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

已经是多少次这么想了？

倘若当初，假设没有。

“辛好，幸好”的心情，到底是奢侈罕见的。

是能打开回避一切灾难的门之匙。

而鸟儿的性命是不值当的。

是用一百三十枚铜板买到的商品……

一只鸟，不值得，对，不值。

不值得自己有过“假如没有”的后悔。

……

位于女神教堂后院一角的房舍内。

看着地板上一团毛糊糊，掺杂着血丝，就像手掌上拍死的蚊子那般渺小、微不足道。特拉玛依攥紧着拳头，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重复着。

那团毛糊糊的东西十分可怕。

不知是否是能够名为勇气的感情，促使他蹲下去，将它用手扫到另一边手上。

起身前，他将另一只手盖上去，可看不见了，他也仍旧觉得十分可怕。

令他不由得想起晚上作的有火苗烧窜的梦。

双掌里包含的东西似乎拥有同样的热量。

烫得自己心脏发慌，发凉，不安稳得跳动着。

他伫立在那，在同一间的兄长们面前假装无关痛痒。

……得把这个东西扔掉了。

特拉玛依心想。

“……小特拉玛，没事吧？”一人在身旁问道。

“对不起啦，不过还好，你也才刚买回来一周，感情还没培养起来，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不幸中的大幸——”另一躺在双层床上铺的人说道。

同间的另外还有四人，有正在外面打井水露天洗浴的，有在床上挑灯夜读的，还有另外两人已然入睡。他们都是同一年纪的，是不久后就会一齐参加十五岁成人礼的同级生。

“米勒，你怎么这么讲话？”

“哈登，我还能怎么讲？特拉玛自己没将鸟关在笼子里，屋子又暗，我回来就那么不小心，才有这一遭，我能是成心的么？我不是也打算好要赔钱么，好特拉玛，你说吧，为那只倒霉的知更鸟，我要赔你多少钱？”他起身去翻钱袋。

“特拉玛，价目给他翻个十倍八倍的。”哈登对特拉玛依耳语道。

“算了吧，米勒哥哥。”特拉玛依对他说：“不用赔。”

听到这，正在翻找钱袋的米勒，有一种复而失得的喜悦冲上眉头，他睁大眼睛说：

“真的不用？”

“特拉玛，你别纵着他，这种小气家伙，叫他几声哥哥哪捞得到好。”哈登不平地说。

“谢啦，哈登哥哥，我本来就嫌养得麻烦才把鸟放在外头，米勒哥没什么错。”

“瞧瞧，是这么回事。那么这就结了吧，不过——哈登，看来我得为我的名誉久违得跟你干一场架了，又能加深加深我们同窗间的友谊。”米勒在上面冲艾登扬了扬他的拳头。

“干就干！谁怕谁啊！”哈登这话说完，却跑到床上去掀被子一趟，呼呼大睡起来。

“哼，老样子，那么晚安吧，特拉玛。话说赶紧先去把死鸟埋了吧，瞅着真恶心。”

“晚安。我也正要去做。”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小歌，踏出门去，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正要放下手里的鸟儿，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重新站起来，朝大门外走去。

他想到了那个桥边。

倘若让他人看见，会纳闷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吧。

费心为一只鸟找埋葬处也会被人笑话吗？

理由仅仅是“想”不行么？

为什么……我偏偏会想这么多……

月光下， 路边的草丛间一直响着应该是蝉那连绵不绝的虫鸣，还有音色清脆，偶尔几下的蛙声和着。

在到桥边的路上，他一刻也不敢松开拢上的双掌。

站在桥下河边，松开盖在上面的右手，他尽量避开目光，不去看它。

徒手挖开湿润的土壤，本来一两下便够，不知怎的，想挖得足够深点。

一只手仍然抬着小歌，他不敢再一次抓起它。

他在这期间给自己的做法想到了确切的词。

这是为了“纪念”。

坟墓都是为此立的不是吗？

可纪念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他右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甘心。

好不甘心。

明明是无可奈何的事，是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补救，但还是感到不甘心。

自己并不恨米勒。

没有想揍他，咒他不好的心思。

那么这份不甘心究竟是冲谁的？

是冲谁的？

我原来……连为一只鸟出头的勇气都没有吗……

假如没有……假如没有过……

脑海中浮现起了在图书馆看到的咒语。

靠记忆中的只言片语，口中念起了那串名为“治愈术”的咒文。

死者不可复生是世上铁则。

自己也早已经不会去期待奇迹的发生了。

这只是一次无用的心血来潮。

……

伴随着特拉玛依唇齿间的嘟囔，他的手中出现一粒微弱的绿光。

在萤火虫般的点绿下，理所当然，凌乱、沾血的羽毛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小歌的样子不再那么令他感到害怕了。

一旁，明朗的月光从天照下，他瞅见自己的影子也坐卧在那。

在那一瞬间特拉玛依明白了。

否极泰来的道理是蠢透了的，单纯用来骗小鬼的话。

坏事也怕孤单，它们总是接二连三到来的。

联想到父母亲，巴尔纳，小歌，这段日子像影子人似的生活在他们周围的日常。

孤独……

孤独……

孤独……

原来在大火来临的那一夜里孤独就跟着命运早早就锁住了他。

他仍旧要复仇。

叫那物付出作践他人的代价。

在此之先他一切都会忍受。

乃至最终扼住它。

特拉玛依离开了桥下，之后的日子也再没有去那里看什么夕阳了。

他不再期待了。

无可纪念的时光飞梭，半年后，特拉玛依快十三岁，还没过完生日，就在一双双淡漠无人的眼神当中，独自剩在了那所空荡荡的房舍里。

在那一夜，特拉玛依毫无察觉的黑暗桥墩下，一名栗色双马尾的眼镜少女，用粉红色小本记录下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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