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武器奔跑的少年
超小超大

良知

9月3日。

言羽是在酒店里的床上醒来的,很早,才是早上七点钟。他掀开白色的被子,穿上酒店提供的拖鞋,踩着灰色地毯,把窗帘拉开。

“刷啦”。。。热带的阳光照进了房间里面,房间外,湄公河正在沐浴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低头看去,隔着草坪和棕榈树,酒店游泳池里飘着零星几个彩色的小点儿,早间的游泳者正在池子里来回逡巡穿梭。

柬埔寨,金边。

言羽转身走进了房间里的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落下,言羽把毛巾在里面沾湿,然后擦脸。洗漱完之后,他走出来,脱下来的衣服放在床铺一边的地上----修身款的沙色长裤,白色的速干衬衫,言羽从地上把它们捡起来,穿在身上,看起来像是游客,但乍看的休闲之下随时准备好动手。

言羽确实不是来旅游的。

衬衫是长袖式的,言羽穿好之后一边给衬衫挽起袖子,一边开门出到走廊里,隔了两个房间的门同时也打开了,里边走出来个穿花衬衫的男性游客,微胖,七分的休闲裤,下边露出久坐办公室而发白的小腿,他看见言羽了,抬起手来跟言羽打招呼。

“这么早啊。”

言羽点头回应道:“早啊。”

他是言羽的雇主----之一,这帮大部分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们正在进行一次东南亚性旅游,言羽作为这个旅游团雇佣的安保,在必要时用必需的武力帮助他们摆平麻烦,这是林阿姨----言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妈妈的朋友,在打理着一家旅行社----给他介绍的一份临时工作,免费的东南亚豪华十日游,回国之后就可以得到两万块,金边是这趟旅途的最后一站。

两个人共乘一架电梯往楼下去,电梯靠外侧,是弧形的全扇玻璃,透过它来,可以俯瞰酒店的庭院,白色外墙的酒店是一个半圆形,开口正朝向南面的湄公河,宽阔的河面上可以看见金光熠熠当中逡巡往来的大小船只,河的另一岸,则是金边满是在建建筑和起重机的天际线,电梯下方,是酒店的中庭,游泳池处在中间稍靠近河岸的位置,植物园则正在电梯之下。

言羽正看着棕榈树的树梢儿出神,却听到那位游客又说话了。

“诶,小羽,早饭你吃过了没啊?”

言羽听之,转身过来,摇头。

“撞了个巧,我也是刚起来,要不我请你吃个早饭吧。”

言羽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眼角上跳动了一下,他心里有些讨厌这些人,讨厌他们远赴异国就为了来。。。,在这样的方面,言羽又全然不再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了,他双臂环抱起来,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但是又明白自己没有什么太好的拒绝理由,最终还是同意了。

酒店的二层有一间咖啡厅,座位之间拉得相当开,中间摆着绿植,如同一片长在室内的小小丛林,言羽看了菜单,也不是很懂的样子,稀里糊涂地给点了个套餐,就尴尬地坐在雇主的对面,也不好意思掏出手机来发呆,就看着,找不到共同的话题。

一会儿,侍者给言羽上了一杯奶茶,白瓷的茶杯和小碟落在桌上,碟子的边沿有一道黄色的印线,言羽端起杯子来,双手捧着,轻轻给嘬了一口。而言羽对面坐着的人更觉得尴尬,一路上言羽同他们都没有什么交流,偶尔出现在了车的副驾驶坐上,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疏离沉默的印象,而且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像是个女中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常信得过的老常会接受了这样个搭档。他略微昂起脖子,从咖啡厅的玻璃幕墙看向酒店的庭院里,游泳池里的游者中真就有老常,那肌肉棱角分明的背部和有些黝黑的皮肤便是他的名片,不用看正脸就能把人认出来。言羽发觉他在看向自己的背后,也转过头去看,发现常良正在晨泳,肩膀和手臂带起一阵一阵水波,正在靠向岸边,他又坐回来,开始喝自己那一被奶茶,甜味很淡,但是奶味很浓。

后面对坐的两个人也一直没开口,看到雇主已经把手机拿出来,捧在手上,另一手在上边戳戳点点划划,言羽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不用再那么尴尬了。

侍者再一次过来,给上了煎土司,带了点儿焦黄色的土司里泛着黄油沁染的味道,言羽刚刚拿起来刀叉,台面上放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紧接着就是振动,连带着台面也一同儿都响。

“额呵。”言羽看着对面的雇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去接个电话。”

雇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言羽脚下稍微用力一撑,把椅子往外推离了一些,拿起手机离席而去了,往咖啡厅外的走廊走。

到了走廊的一个转角,这里没人,言羽才按下了接听键,这个电话是楼下的常良打来的,刚才他还在游泳池里,言羽也觉得有些奇怪。

“喂?”

“有麻烦了。”常良的语气没有过去的一个多星期里那样油腔滑调----如果不是这样而是很严厉的性格,或许这些嫖客也不会雇佣他来当保镖吧。而现在他就是异常严肃的样子,“你起来没有?”

“起了。”

“团里有人联系不上了,电话打着也是关机,估计是着了道了,你赶快收拾一下,我们两个去找人。”

“那好,我一楼大堂等你。”

言羽挂断通话,透过围栏的缺口,看着咖啡馆里面自己坐的一桌,雇主正手握刀叉,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他本来想进去,给人打个告辞的招呼,但是刚抬起来的脚凝滞在了半空之中,他不想再进去,坐着,更人说有事儿临时要离开,再说上几句“下次”之类的客套话了,言羽摇头消灭了这个念头,转身找到了楼梯口,踩着阶梯下了去。

常良从电梯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言羽坐在大堂里面的沙发上,有些随意地靠者沙发的软皮背,言羽同时也看见了他,常良的短板寸依然还是湿的,短袖花衬衫里面是白色的贴身背心,衬衫的领口也被泳池的水沾湿了。

两个人上了酒店门前的大停车场里的一辆军绿色Jeep Rubicon从当地的车行里租来的,不需要系好安全带,常良一脚油门驱动了车,开到了街道上,酒店坐落在河中向南突出的半岛上,车先向北走了一段,然后西向过桥,越过了湄公河,进入市区里。

“金边的红灯区这么大,咱们上哪儿去找啊?”没有顶棚的吉普在快速行驶,行车的风在言羽的耳边吹过,把他的鬓发吹了起来,散在脸颊上。

“我在这边的红灯区有一个熟人,咱们先去那里问问,还是有很大机会的。”常良踩着油门,单手握着方向盘的顶部,只用一只手在开车,右手从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的储物箱里拿出来一副Ray.Ban的飞行员太阳镜,给自己戴上。

过了河,西岸的一片是旅馆密布之地,两车道的马路上没有常见的虚实线,车辆随意地停靠在路边,还把街道占去了一半,街上的两边多是大门紧闭,新修建筑的白色外墙上已经有了些许的灰渍。

日间里,这是一片安静的街道,而当太阳落下,夜幕生气之时,它又变得酒绿灯红,人们汇聚成为欲望的漩涡,将人心不分彼此地囫囵吞进了去,进了漩涡的无底巨口,一路的堕落,堕落。言羽感觉到了这里那样的堕落气氛,尽管是工作,但他漂亮的一字眉毛还是不禁皱起,青绿色眼睛的眼梢也不再舒张,厌恶,还有自我防卫。

有一间像是旅游纪念品商店的门铺,木门虚掩着,露出一道狭缝,缝里是黑着的,看不见物理,常良就在楼前停了车,言羽下了车来,跟在常良的身后,靠近了那扇门,而常良则是如入无人之境般,一声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里面确实是一家商店,货架上摆着小件的商品,彩色的居多,两个人在货架之间行走,穿过了整间商店,打开柜台的围栏,又过了一扇门,进了后屋。

后屋是一个客厅,矮脚木质长椅上有软垫,茶几也很矮,窗帘遮住了窗户,从织纹的缝隙当中可以看到闪耀的阳光,而屋子里则光线昏暗,一个中年的柬埔寨女人坐在椅子上,看见常良进来也没有显得惊讶。他们相互打过招呼,说的是柬埔寨语,常良在东南亚混了五六年,泰语,柬埔寨语都会不少,而言羽没听懂,只能看着他们的肢体动作,音调,还有脸上因为光线问题而有些难于分辨的表情。

一开始两个人先是寒暄,而后常良开始打听一个中年的中国男性游客的下落,那女人神色有些惊恐地跟常良说了好几句,然后又像是力劝常良不要去管这件事情,但常良不听她的劝阻,执意要走,他从长椅上站起来,对言羽做了个手势:“走了。”

两个人回到车上,常良拧动车钥匙打火:“她说昨晚那个人带了一个女孩去过夜,但是后半夜被一伙人押上车带走了,押走人的那帮人是金边有关这方面产业的势力成员,应该双方起了什么冲突,把他押走关起来,再从身上诈一笔。”

“我看那个女人叫你不要去的样子,为什么?”言羽听着,手臂撑着车门,拳头抵在脸上,问道。

“因为这条街的产业只是他们产业链的末端,往上再走,贩运人口,毒品他们也是把持着,这帮人很危险,咱们这次麻烦大了。”

“麻烦吗?”言羽想起了六月底,他惹上了梁国忠、梁国实两兄弟,先是被绑,后面又是被一队人马追杀到巷子里,遇上的除了梁国忠还有他院子里那三个手下,剩下的都不是什么臭鱼烂虾,手法专业,装备精良,最后在梁国实家里遇到的那家伙,如若不是卡特琳娜在后面护着,恐怕自己也很危险。而现在,要去面对一群吸粉的黑帮分子,反而会比那时候安全多了。

车沿着靠近河岸的街道向南开了几公里,金边为数不多的繁华在他们背后渐渐远去,房屋开始低矮,道路开始变得有些老旧和破损。他们到了一处河港,大门口的铁栏杆已经破去了外面的白口,变为了斑驳。门口岗亭是一个铁皮棚子,遮荫里站着两个东南亚相貌的年轻人,穿着拖鞋长裤和廉价T恤,靠着支撑顶棚的柱子闲聊。看见车来了,两个人停止了聊天,拖着步子走靠近过来,空着手,没发现有武器,常良操着柬埔寨语和他们说了几句,他们两个绕着车转了一圈,站在了车位,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过去了。

常良驱动吉普车,沿路继续往里走,河港里头四下里看不见航运用的集装箱,空空荡荡的,设备也很老旧了,言羽看着这一片,发现了这里其实是一片已经废弃的小港口,这样的港口在这里的湄公河岸也许还有好几个,都成为了黑帮进行犯罪活动的窝点。

车停开了二三百米,到了一座库房前面,库房有五米多高,正面是“凸”字形,上小下大,灰色水泥的墙壁,白铁皮的屋顶,轨道滑动式的金属门关着,黑铁的门把手上爬满了红褐色的绣,言羽看着那些层层叠叠的绣,脑子里联想到了洞穴里长下来的钟乳石。

“你会开枪吗?”常良打开车门下了车,看着还坐在副驾驶座的言羽问道。

“啊?”言羽看向常良,点了点头。

常良走到吉普车的后面,打开了一个塑料箱子,挥手朝着言羽:“过来。”

箱子里放着好几把武器,都是常良从泰国带过境来的,言羽有些诧异,看着常良,他从里面拿走了一把M1911,插在裤子的后腰里,用衬衫的下摆给遮住:“咱们来是破财消灾的,但是如果是这帮人,我不是很吃得准,谁知道这会儿他们有没有给吸嗨了。。。我看见仓库二楼有一个悬空走廊,你从侧面上去,”他藏好了枪之后,有拿出来一台对讲机,扔给言羽,言羽双手把对讲机给接住,摁了摁侧面的按钮,“这个也拿好,听我的指挥,我说‘动手’的时候,你就侧袭他们,应该就四五个人,很容易的,明白没有?”

言羽还是点头。

“那你快点准备吧。”

言羽从箱子里拿来一把折叠托的56式冲锋枪,检查了枪管和枪击,保养得居然很好,这应该是常良的功劳,把三十发弹匣装上,上膛之后关上了保险,又把剩下的两个弹夹分别装在衬衫的胸前口袋,还有裤子的侧面口袋里,把绿色尼龙的枪带背在右边肩膀上,一路跑着去了库房的侧面,而常良已经走到了门口,两个人移动中相对视,言羽朝着常良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库房的侧面,堆叠了几个木头箱子和铁皮箱子,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楼梯,言羽蹲下来,双臂合抱住其中一只铁皮箱,里面没有装东西,不算是很重,他腰和腿同时用力,站了起来,把这口铁皮箱给垒到木箱上,松开手,发现自己的手掌里已经沾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铁屑,言羽拍手将它们抖落下去。

言羽爬上箱子顶部,然后跳了起来,双手扒住了铁皮的屋顶,双臂用力,把自己撑了上去,薄铁皮的屋顶踩上一个人的重量,每走一步都是咯吱咯吱的响,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到里面的人。二层的窗户是朝外开的,合页在窗框的顶部,言羽凑到窗户边上,窗户里面就是一条铁制镂空底板,带着栏杆的走廊。栏杆之下,可以看到库房门口的位置,原来合着的推拉铁门现在被打开,常良正在门口有光的一侧,举着手,而另一边,则是六个人,其中一个出了列,常良正举着双手,缓慢地迈着步,朝出列的人靠近。

言羽整理了枪的背带,把56式冲锋枪从侧肋弄到背后去,整个人趴在了屋顶上,脚踩着屋顶一点点地发力,蹬着推动自己的身体,从窗户下方的开口里面,把上半身探进了库房里面,左右扭动脑袋观察,言羽确定走廊上没有放哨的人,他翻了个身,把56式冲锋枪夹在腋下,小心翼翼着不让它碰到窗框或者屋顶发出声音,然后双手扶住窗框,用手臂的力量把双腿给推进来。

进了走廊里之后,言羽躲到了走廊上一块有焊接铁板遮挡的地方里,掩蔽好,拉开56式冲锋枪的金属折叠枪托,抵在右边肩窝里,拇指拨动保险开关,护木靠在铁板的上方边缘,探出半个脑袋,对着照门瞄准了常良正对面的人的后背。

言羽右手握着握把,食指搭在板机,用铁板架住枪,空出了左手,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对讲机,按住送话键:“准备好了。”

常良飞快地瞥了一眼右侧上方的悬空走廊,示意已经听到了言羽发来的消息,而在他对面的人注意到了常良这一动作,心中起疑,手已经下意识地靠近了侧腰上的手枪。言羽见状,右手食指由伸直变为了回钩,只要那个人的手贴到枪柄,他就会立刻射杀他。

常良的谈判依然在继续着,对话的声音言羽听不到,只能看着两个人的手势,他猜测,常良提议是破财消灾,但是这帮人则不满足于常良的开价,他们想从绑到的这个中国人身上讹一大笔,游客来做的是不光彩的事情,不愿伸张出去,这予以了他们一个相当不错的筹码,并且他们都认为中国人很有钱。

看着下方常良无声的“舞蹈”,谈判持续了好几分钟,最终他举起了双臂,失望地一拍大腿外侧,转身对着门口外边,这时,言羽的对讲机响了:“没谈拢,你先撤下来。”

“就这么回去吗?”

“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知道了。”言羽左手握住56式冲锋枪的护木的后半截,抬起了枪,准备按常良的指示撤退了,但是,他不小心让弹匣磕到了铁板上,金属的弹匣与铁板相碰,“咚咚”的声音再库房的墙壁上不断反射,四处回响。

言羽一下紧咬了牙关,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妈的。”

下面的人听见声音,纷纷转身,再库房里面寻找声音的来源,同时,他们也都明白了,常良在正面跟他们谈判的时候,带的另外的人已经摸进了库房里面,为首的人转身回来,拔出了手枪,手臂抬起,就快要对着常良击发了。

言羽快速瞄准了他,扣动扳机,7.62x39mm步枪弹击发出膛,高压火药燃气喷发的声音震得库房里每个人耳膜生疼,言羽不为所动,马上又击发了一次,两枚子弹全部打在目标的后心部位,肺部和心脏都被击中,人向前扑到在了地上,手枪向前甩了出去。

常良听到了枪响,也马上做出了反应,转身,拔枪,打开保险,对着左侧的站着的两人猛力连续扣动扳机,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把手枪**,.45acp子弹就钻进了他们身体里面去,同时,言羽又击毙了右侧的另一人。

常良躲到了一口木箱后,掩蔽起来,尽管这口箱子挡不住子弹。

库房里的六人已经倒下了四个,幸存的两个人也躲了起来,常良从箱子口探出半个脑袋,没发现两个人藏身的掩体。

那两人已经拔出了手枪,对着刚才侧后方子弹射来的地方一通乱射,他们不知道言羽的具体位置,只是乱打一气,散布七零八落的子弹打上来,有的射入水泥墙壁建起一阵灰尘,有的打到了金属件,碰出飞溅的火星。

言羽当然不敢探头去观察,背靠着铁板在走廊上躲好了,把56式冲锋枪举过了头顶,也对着下方回击。

急促的枪声如同放爆竹一般,步枪弹像是泼水一样撒在地上,这给了常良移动的机会,他离开了箱子后边,猫腰往前靠近了几米,找到了一处原来用来挡卡车的水泥墩作为更好的掩体,他在这处掩体刚好可以看到其中一个人,他正躲在一块挡板后面,给手枪换弹匣----刚才朝着言羽的火力压制打光了子弹,常良身靠墙壁,举枪射中了他。

只剩最后一人了。

刚才同伴的倒下令他惊慌不已,他缩在掩体后面,不敢再动了,而言羽在听见又有人倒地不起,枪声平静下来之后,重新探出头来,瞄准,连续击发好几次,从侧面击倒了最后一个人。

库房里应该干净了,言羽缩了回来,背靠掩体,昂着头送了一大口气,同时右手的食指也离开了扳机护圈,枪口朝上地把枪举着,他乘着地板,站起来,从侧面的陡峭楼梯下到了地上,灰色马丁靴的橡胶鞋底踩着铁板铺成的楼梯,噔噔做响。

常良没有放松,他举着枪,迈着步子,一个一个地检查倒下的人,当他走到刚才自己射中的那人所在的地方的时候,才发现人还没有死,自己的子弹只是打中了他的左侧腹部,一个血红的洞在皮肤上,子弹没穿过去,弹头把里面的肠道给撕扯烂了,他捂着那伤口,痛苦地呻吟着,血液从他的手指缝当中不断溢出来,把手背全给沾成猩红色。

常良抬脚踩在他的胸口上,把人定住,然后一枪打进了他的脑袋。

“砰。”枪响,紧接着传来抛出的弹壳落地的声音,那人的脑袋被轰开了小半边,身体再也不动了,捂着伤口的手松开,像是拔出了装满了葡萄酒的木桶底部的软木塞,血流肆无忌惮地奔出人体之外---连腹部主动脉也破了。

言羽站在不远的地方,右手握着56式冲锋枪的握把,枪口朝下,背带挂在脖子上,眼睁睁的看着常良处决那个受伤的家伙,枪响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忍心去看人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没有让自己的善心发作去指责常良。

“那个人已经没救了。”常良向言羽解释道,一边走了过来,“他们说人就关在后面连着的那个小仓库里,你进去把人带出来。外面的人应该已经听到枪声了,我去料理他们,枪给我。”

言羽把背带取下来,连枪带弹匣全部交给了常良,而常良则是把M1911给了言羽,一个压满的手枪弹匣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拍在言羽的手上:“你快着点。”

言羽点头,常良带枪小跑出了门,而他则往库房的深处走去,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双手据枪警戒着。

到了那扇关着的小门门口,言羽靠在门边的墙上,一手握枪,身体靠墙一侧的手贴在门板上,轻轻把门推开,枪口与门一同节奏,在开门的过程当中旋转了九十度,门后面是一道走廊,走廊两边的墙顶处开了狭缝一样的窗,阳光从外面斜射直下,照亮走廊。

言羽穿过这道走廊,又去开下一扇门。

生锈的合页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门才开了一半,一节黑漆漆的枪管就从门后面伸了出来。“还有人!”言羽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他松开推门的左手,用左边肩膀猛力碰撞门板。

门后的人被突然发力的门板一撞,手上不稳,扣动了板机,连续的爆响让铁皮屋顶都发出阵阵颤鸣,也有可能是弹头撞击的结果,言羽顶着高温燃气直吹到脸上的灼热感,抬起左手抓住了枪的护木,控制住他不让其把枪口对准自己,发力向自己身体一侧拉扯,金属机匣磕着门板,与他对抗的力道一下小了很多,言羽成功卸下了埋伏者的枪----还是一支56式,不过相比于刚才用的那只,枪况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言羽把枪甩到旁边的地上,快速进入了门后。

甫一进门,刚才在门后的埋伏者就拉住了言羽的手臂,言羽被扯向门的合页那一侧,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一记胳膊肘混乱中打在言羽的脸上,疼得他差点儿失去了平衡,缓过劲儿来的言羽扭转手腕,避免被他夺了手枪,然后腰部发力拉扯,用肩膀去撞击埋伏者的胸腹部,吃中了这一击的埋伏者松开了手,与言羽的距离被拉开,而言羽疾速转身,对着埋伏者连开两枪,一枪先击中胸部,第二枪击中头部,他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这时候,另一个人也端着56式冲锋枪过了来,刚从前面的转角冒出一个枪口,言羽就发现了他,言羽垫步后退,背脊贴在墙上,等着他过来。他握着护木的手伸了出来,言羽一枪打穿了他的手掌,他惨叫着松开了冲锋枪,言羽离开墙壁,转过角度,一枪爆了他的头。

两个人都死了。

言羽走到门边的那具尸体前,低头看了眼伤口,又以同样的方式检查了第二具尸体,确定都死透了以后,举枪瞄准的手臂放松下来,变成单手持枪。

连接着的小库房其实就是一间平房,同样是水泥的浇筑的墙壁,一边的墙上有一扇关着的漆红色铁门,中间是一张桌子,上边散乱着扑克牌,看来之前的人在围桌赌博,常良来了,几个人出了去,还有两个就在里面等着同伴办完事儿回来继续开台,可他们永远都玩不到下一把了。

平房的三面墙壁,都有用水泥特地隔绝出来的空间,像是一面开口的正立方体,开口的那一面上被彩色的塑料篷布遮住,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黑铁的栏杆上下贯穿,两头钉入水泥板里,栏杆一侧有开合门的结构,这样的隔间一面墙上有两个,一共六个,看着像是用来关牲畜的。

“人就被关在里面吧。”言羽举枪对着塑料棚布,走近了铁笼子,蹲下身,左手捏住篷布的一角,准备把篷布给掀开。

突然,从篷布下方,铁栏的缝隙当中伸出一只蜡黄枯瘦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言羽纤细的脚踝,沙色裤子的棉布料贴在脚踝的皮肤上,言羽被吓得心脏一阵疯狂的跳动,同时,他把篷布揭了下来。

里面的情况让言羽觉得恶心。

笼子里铺着一层枯草,里面趴着一个干瘦的,皮肤蜡黄的女子,黑色中因营养不良而发黄的头发散披着,看上去也和言羽差不多年龄,不知是从哪个国家贩运过来的,黑帮还没能够完全控制她,就一直这么关着,等到之后把她投放到市场上。

屋子里还有三个笼子也关着同样状况的女孩,一个空的笼子,剩下的唯一一个,关着一个游客,那是昨晚失踪的言羽的雇主,他的脸上和短袖衬衫袖子下露出来的手臂上全是被击打造成的瘀伤,红一块紫一块,人正倒在草垫上昏睡。

抓着言羽脚踝的女孩还是没有放手,这时,她的手臂不停的摇晃着,口中竭力喊着言羽听不懂的语言。

言羽疑惑,从看着雇主又转头低下视线来看她,但余光却扫到了自己背后的人影。原来门边的杂物堆后面还躲着一个,他看着同伴被言羽解决,害怕得独自藏了起来,而言羽被笼子里关着的女孩吸引了注意力,朝着他暴露了背部,他觉得反杀的时刻来了。

这个时候,手枪的枪口已经是正对言羽脊背的状态了,言羽飞身扑向桌子的一侧,他也同时扣动了板机,子弹穿过原来言羽所站的位置,打进了笼子里,后边的墙上,水泥灰飞溅,吓得笼子里的女孩蜷缩在地。埋伏者调整枪口,跟着言羽扑倒的身体又开了一枪,弹头打在了赌桌上,木屑迸发出来,飞得到处都是,桌板倾斜,扑克牌和纸钞纷纷滑落在地面上。言羽顾不得肩膀和地面碰撞的疼痛以及可能的擦伤,双手握枪扣动了板机,放倒了那一名袭击者,他仰面倒下的时候,手枪还朝着天花板连响了好几下,形变的弹头和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来。言羽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埋伏者的身体连开几枪,弹头从上腹到胸斜着向下贯穿躯体,把他给彻底打死。

言羽又检查了一次杂物,确定再也没有任何其他敌人之后,才关上了手枪的保险,把枪的套筒**腰带里。笼子里的雇主被好几阵枪声终于给震醒了,肿胀的脸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睛,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状况。

言羽把三具尸体全部摸了一遍,在拐角的那位身上,找到了一串钥匙,言羽拎着钥匙串,在雇主的笼子的锁上一把一把地把钥匙挨个试过,终于把锁给打开了,拉开门,合页转动的时候也和刚才那门一般“咯吱咯吱”地响。言羽伸手进去,拽着里面躺着的雇主的小腿,用力把人从笼子里拖了出来,顺带还带出来一堆枯草,挂在雇主的衣服上,其余的就散在了地上。

言羽抽了他两巴掌,手上使了不轻的劲儿,拍出“啪啪”的清脆两声,终于把人彻底弄醒,而他心里,也对这位雇主有所厌恶,抽人巴掌带了些报复的意味在里边。

“醒了?起来吧。”言羽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把人从地上架着服了起来,雇主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稳定了身体的平衡,才开始观察起自己的情况。看到了倒毙的躯体之时,他心里大为震惊,言羽从他那猛然震颤的肩膀看出来了这一点,冷着声色对着他说:“别乱看,别管闲事,也不要对别人乱说,知道没有?”

雇主被言羽吓得连连点头,如鸡啄米,哑着嗓子回答:“知道了知道了,回去我一定会额外给你一大笔钱,一定会一定会。。。”

言羽鼻子轻哼,撇开脸去不去看他,嘴上却什么都没说,既像是回绝,又像是默认,雇主弄不明白言羽的意思,但还是认定了后者。常良这时举着枪到了小库房里来,手捶着铁门发出响声:“人找到了?外面的人我摆平了,现在快点走。”

然而,言羽站在铁栏前,看着刚才伸手抓住自己脚踝的女孩,那一刻里,她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的感觉吧?她从其他国家被偷运来这个陌生之地,通过囚禁甚至还有毒品来控制她,她应该很快就要屈服了,最终张开双腿成为赚钱的机器,营业几年之后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结束了自己短暂悲惨的一生。可以说是养尊处优的言羽,第一次,亲身直面这种人世间的悲惨,眼前的女孩枯瘦的身体,像是锋利的碎片,一刀一刀割在他的身上,也像是不可名状的巨兽,冲击着他心里的良知之墙。

常良看着出神的言羽,放下了手中的56式冲锋枪,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言羽的肩膀上,削肩棱角分明的骨骼,隔着一件白色衬衫抵在手掌心里:“别看了,你救不了她们的,即使你今天救了,明天她们也会流落在金边的街上,再被抓回来。”常良言及此,停顿了好一会儿,他并非是一个冷血的人,只是在东南亚浮生的这些年,见多了这样的悲剧,要说出这种放弃的话,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这种事情每天都有无数起,你没有办法的。。。走吧。”

言羽抬起手来,搭在常良的手腕上,把他的手移离了自己的肩膀,青绿色的一双眼睛看得人无法不为之心疼,然而,常良还是读出了言羽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屈服,朝着冷硬的现实低下自己盛装满幻想和浪漫的脑袋,把自己变作尘埃里的一座普通的泥偶。

常良在前面扶着雇主,言羽在后面跟着,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四个女孩,她们也看着他,眼睛里有说不出来的意味,是失去最后生机的绝望,还是对他见死不救的怨恨呢?言羽拍了拍自己的衬衫口袋,最后下定了决心。

“喂?”前面的常良回过头来,却看见言羽跑回赌桌旁边,拿起了钥匙,把笼子一个一个全部开了锁,里面囚禁的女孩从小门里面慢慢地爬出来,又从地上站起来。言羽从穿着的衬衫的内侧口袋里掏出来一叠绿色钞票,足有五六十张,全部交给了看起来像是为首的那女孩手里,这些是他从梁国实那里搜掠来的现金的一小部分,是带在身上备用的,但一直去的全是红灯之地,也没有用去几张。

“这些你全部拿着吧,赶快回家去,不要再被人绑走了。”言羽用中文跟她说,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他拔出手枪,打烂了铁门上面的铁链锁,把铁链甩到地上,推开了铁门,门外就是阳光照耀的灿烂世界,仿佛与这平房内的污秽肮脏永远相隔。

“走吧。”言羽挥手示意,四个女孩前后都从铁门那离开了,临走之前,救下的女孩给了言羽一个紧紧的拥抱,言羽被抱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说着言羽听不懂得话,而言羽也同样用她听不懂的汉语回应:“知道了知道了。”

女孩们的身影淹没在了阳光里,言羽出神地望了好一会儿,最终关上了铁门,他与女孩们的短暂的联系就此而结束了,以后也永远不会再见,或许多年之后,她们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向孩子说起来那天言羽如何拯救她们的故事吧,又或者这一段惨痛经历会被她们永远地深埋心底,连同岁月一起带进坟墓里去。

“你把钱都给他们了?”常良一边走一边问言羽。

言羽低头,手指摸着他自己的柔软嘴唇,轻声回应道:“嗯。”

“你还真是爱多管闲事,这样你会害死你自己的。”

“嗯。”言羽好像完全没在停的样子,常良看着,心里认定了,他不适合做这一行,等他回国去了,就叫老板遣他回家去吧,他是温室里的花儿,经不起这样的风雨,或许他把自己变成一颗野草也可以,但那样的话,原本作为花儿又有什么意义呢?

言羽打开了大库房里的那只木箱子,里边居然是一包一包的合成毒品,透明的晶体封装在充气塑料包当中,四周垫了泡沫纸板作为支撑,从事人口贩卖的黑帮再贩运一些毒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塑料包当中,贴着一张手写的运单。上边用黑色马克笔写的汉字,还有阿拉伯数字,一下刺中的言羽的眼睛,他把运单从箱子里一把抓出来,两叠折叠好了,揣在衣服袋里,小跑着跟上前面扶着雇主的常良,往吉普车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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