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边传入徐徐的翻页声。微眯的眼睛看见,看见昏暗的室内摇曳着的灯光。鼻间,流入带有苦味的香气。
“你打算睡多久,徐慕?”
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漫入徐慕的耳中,她的意识正渐渐从睡梦中苏醒。但她依旧感觉自己身浸大海之中,她看见,阳光映在水面上,水波发出粼粼的闪光。
徐慕想伸出手,触碰那近在咫尺的微光,却不料自己正在逐渐下沉,周围变得越发黑暗,越发冰冷。她抽回伸出去的手,将其按在胸前,感受宁静中的心跳。
“徐慕?咖啡要冷了。”
!
徐慕猛地抬头,环视周围。那个声音,将她拽回现实。
“昨晚你是熬夜了?”曾子峰合上书本,伤脑筋似的看着徐慕。徐慕用食指把鬓发撩至耳后,轻抬起咖啡杯,另一只手垫在杯底,抿一口苦味。
“我……”徐慕眨了眨眼睛,“我……我……”
徐慕的意识还未完全回来,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她尽力去想一些恰时的词,但现在的脑子正宛如天花板上的吊顶,散发摇曳不定的光晕。
她轻咳一声,一只手在摆弄自己的发尾,“我想……”
曾子峰专注地倾听徐慕想说的话,他把书签夹在书里,抽出手支住下巴,等待徐慕的话语。
“我想……参加你们一中的艺术节,就是那个,最后的汇演。”
说话间,徐慕的眼里好似发出了亮光,顷刻间已从睡意中苏醒。曾子峰能料想到徐慕说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特地约个时间地点来谈话。对于这个请求,曾子峰多少有些担心,他推一下自己的黑框眼镜。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是艺术节了。据说今年的艺术节能让外边的人来参加,但之前从未有过先例,即使允许,也似乎没有人会愿意冒这点风险。
也许徐慕想打破这种格局,但是她那边的学校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吗?曾子峰思考着,同时又拿起面前的咖啡一口口喝下,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听说……一中那边允许外校的来参加,所以,我就想来着。”
“咳咳!咳咳!”曾子峰喝咖啡时猛地呛了一口,慌慌张张中找来餐巾纸擦着飞溅出来的咖啡汁,“这可不好说……三中那边不也是在办艺术节,你不参加自己学校的?”
“那那那没事的,我迟早要来一中,三中那边,不管也罢。”
曾子峰听到徐慕的这话后,摇了摇头。一中作为市重点,报考时的分数本来就高,后面从他校再转学过来的要求更加苛刻,恐怕徐慕目前有的危险。
想着想着,曾子峰伸手去拿咖啡杯,却发现里面已被喝空,只好又放回去。
“会来的。”徐慕坚定地盯着曾子峰的眼睛,这让他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子微微发红。
“马上高三了,再来也不合适了吧。”
“不。我成绩会上来,转进一中的。”徐慕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而且,今年的艺术节我也一定会参加。”
“好吧。”
曾子峰摆摆手。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她是那种一旦认定方向就不会中途折返的人。曾子峰能够感受的得到徐慕心中燃烧的熊熊火焰,但这把火能燃烧多久,对他还是对她,都仍是未知数。
苦味再次顺着杯沿流入徐慕口中,她闭上眼,体会苦味深处的那份真甜。她看见,就在那突起的山峰上站在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太阳灼热的光将那人的背影变得模糊,但唯一不会错的是,空气中伴有一丝淡淡的紫罗兰花香。
面前的咖啡均被二人饮尽,罩灯下的光晕始终摇摆不定。他们各自付了款,走出店门,朝着彼此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两人便完全融入茫茫的人海当中。白雪在空中翩然落下,淡雪飘零,冬雪化冰,这刻间,世间仿佛暂停,在雪地上留下白色的足迹。
◇ ◇ ◇
没有午饭垫肚的午睡中,一直在振动的手机打破了从窗口边斜阳的宁静。
“看电影?三点钟的场啊……我想一想。”
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初中老友的声音,他向我递上一起去看电影的邀请,说是,曾子峰也会去。曾子峰……加上他,就是三个人了。
三个人呐,我们是多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呢?我垂下拿着手机的手臂,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随后又一阵疲软地躺在凌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顶。
三年前,在初中的艺术节中……
徐慕,听说你想上台表演。
不不不,那只是想想而已,想想而已。
想想?喂,勇敢点,只是上个台,不会掉块肉。我来帮你做后勤工作。
诶诶诶……这怎么好……
没事,曾子峰也和你一起上去,有个伴就不孤单了。
……
那时候我被安晓鹏怂恿上台表演,与曾子峰一起。半推半就下,我登上学校搭建的临时舞台上,面对全校的师生。那时候,我还是第一次,紧张感像是汹涌的大海不断袭击我的心岸。
但最后还算是顺利结束。那次稀里糊涂的经历让我们三人的友谊一下子得到升温,也正是这并不完美的经历,才让当时我心里的某一处地方得到完整。
后来我们考上不同的高中,我三中,他们一中。和安晓鹏、曾子峰的相处时间逐渐变少,即使偶尔还能和曾子峰聚一聚,可时间还是少的可怜。
这样的局面下,安晓鹏竟然主动想要我们三人再次聚在一起。难道这是曾子峰的主意?
思来想去,我决定去看电影。于是给安晓鹏发一条短信:
【那就去吧,在电影开播前二十分钟集合嘛。】
或许我该问清楚曾子峰是不是真的一起去?不,还是算了。我给锁上手机屏,望向书桌上摆着的一块白色相框,那里裱有一张初中艺术节表演结束安晓鹏拉着我和曾子峰拍的照片。
怎么办……该怎么办呢?看着已经打在一点钟的指针,和乱糟糟的房间,心情有些躁动,开始有点不知所措。面对三人久逢,我该是以怎样的一幅形象去看他们呢,总不得是这样一幅邋里邋遢的样子出现吧。
我一边收拾房间,一边为接下来的赴约选择着装。在来来回回的走动中,我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柜子旁的全身镜,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蓬乱开叉的头发,满是褶皱的棉质睡衣,以及这张没有生气的面孔和慵懒的棕色眼睛。
就这样,在家里的我就是这样子。该让自己变得整洁点了,对于女生来说,如此模样可是会被外人说生活不检点的。
而这样子的我已经度过了十七年人生,家里也无大的意见。我自己没想到要去做改变什么的,可是现在,有一个新的想法被植入脑中。
我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抓起桌子上的梳子去梳理头发,再去卫生间洗脸回来,站在全身镜前----一个容貌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女生出现在了里面。
但,还是缺了点什么。
我打开衣柜,一点点拨开挂在衣架上的衣物。衣架两两相撞发出“邦邦”的清脆声响,最后我在里边的个角落找到一件淡蓝色的背带连衣裙,随后又取出一件白色的女式衬衫和米黄色丝质长衫。
对衣着稍做折腾后,我用蓝丝带在长发及后脑勺的地方揪出几捆头发,系上一个长辫。最后再打理鬓发和刘海,打上领结,好嘞,收工!
现在的我,在镜子前,会是怎样的一个姿态呢?
仅距离镜子不到两米的位移,在这一刻是多么遥远,每一步都变得无比沉重,不再轻快。随着步伐的迈进,裙摆与发尾也一同摇曳。心脏在怦怦直跳,仿佛就要蹦出。
我调整呼吸,闭上眼走近镜子。当觉得差不多时,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让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光景。
◇ ◇ ◇
徐慕又一次落入水中。
阳光贴在水面上,亮金色的水纹形如丝线浮动着。我正在缓慢地下沉,五感模糊,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画面,触不到任何。只是能够知道,徐慕有坠入深海,阳光被阻挡在外,仍它叫喊我也不做出回应。
从口中呼出的气泡像几团泡沫一样,既是转瞬即逝又是永恒。当冰冷袭来之际,是我恢复了感官吗?或许是错觉。任由自己下沉,缓慢被吞噬。
我记得有一个人影站在山丘上,他背对着太阳,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张开口,伸出手,想诉说,紧相拥,却看见距离是那么遥远,那么遥远。
“叮叮叮……红枫一中到了,需要下车的乘客请按铃。”
熟悉的公交车播报女声传进耳畔。我的意识忽然间被一股力量给拉回来,有声音在耳边嗡嗡回响,周围的嘈杂以螺旋式地转入。塑料的悬挂扶手噼啪作响,引擎正轰鸣运作。有人按下电铃,司机的驾驶座上传来“叮叮叮”的声音。
车门啪嗒一下向两侧打开,敞开一条通道。我下车看了看四周,瞥见附近的红枫一中--那里我总会攀到,无论如何也要摆脱三中。
找到之前安晓鹏说过的电影院,看见有两个人站在门口,对,那就是安晓鹏和曾子峰了。我小跑前去并向他们打招呼:“喂!我到了!”
两人闻声便都扭头看我,但只有曾子峰是瞟了一眼后又回去看着手机屏幕。“时间正好,我没迟到吧?”我说。
“差不多,票也取好了,这次算是请你看。”安晓鹏查看下手表,随后挥动着手中的红色票样。
我跟在他们的后面进入观影厅,距离电影开始还有点时间,这时安晓鹏问我:“听曾子峰说,徐慕你这次艺术节要来一中?”
“对,这次艺术节要来一中。”我双手交叉扣在胸前。安晓鹏会不会像曾子峰昨天那样向我说那些劝退的话?既然条例上没有明令禁止,应该是能进来吧,或许我可以穿上一中的校服,这样保安就没理由拦我了吧。
“我觉得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来……”
“有困难就打电话给我,尽量会帮忙。”
“呃……谢,谢谢。”
安晓鹏突然打断说话让我不禁感到意外,而且这样一来要是我这边出什么时,可能他帮忙的也脱不了干系。但,我还是想来一中。
他咧嘴一笑,当巨幕泛起白光时,安晓鹏便转头过去:“开始了,开始了。”我也一起看向银幕,同时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下曾子峰,他才把手机收回衣兜里,镜片上的反光让我看不清此时他的眼睛。
自从昨天的谈话过后,曾子峰就一直表现得冷淡。虽然平常他也是这副模样,可这次他似乎真的很反对我来一中。难道我太任性了?不,算了算了,专心看电影。
……
我一直待在黑暗里被水淹没,五感尽失。但又能想象出自己是什么模样,泡沫不断上浮,逐渐靠近水面,似团团蒸汽。
我还有种感觉是自己正躺在云层之上,享受宁静,却又时而下坠,大气划破脸颊,刺穿肌肤。眼下是永远没有着落的深渊,冰冷也依旧持续。
我看见白云离我越来越远,伸出手想要抓住,却只握住一片虚空。我闭上眼,让身体自由下坠,静待着落地的瞬间。
……
观影厅的灯随电影的片尾一起启动,伴着片尾曲的人声,观众们纷纷起身离开。而安晓鹏还坐在椅子上:“不打算听完片尾曲再走吗?这挺不错的。”曾子峰在一旁,摇摇头说:“走吧。”“噢,那好。”
安晓鹏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带走爆米花桶,“嘿,刚才电影那段跳伞的情节可真不赖,超刺激。还有潜水那段,加上幻觉的手法,也是特别厉害……”
从电影院出来的路上,安晓鹏总是滔滔不绝地谈论起电影里的内容。我没有心思和兴致去回应他,更多的是附和几句。去一中的事情让我心乱如麻,看电影的时候多半时间都在走神想其他事去。
“子峰,要不然下次去看那个《环太平洋2》吧,明年三月就可以看哩,等了好久。”
曾子峰连忙收掉手机,说:“那个还早,久着。”说话间,曾子峰还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只有很短的一瞬间,他马上又转回去了。
也许他在向我传达什么,可惜我不知道那包含着的意思。走出门口,安晓鹏跟我说他和曾子峰现在得回去学校,于是我们道别后各自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左拥右抱啊,徐慕。”
!
一个令人厌烦又窝火的声音出现在周围。我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我咬紧牙关,顶住那个人。
就在我去三中的必经之路上,那个散开校服拉链,穿着有撕裂口子的牛仔裤,把头发染成黄色的女生摆出一道不怀好意的表情打量我:“老远就见到你这身显眼的衣服,想你怎么突然打扮了,原来是去见男生啊。”
“我怎样,不用你来管。”
我不去看那人,径直从她旁边穿过。这时她抓住我的手腕想拦下我,说:“非要这样?不听听我的忠告吗?”她露出奸诈的笑容,无论我怎么挣脱,死活不肯放手。
“你除了说风凉话还会干什么。”
“至少我还是站你这边的,要说刚才你们三个被她们看见了,会对你怎样,你也清楚吧。”那人终于放开手,耸了耸肩,“她们才不会让你好过一秒钟。”
“我知道,我已经在收敛了。”
“恐怕那些人会追你到天涯海角,你高一那时的铁腕事迹可是连老师都战栗三分,谁会不记得,得罪了不该惹的人,就算收手也不会让她们就此罢休,自认倒霉吧。”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将声音抬高八度,“说说风凉话,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反正我迟早会……”我还想继续说起,但说出去一中的事情定会被人抓住把柄,只好又把话给咽回去。我不能让现在的处境更加艰难。
见到我的举动,那人随即冷哼一声:“徐慕,悠着点。”
“我心里自然有数,bai……”算了,不想说出那人的名字。从初中开始到现在她就一直这样,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局势,既不参与,也不拒之事外。这样的方式总是让我很窝火,不愿叫出她的名字。
我从那人旁边擦肩而过,走的有一段路后又回过头来看向她。她说她是站在我这边,我相信这话是真的,只是心里很不安。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转去一中,绝不能继续待在三中了。
回到了寝室,我脱掉淡蓝色的连衣裙和米黄色长衫,换成宽松的卫衣和三中校服校裤。得把脱下来的衣服叠好装进袋子里,藏在衣柜的深处以免被她们发现。
做事要小心谨慎,一旦被抓住了什么,后果不会有好的。我把床上的被子抬到外面的晾衣绳上,趁着太阳还大尽快晒晒。其他的室友很晚才会回来,估计晚自习才见到,这时候我就可以洗洗先前留下的脏衣服。
每次返校回来都得把事情做好,不能出现疏忽。晾好衣服,我靠在椅子上,漫无目的地环视室内,想着一中的事情。
一定一定要去一中和曾子峰团聚,三中是什么样的地方就有什么样的人,不可以被这里所侵蚀。
正在我发呆时,忽然看见寝室门外有个半露出来的小脑袋。
“苏君,是你吗?”
“嗯……没打扰到徐慕你吧?”一个身材娇小的齐耳短发女生站在门前,她垂下的手臂紧贴肚子边两侧,手指捏着校服下摆:“已经快五点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行啊。”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入校服口袋里,“去吧,等下你还回寝室不?”
“回寝室?为什么要回寝室?”
“回来拿小说去班上看啊,吃饭的时候拿着那东西不方便。”
“那怎么不现在拿呢?”苏君这时候的眼神似乎流露出一种担心的神色。
“不是说了嘛……”我稍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立刻继续说:“诶,我这脑子连简单点的事都没想到,倒是差点麻烦走这点路。”说着我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淡蓝色封皮的小说。
“那走吧。”苏君拍手合十。
果然一不小心就忘记……曾经的事情让我在班上的地位变得尴尬。要是室友见到了我,估计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我只会引来她们的不满罢了。
她估计想起来怕我回寝室晚了遇见室友,那时候我又是一个人,可能会遇上些麻烦事。明明苏君和这边的事情没关系,如此和我接近又帮忙的,想必是也会受到点牵连,但叫她离我远点什么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伤脑筋啊。
“今天徐慕是去见了什么人吗,这次的以后比平常漂亮多了,就是刚才寝室换下来的那套。”在去食堂的路上苏君忽然问我。
“算是吧,和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
“那还挺不错的。”
“挺不错的。”
我重复苏君说的话。我不能把事情全盘托出,仅说出一部分事实即可,不然又得有什么隔墙有耳的事情出现了。但没能让目前尴尬沉闷的气氛散去,是有点惭愧,苏君,请理解我的苦衷吧。
因为和苏君去食堂的时间比较早,食堂里没什么人,菜也少。于是吃饭很快就结束了,我与苏君在教学楼下分别。回到教室,心里还在计划着这整个星期的日程安排,这时,我看见一包熟悉的袋子放在我的位子上。
那不是,之前装有裙子和长衫的袋子吗?怎么会……我心里不禁紧张起来,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随时就要蹦出。我双手颤抖着打开袋子。
!
这……淡蓝与米黄之中掺杂碎片般的黑色墨点,衣服大部分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连碎布都说不上,简直就是……不仅用墨水泼在上面,还把它撕得破碎,然后装入袋子给放到这里。
是谁?她们吗?她们已经知道下午的事情了?难道那人暴露了?
不不不……不会这样的。我捂住嘴巴,极力忍住从胃涌上来的恶心感。冷汗布满额头和后背,我感受到恐惧在弥散全身。她们开始行动了,谁……能来帮帮我?不,没有谁能……只有我,对……只能靠自己,靠……自己。
我把袋子塞进桌子的里抽,摊开淡蓝色封皮的小说。我需要重新安排计划,我大概知道……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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