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靠,就住这地方?”罗非夸张地叹着气,把旅行包随手扔在落地窗前的木椅上。
“那你想住哪儿?”陆悠晴没好气地瞪着罗非。
“我们四个人呀,住标间?再怎么住个总统套房不过分吧?”罗非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反正住宿费你能报销掉的吧?”
“总统套房整个宾馆就那么几个,目标太大了。”陆悠晴回应。
“哪儿还有目标大不大的区别。”罗非懒洋洋地嚷嚷,“格列维奇家既是研究所住宅区,又是命案现场,那么高的安保级别,还不是有人在那儿搞我们。很明显你们中出了敌人的叛徒呀,陆悠晴。”
陆悠晴抿着嘴,脸色微微发青。她知道罗非说的一点不错,在研究所住宅里遇到袭击实在太让她难以接受了,除了圣堂调查局内部出了问题,她想不到其他解释。
“快坐起来,猪一样。”原鹤坐到阳台边的椅子上,放下手里的旅行包和长伞,“在命案现场,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别急,容我喝口水。”罗非拧开宾馆赠送的矿泉水,喝了一大口。
“我们能在天堂区停留的时间是有限的。”原鹤不满地提醒。
“你急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罗非还是慢条斯理的,不过总算是从床上坐起来了。
“首先,既然敌人渗透到圣堂调查局内部,那么我们行事就应该多加小心。譬如说,现在在这间客房里,我们至少应该确认房间里没有监听或者监控。”
陆悠晴和原鹤对视了一眼,他们意识到罗非说得极有道理,几个人在整间客房里翻找了一阵,不过最终没发现什么窃听设备。
“来来来,都坐过来。”罗非盘腿坐在床上,召集大家靠拢,“伊莲娜,你也过来。”于是原鹤搬了张木椅子到床边,伊莲娜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张床的床角上。
“问题的关键首先是凶手上楼的方式。”罗非说,“从现场看,他应该是由米利亚·格列维奇从楼下领着上楼的,否则他甚至无法通过入户电梯这一关。”
“也有可能是黑了电梯控制系统,甚至可能是用了什么特殊的‘神谕’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格列维奇家的。”原鹤说,“也可能就是我们在电梯里遇到那个人,徒手从电梯井爬上27楼。”
“他即使能徒手爬到27楼,也无法在不破坏格列维奇家防盗门的情况下进到家里。”陆悠晴提醒。
“唉,我拜托你先别用这么奇葩的思路。”罗非唉声叹气地说,“记住一个原则,越是需要调动更多资源的方式,越容易暴露自己。举个例子,每个人的神谕圣堂调查局都是登记在册的,其中能不留痕迹地入侵格列维奇家的‘神谕’肯定寥寥无几,使用这种手法,除了更快暴露自己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么,如果是米利亚把凶手领进家中的,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罗非继续说。
“嗯,凶手必须是很熟的人。”陆悠晴说
“不止如此,关键点在时间上。”罗非说,“案发时是在深夜,那么如果想让米利亚在深夜专门下楼带他坐电梯进屋——”
“需要在进门前给米利亚打电话?”原鹤接话道。
陆悠晴摇头,“但推算的凶手进门时间大概是6月27日凌晨2点,这附近的时间米利亚·格列维奇恰恰没有通话记录。”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罗非说,“他们见面是提前约好的,但米利亚·格列维奇身为研究员,生活本应十分规律。”
“嗯,爸爸如果因为工作要熬夜的话就会在实验室住,只要回家了的话一般都是按时睡觉。”伊莲娜小声说。
“因此,如果米利亚·格列维奇是和某个人提前约好的在深夜见面,那就比较吊诡了,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是电话里那头的人说自己有很急的事情要和米利亚面谈,但自己白天又没空,只能深夜去见米利亚。那到底是多紧急的事情,会让一个深居简出的研究员同意深夜在自己家见面呢?这是第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就是凶手究竟在米利亚的保险箱里找什么?”罗非继续说。
“我们怎么知道?”原鹤不满地嚷嚷,“你这问得也太抽象了,怕是要问算命的才算得出来。”
“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罗非说,“回想一下保险箱里的情况,文件袋——很可能没有遗失,也没有被拆开过——没有,被拆开过。”罗非重复了一遍。
“那么最自然而然的想法,凶手要找的东西,不是一个能被塞进文件袋里的东西。”罗非缓缓说。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
“那个保险箱就是用来放文件的,我、我偶尔看过几次爸爸从里面拿东西,里面除了文件袋,没别的东西。”伊莲娜低声说。
“我们去的时候,里面也只有文件袋,而且塞得满当当的。”原鹤说。
“那么,那个不能塞在文件袋里的东西必然就不在保险箱里了;接下来有两种可能性,那个东西被米利亚藏在别的地方了;也可能是凶手已经得到那个东西了。你们猜是哪种可能?”罗非笑了笑。
陆悠晴瞪大眼睛,眼眸炯炯发亮,“是第一种,凶手还没得到那个东西,所以我们今天会被袭击!因为凶手认为伊莲娜知道那个东西在哪儿!”
“我、我?”伊莲娜的眼眸一片朦胧,“我不知道呀,爸爸的研究,我几乎一点都不懂!”
“可是凶手认为你知道。”罗非说,“没关系,不要急,可以仔细想想,想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们的目的是抓凶手,不是弄清楚米利亚·格列维奇的保险箱里都藏着什么。”
罗非说完一席话,又喝了一大口矿泉水,低头玩起了手机。
“原鹤?”良久的沉默后,伊莲娜轻声说。
“怎么?”
“那今天电梯里见到的黑衣人,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吗?”
“至少应该是凶手的同伙。”
“哦。”
又是良久的沉默,原鹤盯着低头的少女,却也注意到少女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2.
四个人,二男二女,两张床的标间,要怎么安排床位睡觉本应是一个比较考验规划统筹的问题,不过今夜他们不必太计较这个问题,因为在电梯里遭遇黑衣人的经历让他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们决定彻夜安排人值守,0点到3点是罗非值守,他顺便会研究陆悠晴U盘里的嫌疑人审问笔录;原鹤值守3点到5点,陆悠晴值守5点到7点。
“为什么我比你们都多一个小时?”值守计划被提出时,罗非不满地嚷嚷。
“你一个程序员,熬个夜修个仙应该比我们习惯些。”原鹤这么回答他。
凌晨3点,罗非一个巴掌把原鹤扇醒。原鹤正要发作,罗非一手指着隔壁女生的那张床,陆悠晴把被子捂得很严,吐息均匀。考虑到一发作吵醒陆悠晴的后果,原鹤最终忍气吞声地默默爬起来。
中央空调的风声呜呜地响,后半夜的房间里竟有了寒意。原鹤没带外套,只能发着抖走到窗台边,百无聊赖地俯瞰窗外车来车往。
他无意间往回撇了一眼,看见陆悠晴侧躺在床上。她没换衣服也没盖被子,还穿着那件圣堂调查局制式的半袖薄风衣;总是带着怒意的眼角微微松懈下来,露出一张普通年轻女生一般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睡脸。
等等,为什么只有陆悠晴在床上?他快步走回到自己床前,一脚把将要入睡的罗非踹起来。
“我靠你干嘛!”这次轮到罗非发作。原鹤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伊莲娜呢?”
“怎么,终于忍不住要对人小姑娘下手了?”罗非阴笑着揶揄到。
“滚,伊莲娜去哪儿了?”
“厕所里吧,进去有一会儿了。”
原鹤盯着厕所,那里没有开灯,倒是听见细细碎碎的水声,沐浴用的莲蓬头应当开着。
那姑娘又在深夜洗澡……但原鹤总有一丝预感,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喂,你真要下手?”罗非讶异地盯着原鹤。
“滚!”原鹤朝他竖了根中指。
他走到门口,在墙边站了一会儿,最后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那个沙哑的声音,幼猫一般警觉。
“我。”原鹤说。
卫生间里的少女沉默了一小会儿,只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你——要上厕所?”伊莲娜试探着问。
“不上……”原鹤有一种用头撞门的冲动,这个姑娘是这么脱线的吗?不过仔细想一下,认为他要上厕所似乎也是一种比较正常的思路。
于是原鹤立刻听见厕所门从内部被锁上的声音,伊莲娜的嗓音也恢复了警觉:“那你到底要干嘛?”
“想和你聊一聊。”原鹤抓着脑袋,“不用急,你慢慢洗,洗完叫我就行。”
3.
如果有人深夜从宾馆的走廊经过,会看见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和一个14岁左右的金发少女傻乎乎地蹲在走廊墙根的位置,两人嘴里都叼着棒棒糖。当然因为没有人会在深夜穿越走廊,所以这奇异的一幕也没人看见。
两人蹲在走廊外面,房间门虚掩着,只是为了不吵醒里面睡着的两个人。罗非和陆悠晴昨天都很累,睡觉时的呼吸声又深又慢,隔着虚掩的门也能听见。
原鹤叼着棒棒糖轻轻呼出一口气。
“伊莲娜,你刚刚,在哭么?”原鹤忽而问。
“没有……”
伊莲娜本想这么回答,但抬头的瞬间,她看到了原鹤疲惫的眼睛,眼睛下面很明显地有了浮肿地黑眼圈。想起来,原鹤最近也没怎么好好睡过觉。
她莫名地把“没有”这个词的尾音咽在了喉咙里。
原鹤抬头看向走廊里的灯,也不再看伊莲娜。“我小时候经常在学校里被欺负,回到家里想哭,却又不敢——”
“为什么不敢?”伊莲娜插嘴道。
“我爸会大骂我‘一个男孩儿哭什么哭!’我妈会追着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叮嘱我‘别光哭,也想一想你和同学相处时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总之很麻烦就是了,所以我在家里即使想哭也会忍着。”
“所以我如果想哭,回家后就说自己太累了,写完作业直接就睡,然后半夜起来再洗澡。这么反复几次,我妈也以为我是真的太累了,就不再追究我这诡异的作息时间。于是我就在半夜,开着莲蓬头洗澡,边洗边哭。”
“只要哭得小声一些,水声就能把哭声掩盖掉,哭完也不用特意洗脸,挺方便的。”原鹤说,“所以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用淋浴的水声掩盖哭声。”
伊莲娜仰头呆呆地望着原鹤,瘦小的肩膀忽而颤抖了一下,眼里顷刻间就噙满了泪。
她小声抽泣起来,很小心的,犹如断线珠帘般的抽泣声。
“第一天来我家里深夜洗澡,也是在哭吧。”原鹤说,“其实没关系的,我又不会笑话你。”
“白天,白天时都还好。”伊莲娜抽泣着,沙哑的声音听得人心疼,“和你们一说话,可以把很多事忘掉,可是一到晚上……一到晚上,没人说话的时候,根本抑制不住去想……”
她哭泣起来,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原鹤有点手足无措,他全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哭泣的女孩子,连句安慰的话也不说来。他只能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在城域论坛里瞎翻看帖子。哭泣声持续了大概两分钟,渐渐消停下来。
“我好想他,我好想我爸爸……”伊莲娜把头埋在膝盖间,几乎是轻声呼喊着。
“那天我明明就在楼上,却什么也没听到……”伊莲娜又开始声音不清的呢喃,“怪我,怪我……”她摇头,又一次不受抑制地哭起来,“我不该、我不该玩手机玩那么晚……不该那会儿睡得那么沉……”
“你就算醒来了,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会让自己也陷入危险。”原鹤不假思索地说,话一说出他就后悔,尽管他觉得这句话逻辑上没什么错误,但此时万分不该这样讲话。
“也许能偷偷看见那个人的样貌……”
“没关系,就算你没看见那人的样貌,我们也能帮你把凶手找出来。”原鹤掏出纸巾,塞到伊莲娜的指间,“你也可以想想看,能不能想到一些其他的线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伊莲娜拼命摇头,嗓音里又渗出丝丝的抽泣声,“我脑袋不太灵光,根本发现不了什么线索。”
“我没在说现场的线索,”原鹤说,“我是说在生活中。”
“生活……中?”
“凶手不是无缘无故要杀害你父亲,他要有动机,既然他又动机,在日常生活中,他就不可能完全不露形迹。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回想一下你父亲身边有没有哪个人和你父亲关系很差的,激烈争吵过甚至大打出手的。”
伊莲娜沉默了一会儿,又一次摇头。
“我不知道,我平常也记不住父亲的同事,更想不起来有没有谁和父亲争吵过,而且我爸爸是个很随和的人,几乎不可能和谁争吵……”
“呼——”原鹤吃完了棒棒糖,起身把棍子扔进垃圾桶。伊莲娜终于把头从膝盖间抬起来,双眼无神地盯着墙壁。
原鹤其实也没指望伊莲娜真的能说出什么线索,只是想安慰她一下。不过真到两个人蹲在墙根边,他才发现自己笨得连半句安慰地话都说不出口;不过好在就这么说说话,似乎也让伊莲娜郁积的情绪发泄了一些。
“你还是再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必须时刻精力集中,保持警惕,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
“嗯——”伊莲娜模棱两可地回应。
原鹤打了个哈欠,推开门,“睡前记得再刷个牙,你才吃了糖。”
“等等,原鹤。”伊莲娜轻声把原鹤叫住。
“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她斟酌着,“爸爸,曾经参与过梦魇的活体实验……”
“活体实验?”原鹤有些讶异。
“应该不是违规的实验……不是偷偷做的实验,是在研究所里的一个很大的实验室里做的,有很多研究员。”伊莲娜立刻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实验的呢?”原鹤问。
“我撞见过……”伊莲娜说,“是半年前一天,我放学后想去研究所找我父亲。他让我在他办公室等等他,我嫌无聊,就在研究所里游荡,却正好撞见了那次实验。”
“是什么样的实验?”原鹤问。
“我不知道,那个实验室有一个特别厚重的门,我只是走近瞧了瞧,门忽然就打开了。里面有好几个已经变异为梦魇的人类,都被装在一人高的玻璃器皿里,所有研究员都穿着很厚的防护服,还带着头盔。”
“你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
“不知道,门打开后,爸爸看到我,立刻冲出来,抱着我,一路跑回了他的办公室。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把办公室门锁上,取下头盔,抱着我痛哭了一阵,然后又跪着祈祷。”
“额,”原鹤挠头,“听上去是很危险的实验,你爸爸大概是担心你。”
“总之他从来不和我说那天到底是什么实验,只是自那天后,他就不准警卫放我进研究所了。”
“嗯——”原鹤撇嘴沉思,他直觉这是个很重要的情报,但这会儿实在太困,脑袋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进去。
原鹤觉得只能天亮先告诉罗非,听听他的意见。他招呼伊莲娜刷牙睡觉,自己坐到窗子边的木椅上,拿出手机解乏,继续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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