻居姐姐的施舍,就这样,在东窗事发之前,向着毁灭活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孩子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岛村安不知道。
说白了,她不过一个外人而已。
人类想要相互理解还有太远的距离。
……
“呜哇,这就是妈妈的公寓啊!”
站立在公寓面前,披肩黑发的水手服少女发出赞叹的声音。然后她低下头来鞠了一躬,“从今天开始,你就属于我了,请多多指教!”
公寓自然不会作出回应,少女得到的只有身旁不远处那个男人古怪的神情。
然后,那男人上前询问:“不好意思…小姐,你莫非认识这个公寓的房东?”
“是这样哦!那是在下的妈妈!”少女转头去看这男人,他长得清秀,说话柔和温暖,看起来十分腼腆。
呜哇,是草食系的那种!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友善温和的类型!
“莫非,你是我家公寓的住户?”少女微笑起来,拳头轻轻握紧,丝毫不掩饰自己喜悦的心情。“在下名叫三泽千代,请多指教!从今天开始,这里就由我委任统治!”
“这样啊…”男人笑了笑,“不过,我还不是这家公寓的住户,我只是找一个住的地方,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这样啊!”那少女凑上前来,眼中仿佛有星星在闪动,“那先生你一定要看看我家的公寓,这里…这里很棒!我超爱住的,住过的人都说好!”
她一时间竟发现自己找不到别的言语,因为她上一次住在这里已经是自己上小学时的事情。
看到男人陷入思考,少女觉得自己确实介绍得太过生硬,于是她一拍手掌,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这样说你肯定觉得我是在夸大其词,不如我带你上去,让你亲眼瞧瞧我家的公寓!”
那男人点了点头,结果居然被那少女拉住手飞奔了上去。
这孩子好像时刻都在亢奋…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脑中虽这么想,可男人却未说出口,他只是听着少女一一介绍公寓里的东西。
“喏,你看,这是我家的音乐阶梯,上下走动的时候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明明是老化产生的问题…
“那里是洗衣房,公寓的住户想洗衣服都可以放在那里。哇,这不是我小时候那会儿的洗衣机吗!现在居然都还在这里!”
明明是现任的房东,却自顾自地在那里吃惊…
“对了,你看这里。悄悄告诉你,据说这间的住户是宇宙人,每天晚上都会爬上房顶,向自己的母星发送声音…”
那男人捂住脸,他都不知道话该从哪里说起。千代也鼓起脸来,看来是意识到了自己推销失败这件事情。
“那里。”突然,那男人出声,千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所指的,是最近刚腾出的那个房间,门牌写的“草鹿”两字才刚刚摘去。
“啊,那里啊。那个房间有一面墙塌了,正跟隔壁连在一起。”千代说道,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说起来,妈妈提前退休,好像也是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情。”
两个畸形的人被从墙下挖出,住户的孩子则消失了踪迹。即使现在已经打扫好,只剩墙壁还未修好,但一般人都不会想要住在那里的吧?
可那男人说:“我想住在那里!”
千代稍稍有些吃惊:“咦?可是…”
那男人没有理会她的言语,径自走了过去,千代便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她看到那个男人走到了房间里,向墙壁另一头抿着咖啡的女人打了个招呼。
“是你啊。”那女人看起来也有点吃惊。
“你们是熟人吗?”千代很疑惑,但是反驳道,“不过,也不行,这里墙还没有修好,怎么能住人呢!”
“可我就喜欢这里。”那男人说道,“我想住在岛村安小姐附近,这样或许还能吃上她做的东西。”
听到这般言语,千代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女人,她鼓起脸来说:“可是缺了一面墙,这样也太奇怪了!”
“那倒是没有关系,他不敢对我动手动脚。”倒是那女人在男人开口之前说话了,然后她看向那男人,向她伸出手去。“这对我倒是个还钱的好机会,我会给你做饭吃,直到我还清欠你的钱,怎么样?”
那男人点了点头以示同意,他握住了面前那只手。
今后的一切也便由此开启…
……
她并非无名无姓,只是没人在意。
她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中人之姿,跟她擦肩而过时她多半不会进入你的回忆,被你想起。
但,即使是这样的人也是有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所以她今天也必须从床上爬起。
她醒了,我们观察到她伸手开始更衣。
所以,暂且给她隐私,让我们别过头去,去看看她所待的家庭。
这房子不大不小,至少不是什么破了一面墙的奇怪公寓,看起来里面总该住着正常的家庭。
可,若是正常的家庭,家中理应该有个男性。这家却没有,这家只有这女人及其膝下一女。
倒也不是什么天灾人祸,只是那男人出轨了而已。就在日复一日的某一天,那男人突然说“我要改变我的生活”,于是,给了这女人离婚协议。
女人自然是不答应,可那挽救不了已经失去的东西。那男人搬出了家去,开始冷暴力。这以后没多久,那女人便签署了离婚协议。
她用结婚后的人生,用那么多时间来打理家庭,最后换来赡养费,换来了这幢房子,可她却失去了与社会的联系。
她是在失去那男人后才发现自己的生活突然失去了重心,发现自己这十来年的交际圈都停滞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重新返回社会工作的技能。
她能做到的,优秀的保姆能做的比她更好,她一下子发现自己的这十几年仿佛没有意义,自己不过是在虚度光阴。
莫大的虚无感使她沉醉于酒精,因为在梦与幻想中自己能回到过去,能改变自己做错的每个选择,能生活在“如果那时xx就好了”产生的美好结果里。
就这样,不思进取,酒瓶在她的床旁如堡垒般高高堆起。终于有一天,就连她小学的女儿都忍无可忍,推开门走出家去。
但她却一句话没说,甚至连灌酒的动作都没有为之一停。她只是继续喝,喝到自己都忘去味道,忘去自己。
本来这事就这样,应该是件不足为道的事情。可事情有些蹊跷,那天傍晚,那个小学女生突然回了家去。
之后她一改往日对母亲的嫌弃,会给母亲做饭,也会乖乖上学,甚至,还会钻到母亲的被子中,抱着她说“我爱你”。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可“我爱你”着实是相当有威力的言语,这话让女人直接哭了出来,丢掉了酒瓶。
那天之后,这女人变了,她戒了酒精,也有开始尝试适应社会,从最简单的工作做起。
这是个幸福的故事,对吧?
草鹿梨花就是这样得到了新的家庭。
……
“千代,你喜欢这个公寓吗?”
手机里,传来前房东太太的声音。
千代此时只披了一件浅蓝的燕纹浴衣,她趴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一边数着今天收的房租,一边听着母亲说话的声音。
“嗯,我超喜欢这里的!”千代看着指尖旋转的硬币,笑嘻嘻道,“这里的人都非常有趣!”
“真是让人不放心啊…”听到了少女嬉皮笑脸的回应,前房东太太无奈地叹息一声。
“好啦,妈,你尽管放心~”千代闻言埋怨似的鼓起脸来,拉长了声音,然后,她突然轻笑起来,“说起来说起来!妈,今天我一到,所有拖欠房租的人就上交了租金!怎么样,我是不是超级能干?或许我是做房东的天才也说不定~”
“能干能干,我知道的,我们千代一直是个聪明孩子。”前房东太太听得她这语气这话语,也不得不微笑起来放下了心。
这言语看来很受用,电话那头传来千代笑嘻嘻的声音。
但是,她很快又收敛下轻松的心情。
因为这是女儿第一次触碰社会的雏形,所以一定要好好交代才行。
所以,她又说道:“千代,你在外面一定要小心…”
这是老生常谈的言语,就连她自己都意识到自己说过太多遍,可能并不会被千代认真听取。
可她接下去说的话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情,她说出了自己从未说过的言语。
她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恶魔,而且他们能伪装成人形。”
可电话那头,千代只是“知道啦知道啦”的答应,然后便说自己要睡觉了,道了声“晚安”,给了个亲亲,电话便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只剩下前房东太太坐在房间,沉浸于令人心悸的回忆。畸形的草鹿夫妇,以及那个逃遁的孩子,在漫长的时间里,它们都会留存于她的梦里。
……
把最后那张面额大得惊人的纸币也塞进抽屉,千代这才甩开拖鞋,扑在床上就把被子卷起。
她听到了母亲的话,但那些老生常谈并未被她听进心里。
她在想今天早上入住自己公寓的那个男子,刚才那张大得出奇的钞票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居然一下子就交了三年的房租!
他不光长得好看,好像还很有钱!
这让千代对他好感更增,迫不及待得开始幻想未来的事情。
在仿佛要融化骨头的暖意中,睡意将她裹住,送她进入软绵绵的梦境。
意识模糊不清之际,她喃喃出声音:
“妈,你不懂。
这个世界才不像你想的那么坏呢,恶魔只会出现在电视里。
我会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要谈一场棒呆了的恋爱!
我要向你证明,
能生活在这座城市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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