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得知莎拉去世的消息时,卡洛斯已经一年没和她见过面了。她的死讯是旧时的邻居打电话送去的。在卡洛斯离开之后,他依然住在莎拉的隔壁,直至莎拉死去。
她的死因相当稀松平常,平常到根本不值得提及。“总之留有全尸。”邻居如此描述道。
卡洛斯一张张数过自己手里的存款,之后搭上一辆车,返回了那座自己一度居住过的城市。
虽然已然阔别一年,那座城市却依然飘浮着一股不怀好意的什么。就连城市的居民都受到了那东西的影响,见到回来的卡洛斯时,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让人难受的鄙夷,无一例外。
此时的城市正沉浸于秋日的末尾,北风转冷,落叶遍地,萧瑟的景象仿佛在为莎拉献上挽歌。
卡洛斯旧日的家已经破败不堪了。在莎拉死后,不再有人对那里进行打扫,不过几天的工夫,房子的一切便落上了厚约一拇指节的积灰。简直像是被人忘却的墓园。
唯一没有落上任何灰尘的是莎拉的棺材。棺材是莎拉生前自行购置的,被邻居发现时,她已经在那里面躺了段时间。卡洛斯回来是那之后几天的事情,由于缺乏照料,莎拉已经开始了腐烂。低的出奇的室温减缓了腐烂的速度,让她的保存情况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乍一看去,竟会让人觉得莎拉像是休眠的吸血鬼。
屋子里的布置与过去相比毫无变化,不过多了几个牛皮纸袋。纸袋中空空如也,最初肯定是用来装超市买来的东西的。现在的屋子总有一种违和感,但卡洛斯搞不清到底是哪里违和。
属于莎拉个人的遗物相当稀少。几套衣服,杯子,餐具,钱包,仅此而已,连化妆品都没有。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化妆的人。
几天后,莎拉的葬礼无声地发生于野外——人们不允许莎拉被葬在城市的公墓中。葬礼现场没有神父,没有送葬的人群,只有卡洛斯与莎拉。卡洛斯甚至连协助运送棺椁与挖掘墓坑的工人都没有雇到。
下午,卡洛斯回到了落满灰尘的家。他歪在过去常坐的藤椅上,喝了半瓶刚买的啤酒,然后睡了。
2
卡洛斯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邻居家的孩子一直在哭,把他给吵醒了。他打开窗户,通白天的时候忘了通的风,然后开始收拾屋子。下面该怎么处置这房子,他完全没有头绪。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他绝对不会在此住下。
把积灰全部清除之后,卡洛斯离开了家。他在街上游荡了许久,终于找到个公共电话亭,钻了进去。或许是因为安装家庭电话的人增多的缘故,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城市里的电话亭比起前一年已经少了很多。
电话在等候音响了两次之后接通了。听筒中传来似乎相当陌生的声音,但那声音的主人直到他回来之前曾一直在他身边。
“到底去哪了?”她问。
“回老家。有一场葬礼。”
短暂的沉默。
“谁的?”
“妹妹。”
“是吗。”
第二次沉默。这次同样相当短暂。
“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咱们两个的事情。”她说,“想了许久。”
“想出来什么了?”
“理清了咱们的关系。”她在那边用手指卷着头发,“你是个歌手,我是个歌迷。本应仅此而已。我会喜欢上许多歌手,你会有无数的歌迷。所以说事情本不该像现在这样的。”
电话挂断。现在,卡洛斯已经失去了原路返回的理由。
3
翌日清晨,卡洛斯再次在藤椅上醒来。小孩依然哭个没完没了,让他感觉有些烦躁。
“管一下你家的孩子。”他敲开邻居家的门,对邻居如是说道。邻居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我一直讨不到老婆,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防盗门关闭。卡洛斯困惑于哭声的来源,回到了屋子。然后,他意识到孩子的哭声在室内听起来要比外面更响一些。客厅的一部分墙面看起来有些异样。他想起来了,那里原本是个房间的入口。走近后侧耳聆听,哭声就来自那里。
卡洛斯找来长柄的铁锤,将家具尽可能搬离目标,随后举起锤子,对着墙面奋力一击。墙仅仅由红砖、水泥以及一层大白组成,仅仅这一击便被破开一个大洞。卡洛斯继续工作,将新装上去的红砖全部用暴力卸了下来。过去的门终于显出了身形,哭声的音量也随之加大。卡洛斯将锤子放下,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本来是储物间。但是,现在它的内部却几乎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张桌子和一个婴儿床。桌子上有封信,写信的笔摆在一旁,已经没了墨水。信没有信封,只是一张未折叠的信纸。是莎拉的笔迹。
“我无比镇静,只是不够坚定。”她写道,“你我已经得到了恶果。我试图终结一切,最终未能成行。事已至此,我决定贯彻自己的懦弱,独自从血肉之躯中转身离去。”
这便是她的遗言。卡洛斯放下信纸,在惶恐中将头转向了婴儿床。在小小的被子下面,哭声从未停止。卡洛斯颤抖着双手揭开被子,随即向后紧退了几步,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靠在墙角,慢慢地顺着墙壁向下滑去。
婴儿大声哭泣着。他弯着自己一米长的右手,不断地敲打着自己的头。看样子,他如枯枝一般的头颅正在承受着不小的痛苦。他无助地挥舞着五公分长的左手,哭闹声愈发大了。如果他有腿的话,他大概会不断地蹬腿,直到腿甩飞出去为止。
卡洛斯在原地蹲了一会。最后,他站起身,从外面拿来了剪刀,又抄起信纸,将一切剪了个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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