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5）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今天是大年初二，但是年味儿较大年初一来说丝毫没有减弱。早起就可以听见院内农家的公鸡在那里啼鸣。

“哈啊~”我坐起身子，懒洋洋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弯腰拾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

“什么嘛…才七点啊。”迷迷糊糊的说完这句话后，我的脑中忽然有一种“反正还早，要不再多睡一会吧？”的想法。

“就这样吧…”我低声嘀咕着，身子作势后倒，头部再一次和松软的枕头相触碰。但是下一秒，一股凛冽的冷风穿过厚厚的水泥墙壁直插被窝，原本困倦不已的大脑在一瞬间就清醒了。

这里并不是我那住了十余年的房间，也不是有着暖气的江南大学宿舍。

这里是乡下，这里是我的故乡。

一旁不大的书桌上摆着的是已经关上屏幕的笔记本电脑，印象里昨晚似乎独自一人在电脑前将学校的任务完成了不少，这几天应该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了吧。

我所在的这房间并不是我自己的，或者说，在这个家中，并没有属于我自己的房间。

桌子上摆着的是颇富有年代感的淡绿色小台灯，桌子的角落中甚至还有一盏废弃了很长时间已经盖上了厚厚灰尘的油灯。

墙上挂着的是一把被防尘布蒙住的木制吉他，昨晚我曾经把它拿下来试弹了一番，音质还相当的不错。正对着门的窗边是一个大大的书柜，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的书籍，但大多数已经泛黄，有些甚至还有老鼠啃咬的痕迹。

这个房间的主人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回到这里了吧。我仍然记得昨晚姥姥第一次打开这扇门之前像是开玩笑般对我说的一句：“记得把鼻子捂好”。当时我并不以为然，结果一开门房间内厚厚的灰尘就径直扑面而来。还未走进屋内，脸上就已经分明感受到了这房间的陈旧。

我是客人，这只不过是临时为我腾出的一个房间罢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可怕的想法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起来吧。”冷风让我成功的放弃了想要再躺下去好好的睡一觉的念头，掀开被子，迅速的穿好衣服走下楼。

“小昊，这么早就起来了吗？不多睡一会么？”手里拿着塑料盆的外婆看见我打着哈欠慢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忍不住问道。

“啊……不用了，在大学里我就是这样子的。”我应了一声，然后走到背包前从里面找出自己的洗漱用品，接着裹了裹衣服，打开门，迎着寒冷的冬风来到院里的有些生锈的水泵前，将杯子放在出水口下，接着双手压住水泵后端的把手，然后用力压下，再抬起，再压下。

重复几个回合后，就可以看见清冽的山泉水从出水口争先恐后的涌出。

昨晚就听姥爷吹捧山村中那条将村子一分为二的河流的水有多清澈甘冽，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地下的引水渠相当负责任地将这条从大山深处流下的山泉水引入每家每户的地下暗渠里，也不枉当年有幸参与了这条暗渠建设的姥爷的一番吹捧。

“嗯？姥爷呢?今早怎么没看见姥爷？”我四下张望，都没有找到姥爷的身影，于是便像姥姥求助。

“哦，你姥爷他啊，今天你舅舅要回，正巧你也回来了，双喜临门啊，所以特地天还没亮就赶着去集市了。”姥姥边接水边说道，“我过一会也要出门一趟。哦对了，你舅舅打电话来说了，车辆晚点，估计黄昏才能到。”姥姥将水盆中刚刚接的水倒入一旁表面结了一层薄冰的水缸里，接着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了一个篮子挎在手腕上，然后从竹竿做的木制晾衣架上取下了一条花布围巾将自己的头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一样之后，才转过头面色担忧的对我说：“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啊……”姥姥这个问题霎时就让我有些无言以对，果然在他们长辈的眼里，我依然还是那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啊……

“姥姥，我已经快十九岁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欸，不用担心的。”我面带尴尬的挠着后脑勺。

“是是是，我家的小昊已经成年了啊。”外婆点点头，“可是依然还是个小孩子嘛。”

什么嘛……不愧是我妈妈的母亲，就连说话的语气几乎都一模一样啊。

“那早上就拜托你看家了。”姥姥推开门，不一会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天上的雪早在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停了，想必老天爷它也知道这几天是这片大地上的人们欢喜的日子吧。我终于有机会来好好看看这个多年不见的“家”了。

院子里依然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屋檐下依稀可见成群透明的冰柱倒挂在那里。

院内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有些胆大的老母鸡便领着一群小鸡仔在雪地上留下来一连串错综复杂的脚印，一旁的公鸡则是气宇昂扬地站在柴火堆上不住的啼鸣。

“哈……”洗漱完成后，我对着早已冻僵的双手哈了几口热气，瞬间就觉得双手立刻就充满了温暖，又可以灵活自由地活动了。

站在门前跺了几下脚，将原本掉在鞋上的雪花全部抖了下去之后，我便回到了温暖的屋中。

“不愧是几十年一遇的大雪和降温天气啊……真的是老冷啊……”即使在屋内，厚厚的混凝土墙壁依然没能将低温很好的隔绝开来。乡下是没有暖气的，唯一抵御寒冷的办法，就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一样。

厨房的大锅中，早晨姥姥起床煎好的煎饼已经静静的躺在里面等着我来取食，灶中依然在熊熊燃烧的火焰让厨房跟别处比起来更加的温暖，甚至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依赖感，倘若是小月那个怕冷的家伙来到这里的话，说什么也不会想要离开的吧……

“是啊……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呢……”我不知道我选择的离开到底对于我来说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可是，人一旦选择了，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对吧？

我将锅中的煎饼用一旁的铲子铲到一个盘子中，重新盖好锅盖，双手恋恋不舍地再一次靠近火堆让它暖和一些之后，我才起身端着盘子重新走向那个房间。

“吱----”生锈的木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之后终于被再一次的打开，我径直走向正对门的那个大大的、已经相当陈旧的书柜。

“唔……这是……漫画书？”书柜的第一层有三个小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像小册子一样的东西，上面有的写着“大闹天宫”，有的写着“七个葫芦娃”之类的字样，但无一例外纸张早已泛黄，甚至还有些脆，仿佛轻轻一捏它们就会立刻和雪花一样消失不见。

翻开来看，里面用黑白线条画着许许多多生动的人物画像，而且每一页的下方都有端端正正的正楷油印字的解说，就好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讲述某一个动人的故事一般。

虽然了解的不是太多，但我总归还是在小的时候从奶奶家里翻出过很多和这类似的小册子，每当我打开它们，开始阅读这里面的故事的时候，奶奶总会跑过来说：“你呀，怎么和你爸一样，小时候都喜欢看这些小人书。”

‘小人书’，就是这些小册子统一的名字，说白了就是上个世纪版的漫画书。

问天下有哪个小孩子不会喜欢漫画书的呢？

“武松打虎……林冲雪夜上梁山……三顾茅庐……”我一边将盒子里的这些小人书一一拿出，一边念着书名。

“哇，这应该算是集齐了全套了吧。”看着眼前垒的几乎有一层半书架高的小人书，我忍不住惊呼道。

各式各样的故事都有，不论是神话还是古典，亦或是战役，这一摞小人书里几乎都有。

不过看盒子上的灰尘，这应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被打开过了吧。我边咬下一口煎饼边思索到。

嘴中咀嚼着煎饼，手上却在不断的翻看着那一摞小人书，对于和这些小人书的主人还有老爸一样从小就开始看漫画的我来说，这一本小小的、薄薄的小人书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盒子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片，拍去上面的灰尘打开之后可以看见一行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今天赢了五个。”

赢了五个？什么五个？我越来越好奇了。

但答案在下一秒就揭晓了，最后一个盒子拿起来有些沉甸甸的，摇一摇，可以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很显然，里面装的并不是小人书，而是另有他物。

打开一看，一些圆滚滚的玻璃小球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它们的颜色都是五颜六色的，而且很多的颜色还不一样。整整一盒子，全是这些小小的玻璃球。

我曾在网上看到过很多的七零后八零后都说，他们的童年就是弹弹珠过来的，想必这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就是他们口中作为童年回忆的“弹珠”吧。

嘴中最后一点煎饼被我咽下了肚子，顺手把拿出的小人书全都整理好小心翼翼的在盒子中摆放整齐，然后重新盖上了盒盖。

不知道下一个打开它的人，又会是谁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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