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阳抱着头,抽着烟,记忆库里的所有信息全部被搬了出来,像被木梳一种梳理着,过滤着自己与陈梦叶那一夜一夜消魂的全过程。他努力地、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程序去回忆着那些已经发生过的场景。从早晨直至中午,他埋在沙发里,就这样愣愣地思考着,把原本自己很清晰的思路纠缠得像一团乱麻,因而就有似粘连在一起的头发卡住梳齿那样,阻塞了他思维的通道,这诱发了他的焦躁、愤怒和痛苦。
他莫名地吼了一声。
上床,宽衣,抚慰,安全套……一切的一切,严冬阳自己完全清楚,他都是像在按照教课书上规定的流程那样去操作,去享受。他完全有理由相信教课书上内容的正确性,也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行为绝对不会致使受精卵在陈梦叶的**壁上着床。
事实与之却恰恰相反,严冬阳发现陈梦叶已有一个多月没有来月经了。
这说明什么呢。严冬阳苦苦不得其解。
有朋友自远方来,免不了要问一句已经二十八岁的陈梦叶,你的孩子多大了。事实上,在严冬阳发现有受精卵在陈梦叶的**里着床之前,陈梦叶从来没有怀过孩子,甚至连流产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次。三年的婚期说短也不短了。
陈梦叶一直在保护自己。
严冬阳也支持她这样去做,这也是他对她的一次庄重的承诺。
陈梦叶不是怕怀孕,不是怕生孩子,更不是像王清丽那样保持体形的曲线。陈梦叶有病,那是一场感冒诱发的疾病——风湿性心脏病。医生对她说过,你最好不要怀孕,更不能流产,有危险,一定要保护自己。
她一直把医生的医嘱默记在心里。
在分手五年之后再次遇到严冬阳这小子之前,陈梦叶就一直没有嫁人的想法和与之相关的考虑或计划,一个人看看书,听听音乐,过着清淡平静的日子,当然指工作之余。
严冬阳与陈梦叶有过一段短暂的同窗经历,所以,在那个星期天秋日的晚霞里,在城市路灯初放的时刻,在两人不期而遇时而款款相拥的那一刻,在结伴逛街的女同伴王清丽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妥或唐突,反而神秘的挤挤眼。
严冬阳说,有五年不见了吧,你越发漂亮了,美女。
陈梦叶说,还是以前那样油腔滑调,骆驼。
严冬阳问,结婚了吗。
陈梦叶反诘,见面就说这个话题不好吧,特别对女人来说,更是秘密。
这时,王清丽在一边插嘴说:待嫁中,名花无主。
这不正好,我也是光棍一个。
打你的嘴,还不叫姐姐求饶,免你不死。
姐姐。
听不见,再大声点。
姐——姐——
这还差不多,不过姐姐可以答应给你介绍几位美女认认。陈梦叶说。
有了这个承诺,严冬阳三天两头往陈梦叶这边打来电话,开口第一句就说,我的姐姐啊,你可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吧,你答应过我的事,可别抛到脑后,我现在可急得像个公猴了。
你放心,我会放在心上的呢。你等着吧。陈梦叶说。
转眼就到了冬天。
在这个冬季第一场雪花开始飘飞的时候,陈梦叶来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胖乎乎叫英子的姑娘。严冬阳心里明白,英子一定就是陈梦叶答应让他认认的美女了,气得严冬阳向陈梦叶横眉冷对,但又不便发作心中的愤懑。不问外表如何,既然是陈梦叶带来的,至少还是朋友的朋友吧,晚上严冬阳请她们在天一阁酒家小搓了一顿,同去作陪的还有同事康军,康军原本不想去,严冬阳哄他说有位姑娘不错,挺漂亮的,你去看看吧。
康军很兴奋,把头发梳理得油亮亮的,一丝不乱。
吃饭时,康军显得有些拘谨,眼神不时在英子的面孔上晃荡,一直打量得英子低下眼帘。
席间,陈梦叶把严冬阳叫到一旁问:还满意吗。
你没看不出来吗,那眼神,他们俩看来很满意的啊。
你这个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学雷锋,让给了同事,哈哈。
过几天陈梦叶又带来了一位女性,这次与上次相反,又高又瘦,像一株婷婷玉立的玉兰花,这次陈梦叶认为严冬阳总该满意了吧,但严冬阳仍是摇摇头,冲着陈梦叶坏坏的笑——瘦了点。陈梦叶嗔怪的说,我再也不想帮你的忙了,一个说胖,一个又说瘦,你究竟想娶个什么样的美人。
像你这样。严冬阳不失时机地抓住陈梦叶落下的话柄。
我这样?没有。
有,肯定有,你再想想。
……沉默。
我有病。陈梦叶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也有病。严冬阳挤挤眼睛幽默的说。
你什么病。
心病。
你也有心脏病,不会吧。陈梦叶不解。
相思病。
你别逗了,我的病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严冬阳接过话头说,医生有医嘱将来不能怀孕,说妊娠期会有危险的,是吗。
陈梦叶看着严冬阳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不影响结婚,我们不要孩子,我拥有你就够了。说着严冬阳伸手把陈梦叶拥在自己的胸膛里,陈梦叶静静地接受着来自一个男人手腕上传递给她的力量。她似乎觉得有股电流从她身体上流过……
这一日,天上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雪,有些暖意的日头向大地洒下久违的阳光。
结婚后,严冬阳一直恪守着自己对梦叶的承诺,从不提及生孩子的事,只是买了一盒盒避孕所需的安全套回来,放置在床上可伸手触及的地方,如床头柜子,如枕边下,如席梦思下,在这些地方他塞满了各色各样有玫瑰香味的那种安全套。这是梦叶喜欢的一种品牌。每次他们小欢的时候,严冬阳都能及时地给自已关键器官戴上那玩意。三年多来一直是这样,所以也是结婚这么长时间梦叶没有怀孕的真正原因,但是严冬阳的母亲并不清楚自己的儿子与儿媳之间的秘密,像每一个母亲或长辈那样,每天眼巴巴地观察着儿媳腹部每一点细微的变化。有一天,冬阳的母亲终于耐不住就问了儿子:你们要不要去医院查查,你爸通过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妇科专家。
冬阳说,不用了,没问题。
没问题,怎这么久不见有喜的呢,你让梦叶一定去查查。
等等再说。
当那一天严冬阳的外甥,四岁的苗苗在梦叶他们的床边发现一只安全套并且吹起一个大大的泡泡从外婆的面前走过的时候,严冬阳的母亲才发现他的儿子与儿媳一直在采取避孕措施。
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任何一位母亲或父亲对新生代诞生的企盼,都无法与严冬阳母亲的那份相比拟——她的这种强烈、执着与深沉的愿望已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如果当年不是她的一股犟劲,严冬阳肯定不会出生,世界上也肯定没有一个叫严冬阳的男人,那么,三代单传的严氏家族必然在他们的这一辈成为最后的终结者。
那年冬天,一个叫土豆、身怀七个月严冬阳的年轻女人,趁着夜色悄悄地溜走了村子。村子里有他的公婆,有她的丈夫,还有三个闺女。尽管离家时公婆说,我们严家就全指望你啦,孩子啊你外去躲躲吧,家里的一切你放心吧。说是这样说,但是土豆在外躲藏的这三个月里,她的心思与家里的一切,特别是三个女儿紧紧地牵挂在一起。她很想她的三个孩子。她冒险溜进村里时,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狗吠,她自觉没有人发现她,但是还是被人发现了。半夜里屋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紧接着她家的院门被人用木棍咚咚地敲击着,土豆自觉不对,在丈夫的帮助下,翻过院墙从后门逃了。那知,天空下了好大好大的瑞雪,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从长有冬麦的田野里,斜斜地直插西北方……她的脚印被人发现了,民兵营长六指带着一干人,追踪了三里多地,终于逮住了气喘吁吁、已经十分疲惫的土豆……这后半夜,土豆是在队部那间又霉又湿的草房里度过的,外间有一群人酗酒吆喝着,等待着天明把她送到乡里,接受人流手术。
土豆绝望地流下泪。
在医院里,在等待上手术台的这段时间内,土豆总是不停地吵着嚷着要上厕所,起初六指总是派人跟着,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天等待流产的人特多,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轮到土豆,土豆就这样一会功夫上一次厕所,一会功夫又上一次厕所,气得六指咬牙切齿,很不耐烦的说,去去去吧。
最后一次厕所去后,土豆再也没有回来。她溜进男厕所,从尿池的台阶上翻过医院的围墙。围墙外面是一条河,河水彻骨的寒冷,她不顾一切淌了过去,一位好心的男人——也就是严冬阳的干爸——搭救了她,把她藏在自家的衣橱里……。
严冬阳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现在又轮到陈梦叶去听这个关于严冬阳“诞生记”的故事了。陈梦叶是个聪明人,她心里明镜似的,她清楚母亲一遍一遍重复这个久远传说的目的和动机。
陈梦叶笑了笑,不吭声。
康军与英子结婚七个月就生个胖乎乎的儿子。那天孩子满月时,陈梦叶两口子是当仁不让被邀去的客人,高高兴兴地去喝酒。严冬阳仍旧改不了说话的那种幽默,酒一冲头话语就更多了。他对康军说,兄弟啊,我有一事不明白,能否释疑一下。
阳哥请讲。康军也很直爽。
你的结婚酒,我去喝了吗。
喝了,阳哥你这记性,结婚酒能把哥哥忘了,绝对不会。
是今年几月份的呢,你瞧我这记忆力。
三月份。
现在是几月了。
十一月。康军脱口而出。
严冬阳拍拍脑门,笑了:康军啊,不对帐吧,你儿子只怀七个月吗,俗话说,猫三狗四猪五羊六,人是十个月怀胎,你这七个月养的是什么品种啊。
喝酒,喝酒。康军此刻才发现上了严冬阳的圈套,忙举起酒杯解释说,时代不同了,都是这样,都是这样,哈哈。
严冬阳站起身,命令康军把酒喝了。康军一仰脖子就把酒下了肚。严冬阳拍拍康军的肩膀说,好样的,够朋友,我再送你儿子一名——康七月。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
男宾们在酒桌边喝酒说笑,陈梦叶等几个女宾却离开桌,围着英子和英子怀中的康七月谈论着一些关于孩子和孩子分娩方面的一些有趣的事情,不时从沙发那边传来一阵阵令男人们莫名其妙的笑声。严冬阳回头看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陈梦叶紧紧地抱着康七月,在小家伙红扑扑的脸蛋上左亲一口,右亲一口。
严冬阳的心突然就那么格登了一下,像是心肌炎引起的早博。
其实陈梦叶的心里真的也好想有个孩子。
他们住在某个城市的中心地带,后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市级机关幼儿园,出去回家,来来去去满眼都是充满着朝气与活力的孩子们,她时常站在自家的后阳台上,久久凝视着孩子们在老师的指导下,唱歌跳舞做游戏,看着他们天真的样子,她总要耐不住的要笑。久而久之她甚至都记住了孩子们的早操歌……小象醒来了,起啊起得早,来到草地上,做啊做早操……。有一次,陈梦叶试探性的问严冬阳:我们还是要个孩子吧。严冬阳把梦叶揽在怀里,一边用手摸她的耳边,一边说:不合适吧,我一直担心的是你的身体,医生说不宜妊娠,我们还是别冒这个险了,我正打算领养一个孩子。怎么了,想生孩子了吗。
你没听到你妈说的老故事吗,那意图还不明显。
别理她。
要生就早点生,年龄越大越危险。陈梦叶似乎已经思考过。
等你病治愈了再说,我听朋友介绍了,这种病能治好。严冬阳说着在梦叶的面颊上吻了吻,像是在安慰梦叶。
陈梦叶这次怀孕严冬阳深感意外,而最感到意外的是陈梦叶本人,她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在不明不白中怀了孕呢。她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她知道自己不同于健康人,即便是真的想怀孕,自己对自己负责,至少在心理上生理上等方面的保护,做好足够的对策或预案。更何况他们还没有怀孕的计划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实,陈梦叶有些手足无措,她像严冬阳那样在回忆自己是否在哪一处造成的失误。
这不可能的。陈梦叶自己对自己说。
在她的记忆里,他们每一次行房事时,由始至终都一直在使用安全套,一直小心谨慎,轻插慢提,以防出一点什么小小意外,给身体制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有几次严冬阳想感觉一下没有安全套的快感,陈梦叶都拒绝了。
怎会怀孕的呢。严冬阳一脸的狐疑。
我也不清楚。
怎会怀孕的呢,我们一直在用安全套的啊。严冬阳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过,我不清楚,难道还不是你严家的种吗。
那怎会怀孕的呢。
你意思,我偷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是不是去流了,为了你的身体,终止妊娠。
陈梦叶拿起电话给王清丽打了过去。王清丽是一名医生,在市妇幼保健医院工作。陈梦叶对着话筒说,丽丽啊,我怀孕了。
什么,这不可能,你不要命啦,这一定是冬阳的主意,这家伙后悔了,太不讲信用,他在吗,我来骂他。王清丽在对话那一头几乎是喊叫着说话。
一次意外,不怪他,现在能中止妊娠吗。
流产更危险,妊娠反应重吗。
有一点。
什么症状。
心慌,呕吐,恶心。
你赶快住到我们医院来,我24小时全天观察你。
没那么严重。
还不严重吗,你真的不要命了,让严冬阳接电话。王清丽依然吼着说话。严冬阳接过电话王清丽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继续吼着:严冬阳限你一小时把叶姐送过来。说完啪的一声就搁了电话。
事情发生了,陈梦叶现在反而心中宽释了许多,怕也不是办法只有勇敢地面对这一切,起初的几天显得有些焦虑,现在又好了,在医院的期间,天天快乐地听着流行音乐,晚间准时地收看CCTV-3的挑战主持人。
严冬阳的母亲也显出从未有过的高兴与热情,似乎当年下水落下的关节炎也好了许多,走起路来,精神抖擞。她每天准时忙着买菜烧饭,制作出花样众多陈梦叶特喜欢的菜肴,然后用盆盆钵钵送往医院。
这样一来,严冬阳的母亲对外孙苗苗的照顾时间也就少得许多了,除了吃饭的时候把苗苗找来,其余时间都让他自由活动,所以这个暑假苗苗玩得特别开心,一会外婆外公的房间是他做游戏的战场,一会又转移到冬阳舅舅的房间。冬阳舅舅的房间,苗苗总能找到一些崭新的安全套(他叫泡泡),所以他也很乐意去他们那里。严冬阳从医院回来,正看到苗苗在吹着他们粉红色、有玫瑰香的安全套,吹着吹着苗苗就哭了,一边哭着,一边对冬阳舅舅说,外婆坏,外婆坏。
冬阳蹲下身来,看着苗苗手中安全套,笑了:苗苗,外婆不是很喜欢你的啊,哪里又得罪了我们家苗苗。
外婆坏,泡泡全坏了。
怎坏了。
外婆用针针戳了,呜——。说完苗苗委屈的哭了。
严冬阳忙拿过苗苗手中的安全套,吹了一下,套子的顶端有几个细细的针孔,从那里有一股气流咝咝的漏出。严冬阳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只,撕开外包装,一吹,同样发现咝咝的漏气声音……
九个月后陈梦叶死了。
死亡证明上这样写着:心脏功能衰竭,伴有妊娠高血压。
严冬阳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有人说他随梦叶去了,有人说他疯了,也有人说他出家为僧了。
在城市边缘的树林里,常有人看见一个叫土豆的老妇在那里啼哭,哭得极为伤心。身后站着一个绰号叫小漏的男孩。
故事已经发生了很久,但这故事一直在串场河边那座城市里流传,感动着一对对真情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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