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表里

“恭喜你，大仓。”

“谢谢你，伊东。”

于是，两个杯子被拿起，被碰撞，然后又被重新放到干干净净的台面上去。

明明是儿时玩伴，可大仓总觉得坐在伊东的面前有些坐立不安，总感到有些疏离——毕竟他们已有太久没有坐到一起。

上班的时候偶尔是会相遇，但那种时候他们从不会刻意说什么话，伊东只会经过自己的身体。

伊东他像是一直在走自己的道路，并不曾为什么而停。

他们倒是也没有吵架，真要说起，造成这份隔阂的也只是两人的性格而已。虽说是儿时玩伴，可若是人生道路的选择不同，两人也没有可能这辈子黏在一起。

这点，纵使不是人精，大仓也知道些许。

可既然此时此刻他们再次相聚，又坐到一起，大仓总还是会想要说点什么改善一下和伊东的关系。

话虽如此…

可是，自己又该说些什么话题？

又谈过去的共同回忆？

可伊东他是如此成功的一个人…他一直都在前进，或许他不会喜欢这种过去的话题。

所以大仓陷入沉默，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无话可说，他把注意力放到了摆弄烤肉上，用夹子不停地将它们翻来翻去，嘴里还说着“应该快好了吧”这种没有营养的言语。

这窘迫自然没有被伊东漏看，伊东笑了笑就开了口：

“大仓，这次你可解决了一个超级大的单子啊，真是了不起！”

这可是来自业绩第一的人的称赞，大仓虽然十分高兴，却总觉得受之不起。

“哪里哪里…跟伊东比起来还是有太远的距离。”

这回应还是显得有些生分，大仓刚说出口就想收回，想要修改自己说出口的言语。

可伊东却好像并不在意，他继续解释道：“不，这单子的时间真的卡的很死，政府那边又要人工降雨，就算是我来做也肯定不行——可大仓你做到了，所以我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这是只有大仓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大仓将酒杯拿起灌了一口，这才掩去自己火烧一般的脸颊。

然后，在这适宜之时，伊东的话又蔓延过来——

他说：“你用了吧？那个能力。”

大仓看着他，然后把头点点。他的发小当然知道他这能力，所以跟他讲也不是什么问题。

伊东的脸上显出了“果然啊”一般的表情，然后他拿起夹子把烤好的肉放进大仓的盘子里。

在大仓的眼睛被一块块进到盘里的肉吸引时，伊东又开口了，他像是漫无目的地问道：“因为裁员的事情？”

大仓默不作声，再次点了点头，他对违背跟母亲的约定终究还是有些芥蒂。

于是伊东宽慰道：“那你倒是不需要这么内疚的，阿姨一定会为你高兴。自己的孩子要升职，要过上更幸福的生活，哪有母亲会为这个而生气？”

“可…”大仓仍在迟疑。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仓，你只是在用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用着自己的优势换取幸福的生活。大仓，你的优势正是这个啊，正是你这改变天气的能力！”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是吧？是这样的。所以啊，大仓，你一定要更多地发挥自己的优势才行啊。你的母亲不也说曾说过吗？不努力的人吃不上饭。既然有这份力量，你就一定要好好运用啊！”

“母亲…”大仓喃喃道，然后像是猛然醒悟一般仰起了头，“你说的太对了，伊东，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伊东闻言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可是，说是好好使用…之后的天气也都开始变晴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工地里已经不需要我来放晴了…”想到这个大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显得十分苦闷，“这样下去，下个月我的业绩可能又会垫底…”

看到他苦闷的表情，伊东的嘴角缓缓上扬起来。

“思维太狭隘了啊，大仓。”他说，“有这般能力的你，绝不应该局限在这么一个小小地方。”

“你是说跳槽！”大仓闻言大惊，“可是，我在这个公司已经待了六年，让我去新的公司实在是…”

伊东摇了摇头。

“不是叫你去别的地方做一样的工作，而是叫你离职，找一份新的工作。将军有剑，不斩蝼蚁。大仓你有这般能力，理应做更重要的事情！”

“离离离…离职？！”

大仓瞪大了眼睛，他想都没想过这般事情。

“大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像是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反应，伊东表情未变，说话依旧不缓不急，“可是，时代变了，大仓。现在是网络时代，我有主意能让你赚更多的钱。几十年辛苦工作都买不起的房子，在网络时代，大仓这样的人只需要一年不到就能买到哦！”

“一！一年！这也…”大仓的嘴巴长的大大，像是要把面前男人的脑袋给一口吞下去。

“是啊，一年，我向你保证！”伊东拍拍胸脯起誓，“若是有更好的房子，以及与那相匹配的生活，你的妻子也一定会回心转意带着孩子回来吧？”

“会…会的吧…”

“一定会的！”

“可…离职这事…能不能想办法同时做两个工作呢？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我在公司也待了这么多年来，我认识那么多同事…社长又那么信任我，你看这次，社长他把这么大的一笔单子都交给了我，我怎么能…”

大仓说着说着却发现伊东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得非常夸张，都无法好好端坐身体。

“怎么了？伊东，你在笑些什么？”

大仓又疑惑又生气，他明明在说严肃的事情，可他不知道伊东听到他的话后怎会是这个反应！

伊东没有立刻回应他，半天才笑够，笑够了才勉强坐稳身体。在作出这所有行为之后，他凝视着大仓的眼睛。

“大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啊？”

大仓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等着伊东给他继续说明。

得到这信号，伊东便说明。

“其实公司的大家都瞧不起你，只是表面上不会说出来哦。作为当事人，自己总该是有感觉的吧？”

“不…怎么会呢？他们只是不太喜欢说话…因为我从来不主动，所以做事不会特别叫上我…也是因为我唱歌不好听，所以才不邀请我…”

大仓的脸都涨红了，试着把这些真实发生的事情给解释通，试着让大家的所作所为合理。

这让伊东的嘴角更添笑意。

“大仓，你在公司已经六年了哦。六年如此，也就是社会所知的排挤哦。”

“怎么这样…”

他像是个泄气的皮球，刚才生出的自信被打压了下来。

“至于社长…他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哦。你所做的那笔单子是他硬着头皮才从同行手中抢到的。这任务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同行都在等甲方松口放宽时限。可社长却接了下来，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业界不景气…所以，社长想要殊死一搏吧？”

“只对了一半。”

伊东笑笑，然后解释给大仓听。

“社长本身就没打算按着合同来，他打算支付一些超时违约金，用近乎没有的利润完成这笔单子，借此来打压同行。这是不正当竞争哦，用商品来说，这就是倾销。在业界倾颓之际，我们的社长为了自己的公司打算做第一个吃人者，用恶意经营来让自己活下去哦。”

“怎么会！”

“你明白了吧？别的公司被这样一搞肯定不服气啊，他们也会做跟社长一样的行为，这业界会变得更加乌烟瘴气。我已经找好后路了，大仓你也是趁早离开的好。不要到时候社长跑路了，你还有好几个月的工资没结，就整天蹲在这里等他回来。”

“社长他不会那么做的…就算他真的对别的公司做了那种事，那也肯定是想让公司和公司的员工不要流离失所！是的，社长其实是个复杂的好人啊！不然，他怎么会把这个大单子让我…啊！”

大仓像是想到了什么，愁苦与愤怒挤满了整张脸。

“你这才想到啊。”伊东叹了口气，“职业道德都没有的人对下属能好到哪里去？他把那单子给你正是因为那单子他就没打算完成啊。超时完成的话，他还能让你背锅离开公司。”

所以那时候社长才会很惊讶得说了一句“没下雨吗”啊。

大仓心想。

也难怪社长在知道单子完成后，虽然很意外，但也马上露出了笑脸。

本以为会失败的事居然成功了，而且赚了相当多的钱，谁会不开心呢？

大仓把拳头攥紧。

被背叛了！

他只有这么一个感觉。

他只觉得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努力，自己为公司的喜怒哀乐全被背叛了。

原来那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

可是…

可是没有那里给的工资，自己又活不下去。

所以，“那我就离开”被卡在喉咙里，他感慨万千地将这句话咽进胃里。

“不要担心，只管离开就是。”伊东看出了他的担心，便将手放上了他的肩膀。“我不是说了吗？我会帮你找到更好的工作。”

“可以吗？真的可以拜托你吗？伊东？”

大仓将整个伊东映入眼里，映入了他蔓延开的笑意。

“那当然了。

谁叫我是你的好朋友伊东呢？”

这男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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