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正篇 契约

医院冷冰冰的，无论是视觉上还是温度上，感觉进入医院的大楼就能闻到针管的金属味，但其实，这应该是血的味道吧。

如果是在重症监护室前或是急救室前，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因为那种焦虑和担忧已经超过了一切，那些有的没的，像极了看到老鹰的小鼠，跑了散了，只剩下愁苦了。

温妮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急救室前面挂着一块牌子，上面红色的[抢救中]几个大字与白色的背景十分不搭调。

刺眼。

令人不安。

空气凝固了一般，因为每分每秒都在焦虑中度过，所以感受不到时间的流转了。

就像一张大网，粘稠的一片，拢住了温妮周围的一切。

「艾瑞丝酱……」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已经不知道该去想些什么了，甚至已经快要忘记如何呼吸，如何活着。

「艾瑞丝酱……」

那个金发的女孩已经占据大脑能想到的所有席位了。

并不会感到自责，因为完全没有那个余力，全部，全部脑细胞都被用来想艾瑞丝。

想她的眼睛，想她的声音，想她的笑，想她的……

[叮~]

随着一声轻响，红色的几个大字变成了绿色的，不同的字。而且也能听见了，脚步声，虽然急救医生用的鞋发出声音很小，但温妮毕竟不是普通的人类，她听得一清二楚。

紧张……

每一步，每一步踏在地上都有如一把锋利的剑插在温妮的心头--插在那已满目疮痍的地方……

心在滴血。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仿佛丧钟的倒计时。

[咔吧--]

煎熬结束了--门，被打开了。

那是一名很高的男子，一边用左手开门，一边用右手摘下蓝色的口罩，当脸上没有任何掩盖之后，男人的全貌便完全的展现出来了。

鼻梁很高，大概不是日本人，至少不是纯血，但却长着一双标准的东方人的眼睛，嘴唇也是薄薄的，看来从西方血统里遗传来的基因并不是很给力。

那种事怎么都好，只不过是因为“那个系统”的缘故，自动把他的样貌记录了下来而已。

温妮现在完全不在意出来的是一个人或是一匹马，总之，她要知道艾瑞丝的安危。

千万，不要……

「您是患者的朋友吧，她的家长没来吗？」

「啊，她的家长因为某种原因来不了，所以艾瑞丝……呃，患者的情况怎么样？」

「是嘛，这可真是不称职的家长啊。」

医生说着，微微叹了口气，可实际却是在谈话的间隙中大口呼吸几口空气，看样子刚才的抢救并不轻松。

缓过了这个劲，男子眼中又重新有了活力，看来是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好吧，朋友也行，不过到时候付钱或是签字的时候还是要家长来才可以……」

「够了！」

温妮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全部的担忧化作愤怒迸发出来，几乎是怒吼着的，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快告诉我艾瑞丝有没有危险！」

真的是怒吼着，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医院，在抢救室前，温婉的脸蛋憋的紫红，温妮自己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唉……」

医生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样子是终于决定把艾瑞丝的受伤情况说给这个自称艾瑞丝好友的同龄小女孩听了。

「经过抢救，现在基本上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头部的撞击很严重，或许会成为植物人……不，应该说大概率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了吧……唉~可怜的小丫头，大概只有上帝能救她喽~」

「怎么会……」

骗人的吧，她可是那个艾瑞丝啊，那个不论什么都能笑一笑就过去的大大咧咧的艾瑞丝啊；她可是那个受上帝眷顾的首席天使艾瑞丝啊；她可是……

骗人的吧……

「对了这位小姐，记得不要在医院内大声喧哗......」

医生又叹了口气，径直从温妮身畔过去了，不再理她。

不过温妮完全没有在听。

不甘心，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了，实际上刚才听到结果之后大脑就不再活动了。

身体已经宕机了，只感觉模糊间，两行暖乎乎的东西在脸上出现，经过，停留，然后随着物理重力的规律落下。

因为已经不在动了的原顾，泪水足以能够流进嘴里，被迫的品尝着，那来源于灵魂的苦痛。

很苦，很咸，还有些发涩。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自从凌晨手术结束之后时钟又转动了半圈，温妮才恢复了理智，当然，全程都没有睡觉，哭红的眼角下还带着两枚极明显的黑眼圈。

啊，既然恢复了理智，就要赶紧想办法吧，能做什么呢？

几乎什么都不能做。

恶魔不能使用圣光，更不用提圣疗术这种复杂的玩意儿了。

找艾瑞丝的家长，找上帝去帮忙吗？别说笑了，恐怕她一介恶魔刚来到天界就要被乱箭射死了吧……

但其实只要有一丝希望，温妮也不怕的，在她看来，艾瑞丝的生命绝对要比她这个丑陋的家伙金贵多了，她甘愿去求助上帝！

但前提是她要能见得到上帝，因为，温妮连去天界的方式，或是艾瑞丝平时同“老师”交流的地点都不知道。

「用恶魔的方法吗……」

温妮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过真的可以吗？医生说大概率，并不一定绝对会变成植物人的吧，所以还有一定希望的吧，要是自顾自的使用了“那个”的话，不反而是害了她吗？

不。

我要用。

不是为了谁，是为了我。

是的，是为了满足我作为恶魔的私欲。

抱歉了，艾瑞丝，我真的，真的不想让你就这么睡下去……

温妮甚至轻轻笑了一下，转头，离开了医院。

距离艾瑞丝抢救成功已经又过去24个小时了，东京即使是凌晨外面也依旧光彩夺目，经过医院外墙边的酒鬼的打骂声，汽车启动发动机的嗡鸣声都能清晰入耳。

医院的灯当然还亮着，一盏白光在夜色下摇曳出些许阴森来，看着就叫人发寒。

呼，看来应该没被注意到……

温妮松了一口气，攥了攥手中的布袋，继续朝艾瑞丝病房的方向走去。

「呼~」

艾瑞丝病房前的这盏灯刚好坏掉了，看来运气还不错。

艾瑞丝向手上吹了一口气，紧张的搓了搓手。

然后……

[BRoken]

随着低沉的吟唱，温妮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病房的门上滴了几滴血，血滴里饱含着的玛纳一“听”到吟诵立马兴奋了起来，自发的在门上形成了一个紫色的魔法阵一类的东西，上面刻着不知俄文还是德文的咒术。

然后，就像有一只手在操控着画笔，一个献血构成的完美圆阵赫然完成在了铁门上。

[啵--]

法阵完成的瞬间附带着小小的一声响，好似水中气泡破裂的声音。

然后门就这样消失了，准确的来说，是被分解，空气中因为特定法术阵势而得到某种命令的玛纳分解掉了门，一大块铁板就这样破碎，化为粉末，而这一过程几乎没有声音，而且非常快，好像一个快镜头，眨几下眼睛，门就不见了。

打开门，生命仪器的滴答声更加明显了，机械的声响给人以生命的绝望感，不过还好，心脏检测仪有节奏的发声标志着艾瑞丝顽强的动力炉正在沉稳有力的跳动着。

抛开耳边的这些声响，在一块浮空的紫色魔晶石的微光下，温妮看到了艾瑞丝--全身插满了管子和仪器，长长的不知干嘛用的线从这一端延到那一段，从头到脚边，显示出病人该有的模样。

然后是脸，裹着蹦带的，苍白憔悴到几乎让人完全认不出艾瑞丝来的脸。

「艾瑞丝酱……」

温妮默念着。

「原谅我的自私，艾瑞丝酱，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让那个元气满满的艾瑞丝……」

温妮解开步袋--那是一个看起来极普通的米色袋子，不过里面装着的东西一般人绝对认不出来，毕竟不是人间界的东西。

不，实际上一般的恶魔也认不得这些玩意儿，就算拿到了也没人会使用。

温妮当然可以，因为温妮是“那个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温妮几乎可以支配任何关于法术的材料和资源，又因为在魔界最高等学园学习刻苦的缘故，温妮不知道的术式少之又少。

第一次，温妮庆幸自己是“那个计划”的一员。

随着不少菱角锋利的宝石（倒不如说是有着奇异颜色的矿石）和温妮的头发一起被摆放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温妮又开始用力挤压起刚才割破的手指。

用力很大，大到本人都咧着嘴[嘶--]的低吟一声。

不过没关系，艾瑞丝比血重要。

温妮此时跪在地上，用完好的右手食指蘸起涌出来，已经在地板上涌动的鲜血，随着那些“祭品”（指宝石和头发）的形状流转，然后汇聚，最后画出来的图形是五芒星的形状。

这是一直以来都不流行的契约法阵--是灵魂契约的法阵。

不流行是有原因的，因为这种法阵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用施法者灵魂的一半去拯救受法者，也就是说，契约双方将共用同一个灵魂这样一来麻烦会有不少。最麻烦的一点莫过于双方无法离开超过五十米的距离，否则会超出契约的生效范围，失去一半灵魂的双方都得死。

不过已经不会再管这些了。

「嘶--」

温妮又用力挤了一下手指头，像要把这根血肉的所有血量都榨干一般，但是已经出过很多血了，血管似乎不是很满意。

「咦--」

又用力挤了一下，巨大的痛楚激得温妮低声喊了出来。

不过暴力总是奏效的，手指总算不情愿的挤出一小股血流了。

温妮舔了舔嘴唇，将鲜血涂在那上面。

本来杏色的嘴唇此时被血抹的红而妖艳，再加上此时的温妮穿着完全是恶魔本来的样子：羊角，纯黑色是上内衣束胸，纯黑色下内衣短裙以及纯黑色的齐膝丝袜，两对小翅膀也完全不加掩饰的顶在肩胛上，扑闪扑闪的，辅助温妮调整玛纳量的运用。

显得和平时气质完全不同，色气而阴森，一眼能看出是魅魔的品种。

「CONNect йζθικ me v you TO we」

温妮一边轻声吟唱着这段不算短的中型法术前摇，一边走向艾瑞丝。

轻轻剥开头上是绷带，虚弱的少女正紧闭双眼。

感受着艾瑞丝的气息，轻抚着艾瑞丝的额头。

然后就这样侧坐在床头，一双淡紫色的眼睛温柔的看着，看着眼前的女孩。

下决定了罢！

对不起了艾瑞丝，求你，我想你，所以，原谅我吧……

对准那苍白的失去血色的嘴，沾着温妮血液的鲜红的唇贴了上去。

法阵[倏--]的闪耀出紫色的邪光，“星星”从地板上飘起来，扩大，扩大……逐渐的能包裹二人，在一片紫色的萤辉下，契约，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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