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上找黄明昊的时候,他正被几个不良少年围在中间,我惊叫着冲上去:“住手!别打了!”不知道是谁的拳头挥中了我的下颌,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路边店铺都紧闭大门,没有人可以求助。慌乱中,我从书包里翻出报警器,按响后将它丢向街角,大喊:“有人报警了!”
几个人纹丝不动,就在我以为谎言要被揭穿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大喊:“跑啊!”
少年们仓皇逃窜,雨就是这时候落下的
闷雷在远方模糊地响起,大雨如急流,我撑开雨伞朝着黄明昊奔去,踮起脚把伞移过他的头顶。黄明昊抹了下嘴角,久久地看着拇指上的血迹
我想问“你到底想怎样”或“要怎样才能让你回到从前”,可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和我说过话了。于是我抓紧书包带,小声说:“回家吧。”
黄明昊终于转过脸看向我,眼角闪过一道锐利的光:“你烦不烦?”他夺走我手中的伞,头也不回的走了
雨滴碎在身上,发丝被风扯成弧线。我追上黄明昊,挤到雨伞下,他换了只手拿伞,我绕到另一边,他又冷酷地换了手
好在我们两家都不远,我紧紧跟在她后面走过幽暗的走廊,在他要把我关在门外的时候,双手扒住门框。黄明昊到底没忍心夹断我的手指,松开了门把手:“你可真烦。”
这是两个月来,我第一次踏入他家,客厅里,黄奶奶的竹椅仍摆放成她最喜欢的角度,仿佛她还坐在那儿
我弯腰捡起被黄明昊丢在门口的雨伞,黄明昊阴着脸,居高临下的审视我。我生怕惨遭驱逐,紧张的咬住下唇,黄明昊忽的一皱眉头,盯着我有些肿胀的下巴问:“你被打到了?”
他理我了!雀跃还未来得及爬上我的眼角眉梢,黄明昊又说:“下次离我远点。”他侧身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传来水声,我不顾浑身都在滴水,蹑手蹑脚地从黄明昊脱下的校服外套里翻出钥匙,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门
一个星期前,在校外的咖啡馆里,黄妈妈愁眉苦脸的请问帮忙
黄奶奶过世后,黄家张罗着卖房子,被黄明昊拒绝,他不但住了进去,还换了锁
“我知道他跟奶奶亲,可他住在那里,只会让他一天比一天难过……”黄奶奶过世后,黄明昊开始翘课,到街上游荡
第二天,我把偷配的钥匙快递给黄妈妈,她答应我每天过去给黄明昊做饭、收拾屋子,慢慢感化他,可是她骗了我。她搬空了黄奶奶家所有的东西,等待黄明昊的是空荡荡的屋子和一扇掉漆的铁门
黄明昊站在门口,望着闻讯赶来的我,脸色平静的吓人:“我发现钥匙被人动过,还以为想多了。”他冷冷一笑,我竟从他的笑容里品出了失望,“颜温,我就不该给你半点接近我的机会。”
我慢无意识地摇头:“是我动了你的钥匙,你妈妈答应我……”在黄明昊眼里,解释等于狡辩吧?我改口说:“你妈妈说的没错,你住在这个房子里只会徒增难过,她……”
“你别提我妈!”黄明昊忽然怒吼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深深地望着我,转移了话题:“颜温,你觉得只有这个房子让我难过?”
我一怔,旋即垂下的眼帘:“还有我。”
以前的黄明昊不是这样的。
初一下学期,我转到我的青梅竹马黄明昊的班上,同学们都说我的身上有种穿山过海的疏离感,很仙,而且我会和他们说一些见闻,每天下课我身边都是听故事的人。
直到不久后,我被同学们发现住在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同我一齐出入的只有一个轻微跛脚的老阿姨。我从云端跌下,曾经的见闻被说成是“百度”来的。
黑板上出现污蔑我的大字报,桌面被洒粉笔灰是常事,发尾被后坐以“帮你剪分叉”的名义剪的乱七八糟的,害得我不得不将心爱的长发剪掉一截。我自以为什么都可以忍,却不小心出了岔子。
焦头烂额的数学测验上,错位的内衣扣子“嘣”的一声崩开。正值夏季,穿着单薄衬衫的我羞得满脸通红。直到下课,我也不敢起身,讲台上的老师催着收卷子,后排窃笑阵阵。我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背上忽然被人罩上一件衣裳,那人顺手带走了我的卷子。这个人就是被我嫌弃个性太静、不合群的青梅竹马黄明昊,他不声不响的帮我拾起了一个女孩的尊严。
那个夏天,黄明昊帮窘迫的我收了场。之后的那个周末,我在黄奶奶的家看到了他,他之前通常不会随便回来的。我住的“贫民窟”是外婆的房子,多年前被妈妈卖掉,又被爸爸买了回来,对门住着的便是黄奶奶。她以前和我的外婆有些交情,偶尔做了好吃的给我送过来,我也会让家里的保姆买了补品作为回礼。
当天,我拎着两个礼盒跟黄明昊面面相觑,黄奶奶为我们讲了一些小时候发生的事。黄明昊每个周末都在奶奶家度过,有一次,黄明昊出门碰到我,被我那装修一新的家惊到了
我的见闻真的不是“百度”来的。黄明昊说:“你啊,太不会隐藏自己了。即便面对再亲密的人,也不该完全袒露自己。”
黄奶奶不介意多个“孙女”,过年时给我包了和小时候一样和黄明昊一样大的红包。一切都美好的不太真实,终因一场变故戛然而止
两个月前的周六清早,我趿拉着拖鞋疯了一般冲到门口,差点儿和对面推开门的黄明昊撞到一起,他抓住我的胳膊,急切的说:“小区门口堵着一辆车,你赶紧想办法挪走,十万火急!”
我十万火急的从那辆车边路过,朝更远的地方跑去,把黄明昊的叮嘱忘在脑后
后来才听说,黄奶奶突发脑出血倒在家里,黄明昊正巧发现,他正在打120,想起小区门口堵着一辆车,便把挪车的是交给我处理。但因为我的失误,救护过程被耽误了整整二十分钟
在黄奶奶的葬礼上,黄明昊钳着我的左肩,红着眼眶吼:“奶奶那么疼你!你都做了什么?”
黄妈妈强制黄明昊回家之后,他消失了。黄妈妈和班主任轮番找我谈话,她们坚信我知道他的下落,但她们不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想找到他
我每天放学到那条街的网吧里找黄明昊,雪后的城市很乱,圣诞节将至,路边随处可见颜色艳丽的小灯泡,浮光掠影
我又一次垂头丧气的离开一家网吧,刚走出门,几个不良少年围成半个圈向我逼来
“那天就是你骗了我们,又见面了。”几个人大笑起来
我抱紧书包悄悄向后靠,不慎撞翻了身后的垃圾桶,脚下一滑,跌落下去。几个人慢慢向我逼近,我尖叫着抓起一个塑料瓶向对面砸去,被击中的不良少年被激怒,抬脚向我踹过来……
一道人影忽然劈开人群,把手中的购物袋砸向对方,并顺势捞起我的胳膊“跑!”
我瞪大了眼睛:“黄明昊!”
我踉跄的跟着黄明昊奔跑,终于甩开了不良少年。我抓住黄明昊的胳膊,怕他就这样跑掉了:“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我们都很担心……”
黄明昊警告的望着我,我松开了手,过了几秒从他嘴里缓缓地说出几个字:“我送你回家”
到了家门口,我恳求他把新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我发誓。”
黄明昊半眯起眼睛:“你要我怎样相信你?”
黄明昊转身离开,我故意打开门又合上,人还在外面。我轻手轻脚地摸下楼,拐角处忽然有人站在黑暗里出声:“你想干什么?”
我惊叫一声,声控灯应声而亮,黄明昊冷着一张脸:“别学跟踪那套,回家去。”他扭头就走
“你等下!”我快走几步,拦在他面前,“我只是想……”
“你想怎样和我没关系”黄明昊推开我,我脚下一空,向楼梯下方倒栽下去,后脑勺磕在地上,耳里如塞了迷路的蝉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我看到黄明昊从我身上跨了过去
我在医院醒来时,班主任和一名邻居以及黄妈妈围在床前。黄妈妈几乎在尖叫:“温温啊!不是阿姨怪你,你一直和昊昊有联系为什么不肯说?他在哪?你快告诉……”
班主任见状拦下她,转头问我“你是怎么摔的?”
我正要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班主任又说:“你摔的是后脑勺,说明你是背对着楼梯的,是不是黄明昊推的你?”
我的邻居作证的似说:“我开门看见温温躺在地上,有个人跑下去了,肯定是和她吵架的人嘛!说话的声音很熟悉,就是黄明昊!”
黄明昊似乎已经不再是老师心中的三好学生了,我受了伤,又和他在一起,他成了头号嫌疑犯
黄妈妈扯了扯邻居的胳膊“没有证据不要乱说!你给我说清楚!”
两个人吵吵嚷嚷的离开,班主任要和我谈谈,我告诉老师,黄明昊绝对没有推我,他只是一时糊涂走上了弯路,不要用看待不良少年的眼光来看他,他不是
班主任叹气:“我联系过你爸爸,他没时间,已经让你家保姆赶过来了”
我点点头,我爸爸不是没有时间,只是没有把时间放在我的身上
再次醒来,鼻尖缭绕着粥香,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纷飞大雪宛如默片通过玻璃播放出来,窗台上放着一个迷你雪人
雪人?我穿上鞋子,打开窗户,寒风瞬间灌了进来。我赶紧关上窗,隔着玻璃与雪人相望。我确定黄明昊肯定来过,他是何时来的?我抓起外套往外冲
风大雪大,外面很少有人走动,偶尔被踩出的脚印须叟被雪花盖住。单薄的拖鞋让我没勇气踏出去,我郁郁转身,黄明昊就那么直直的出现在我视野中央
“你对老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问我,“你为什么敢断定我没有变成不良少年?”
“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这一点我很笃定,“一定有事发生,影响着你,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黄明昊目光一闪,变得哀伤“确实有事影响着我,一直有”
我追问“是什么?”黄明昊沉默
我才发现我对他一点也不了解,一前他太过安静的个性是否是他的保护色?我把他当最重要的朋友,我却不足以让他敞开心扉
我别过脸“你走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来过”
黄明昊又消失了,黄妈妈把搬走的东西又都搬了回来,将黄奶奶的家恢复了原貌。黄妈妈来找过我,抹着眼泪对我说“温温啊,你要是再见到昊昊,告诉他房子不买了。”
我答应了黄妈妈,只是我和黄明昊大概再也见不到了。那天晕过去之前,我期望黄明昊会再度回到我的视野中,那份期待再也不会有了
出院后,我决定提前转回原籍。我从学校取了转学申请书,走出校门
圣诞节余温殆尽,街道灰头土脸,长风扫过,凛冽的空气刮过鼻尖,我被冻得受不了,埋头闯进一家咖啡馆。
被店长点名为“余淮”的服务生过来招待我,然后我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余淮”大声问我“请问想喝些什么?”然后低声解释“我用余淮的身份打工,每天给他本人10块钱,‘姓名使用费’。”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说,“一杯拿铁,谢谢。”
咖啡很快送了上来,黄明昊在看到转学申请书之后,眸色一暗“你要转走?”
我把申请书压到小臂下,黄明昊在我的面前坐下,“我一直忘了问你,我奶奶出事那天,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那天……那个清早醒来,我希望前一晚只是做了个噩梦,因为爸爸对我说“爸爸老了折腾不起了,以后我就不过来了。”
爸爸比妈妈大十几岁,对她无比宠溺,妈妈生性浪漫,喜欢漂泊,爸爸就带着我跟她到处跑,一直他在巴黎头也不回的丢下我们。
爸爸买下了房子,让我等妈妈回来,他听我奶奶的话重回家族,决定另组家庭之后,他彻底不要我了。
那天我在床头柜发现他留下的银行卡,疯了一般去追他,在黄明昊失去奶奶的时候,我什么都失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黄明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这是店长叫他过去帮忙,起身时他匆忙对我说“你摔倒那天我跑下楼去找车,回去时你已经被救走了。”
人生就是与无数人相遇再别离,被一个一个回的那头推着,往前走。
离开咖啡馆时,我留了字条给黄明昊,告诉她黄奶奶的房子不卖了,这时候黄明昊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即便面对再亲密的人,也不该完全袒露自己,我一直隐藏自己,对你也一样,我到奶奶家过周末是为了逃离我家,我妈强势,我受不了她,只想躲起来,也只会躲起来。
奶奶出事前,我隐约有种要出事的感觉,你别不信,像是某种感应,可是我没和家里说,没想到真的出事了,出事那天在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奶奶就不行了,跟耽误的20分钟没关系,可是我太难过了,找不到出口,把所有的坏情绪都砸向了你,让你和我一起分担罪恶感,这些话当面说不出口,他让我觉得很难堪,我已经回家了,我终于醒悟,成长的路不是靠着横冲直撞就能走出来的。
最后黄明昊写:颜温,请原谅。
半个月后他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复?
两分钟后他自言自语似的又发来一条——是,你没有原谅我的理由。
我还记得和黄明昊过的第1个圣诞节,我俩针对“为圣诞老人驾车的是驯鹿还是麋鹿?”展开讨论,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当然是迷路了,要不然我的礼物怎么永远送不到呢?”
黄明昊意欲反驳,忽又淡淡皱眉“你想要什么礼物?抱歉,我没给女生准备过礼物……”
在知道父母会给孩子准备圣诞礼物之后,我想要礼物的心情只是一种寄情,于是我望望窗外的白雪,随口说“雪人吧”,哪知道他真的给我堆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
成长就是痛一路、哭一路,我们无力改变,那就在荆棘上行走,伤害终有一天会被治愈。
我想,我终会攒够原谅黄明昊的理由。
谁不是从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被现实折磨成一个心机深重的疯子,从此开始,你的世界,与我无关,我的世界,你也只配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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