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约顿海姆的沙漠（一）

诺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舐自己的脸。

周围的空气极其燥热，围绕在身子四周的高温几乎要把他蒸熟。诺一想要依靠深吸一口气来启动身体，但却狠狠地呛了一口。

他连忙坐起身，开始不断地咳嗽，他一只手捂住嘴，接住粘着唾液被喷出来的沙子，另一只手则是遮住毒辣的阳光，以防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昼夜切换闪瞎。

身边传来三只蹄子迅速后退的声音，刚刚还能听见的粗野鼻息也随之远去。

诺一已经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但是直到把遮住眼睛的手放下来之前，他还保持着侥幸的心理。但当他最终接受现实，开始观察周围时，却没憋住下意识的粗口。

黄色和蓝色占据了一望无尽的视野，湛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与沙海接壤。沙子近乎是地面上唯一的事物，无数的小沙丘首尾相接奔向远处，寥寥几株枯草与仙人掌就好像海面上的浮沫。

热辣的太阳悬在正上方，让身处沙脊顶端的诺一更好地感受它的力量。

这里是约顿海姆，九界的第五层，巨人之国度。

诺一曾经听自己的盟友粗略的介绍过九界。

这里是巨人、矮人等生命的住所。虽然也是高度开化的层级，但在这里，环境对生命的塑造作用被发挥到了极致。群山，沙漠，森林等地带占据地形的绝大多数，在与怪物、恶劣的环境的搏杀中成长起来的生灵，比之上层的同胞们更加野性。

他站起身看向远方，一边活动手腕脚腕。关于落到这里的事情他没什么怨言，倒不如说能在那一连串的鲁莽行动中活下来，他已经感觉很庆幸了。

他回忆起之前身处漩涡中的搏斗，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眼前浮现出巨龙狰狞的面容，那双骇人的血红色双眼仿佛正伺机而动，等着自己再次暴露软弱的一刻，

“爬虫，轮到我去找你了。”

他喃喃着，旋即开始环顾四周，他此时正站在这片区域最高的沙脊上，至少在到地平线那边为止，所有的东西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前面，沙子；左边，沙子；右边，沙子。

后面，鼻孔。

身后的巨兽在诺一转过头的同时猛打了个喷嚏，胶状的飞沫糊了他满脸。随着他被吓得跌倒在地，沙丘也趁机将他从自己身上驱逐下去。

他在不断翻滚的数十秒内才回忆起来自己肋骨还有伤。

诺一终于看到了那只巨兽的正脸——估测有两米的骆驼瘸着自己的右前蹄，撒着欢儿向他跑来。靠到诺一的身边后，便迫不及待地舔弄他的脸，但立刻放弃，转而开始吮他的手掌。。

“饿疯了吗？”

诺一把手抽回来，但允许它舔自己的小臂上的汗水和血，让这只饥饿的巨兽获取需要的营养。与此同时，他也在不断地打量这只骆驼。当他看见骆驼脖子上一圈光秃秃的皮肤时，他意识到自己总算是找到前进的方向了。

那痕迹的位置显然曾经是一个项圈。他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这是一只因为受了伤而被它的主人抛下的骆驼。如果跟着它走，自己或许有可能追上前面的那支队伍。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算能用太阳指导方向也没什么太大意义。跟何况，天上那颗巨大的火球并不是太阳，他能看到几颗大小不一的星球以不同的距离和“太阳”同框。

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诺一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喂！别咬啊！我能流的东西也就这么点！”他埋怨着，**着黏糊糊的手臂，透明的唾液下面盖着一个新鲜的牙印。骆驼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嘴，诺一觉得它正在盘算扑上来接着舔。

长长的睫毛后面，乌黑的眼睛闪烁着，骆驼放弃了眼前的营养包，转而向着一个方向坚决的迈开步子。

诺一也不含糊，立马也快步跟上，瘸腿骆驼缓步前进，却逼得诺一小跑跟上。骆驼只是好奇的看了这个人类一眼，便再也不管他，埋头走自己的路。

天空中，巨大的火球慢悠悠地向着地平线的一端前进，时间似乎过得无比缓慢。

沙丘下粗大的砂砾透过运动鞋底扎的诺一生疼，只有攀爬沙脊的时候他的脚才会有机会放松，但构成沙丘的沙子却又细得令人火大，走三步滑两步的进度让他只能手脚并用。但当他忍着蹭掉手上一层皮的感觉爬上一座沙丘，只能看到骆驼朝着前方的另一座前行。

从体感上，诺一觉得自己已经走了三个小时，但太阳的高度却没有什么变化。他感到一丝不妙，若是这个世界的白天时间更长一点，那他很有可能会干死在这里。但当他望向手表的时候，却只能干巴巴的笑一声。

刚刚走了一个小时。

直到太阳的绯红被沙丘吞没前，诺一远远地跟在骆驼后面，又走了接近五个小时。

一路上翻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沙丘，他每次站到沙丘顶端，都会多次观察周遭，希望能找到什么吃的喝的，又或者是一根可以当拐杖的木棍。

但事与愿违，他虽然找到了一株可以看做特产的巨大仙人掌，后者的每一根刺都比他的腿还要长，可无论他怎么使劲，都死活拔不出一根刺。

他也壮起胆子扣下一块仙人掌放进嘴里，仅仅是卡在指缝里的量，便让他的舌头麻痹了数分钟。

到了晚上，他的手上只提着一捆干草。

能感觉到的温度正以一个骇人的速度下降着，冷风赶跑了之前留下的余温，迅速霸占了整片沙漠。诺一早上还在心里臭骂自己黑色的运动服像个蒸笼，现在却怀念起了那种大汗淋漓的温暖。

一阵冷风吹来，弹跳的沙粒蹦进他的鞋子，诺一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像是刚从泳池里上来一样，一边搓手一边单脚跳。

指尖火星跳动，随即火焰高高窜起。突然出现的亮光让蹲在不远处休息的骆驼睁开了眼睛，他似是已经习惯了生火，仅仅是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了头。

但诺一完全不觉得暖和，他愤恨地熄灭了指尖的火焰，又引来骆驼一次抬眼。

他需要可以烧的东西。

诺一转眼看向了之前弄来的干草堆，但立刻就放弃了。干草与木材不同，只能勉强支撑一会儿。这不够，诺一需要可以为他提供整晚温度的东西。

这才是他面对的最重大的考验。

骆驼的腿是瘸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可能追不上，虽说运气好可以在自己干死前找到商队的目的地，但运气不好就会变成干尸，代价太大。他只能赌一把，在两天内逼迫自己追上去。

“吃吧，吃完之后我们继续走。”诺一把干草送到骆驼的嘴边，后者似乎因为被吵醒而不爽，但依然老实地细细咀嚼起来。“我也很困，我也知道你想休息。但是情况特殊，我们都得适应。”

骆驼细细地品味着干草，带着好像是历尽风雨后的淡然。诺一看着它脖子上留下的项圈的痕迹，只觉得它没搞清楚情况。

他在面对着骆驼的一个半月形沙丘上挑选着“床位”。

这里是沙丘的迎风面，理论上即使是挖个坑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他就是这么做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沙丘上刨出一个睡袋大小的小坑，又把上方的沙子踢下去一点，防止坍塌。

从掌心喷出火焰加热沙子，坑洞的大小似乎是大了一些，刚把头部调整到适宜的温度，脚部却已经凉了。这迫使他来来回回重复加热了三四次，最终还是以接受上半身凉着为代价，保障了脚部的温度。

在躺下去的一刻，他发出了一长串舒畅的呻吟。

传说中的沙浴会有人帮你调整温度，而且是全身都要浸没进去，绝不是这样只热后背，像是煎肉的行为。但若是现在这般的半吊子都能洗去脚部的酸胀，那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尝试一下真货的。

他第一次沉下心来看这个世界的天空。

天空一片晴朗，无数宝石般的星星点缀在暗蓝色的幕布上。占据天空的星球换了班，夜晚的星球比起之前的更加璀璨，零散的星光根本无法与巨大的天球争辉。又失去了云彩作为参照物，令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能随手取下。

这是在中庭绝对看不到的景色，星空以强烈的存在感撕裂了诺一的思考，他终于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已经不在习惯的城市里。这是一开始就明摆着的事情，但却仿佛是灵感乍现，让他有一种由衷的喜悦感。

这里是约顿海姆，巨人的国度，和自己原来要去的地方相距甚远。

但也不差，虽然我感觉自己明天就会死于干旱，但也不差。诺一想着，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就这么睡着”的怠惰想法。

脚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有什么滑嫩的东西攀附上了诺一的腿，有些扎人的微妙触感在小腿上静止了。他瞬间睡意全无，脑袋两侧的血管紧紧地绷在一起。

他的下半身完全不敢动，远比做仰卧起坐的时候更加严格，他只抬起上身，撇下眼睛去看脚边的情况。

那大概是条蛇？

诺一想着，盘在腿上的小生物与以往见过的所有东西都对不上号。它细长的身体在诺一的小腿上绕了四五圈。身体大概只有大拇指粗细，但头部却大的异常，三角形的头部大概有小半个拳头大小。

与沙子颜色一般的细腻黄色鳞片覆盖在身上，只是比诺一的皮肤深一点点，接壤沙地的部分近乎消失不见，它在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保护色。

只是那个头太显眼了。

诺一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生物，但也只能把它和毒蛇同等考虑，并且假设被咬到一口就会暴毙。

他小心翼翼的让火花在蛇头的旁边爆开，希望能借此把它吓走，但后者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激烈。小蛇迅速地解开了缠绕在诺一身上的躯干，以他的腿部为轴心飞起，用跳水般的姿势飞身钻进沙地中。

柔软的沙地被它三角形的头部轻而易举地拱开，甚至没给诺一翻起身的时间，它就消失在了黄色的地面里。诺一在两秒后才站起来，呆呆地看着这条蛇在地上钻出的小窟窿。

大头蛇在地上留下了一小串履带般的痕迹，诺一因为自己的鲁莽而惊魂未定。它实在是太快了，若是它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回头咬自己一口，自己可能当场就会变成一滩养分。

他转头看着身边那个棺材一样的洞穴，已经一点躺回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爬虫类到底和我有什么仇啊？”

就在他喃喃的同时，脚却不知为何突然踩空，向着旁边的小沙坑里滑了几厘米。这更是在他慌乱的心里加了一把火，诺一跌得撞撞地向后退了两步，随后迅速向着骆驼的方向跑去。

骆驼看着眼前的人类气喘吁吁地倚在自己身上，一副慌张的样子，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热气以示鄙视。

诺一窝在骆驼巨大的身体后面，紧张地四处观望，直到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喷嚏才作罢。周围一片宁静，但这片区域在他眼里却危机四伏。

“走吧。”

诺一拍了拍骆驼的身侧，受过训练的驼兽显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它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大量的沙子从它胸前的毛上落下，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

骆驼抖了抖身子，它很不情愿地看着诺一，但却顺从地向前进发。

之后的一晚，诺一的肚子不停地在发出哀嚎。他怀念盒饭，怀念之前没吃到的饼干，更怀念一杯热巧克力。如果这样的要求过高，他也会以同样的心情去怀念柜子里的速溶味增汤。

咕……

肚子叫了一声，感觉气体在空荡荡的胃里乱撞。他用袜子做的沙包擦了擦肚子，稍微带来一点热量，但肚子却叫的更欢了。

他决定明天如果能看到仙人掌，就算再麻也会吃下去。

倒不如说，那种麻麻的感觉像是没烧熟的山药，可能还挺好吃的。

诺一不知道的是，就在它离开的几分钟后，他给自己挖的“棺材”旁边出现了一个小洞。大量的沙粒从里面喷射出来。

最终，大头蛇的脑袋堵住了小洞，它的嘴竭力张大，近乎把脑袋撕成两半。

它两眼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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