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A市的夏天过去大半,一场秋雨,天地之间顿时渲染出了很深的凉意。
莫秋声卧床有些日子,持续几日的阴雨天气使他疏于运动的畸形双腿频繁疼痛。他疲惫地靠在床头的靠枕上,单薄的身形几乎就要陷到薄被中间去,骨瘦如柴的双腿隐藏在被子下面,隐隐能够看到膝盖处隆起,类似双腿瘫痪萎缩的病人一样,使人见状不免心惊胆寒。
温尔雅:“很晚了,睡一会儿吧。”
姑娘有意放低音调同他讲话,水葱般的手指触碰到他额头前方垂下的几缕发丝便默默收回来,娇羞情态宛若少女。
莫秋声:“嗯…”
因为有身体的牵累,病重的莫秋声总比同龄人显得老态。困意袭来,他由着身边姑娘扶着自己身体躺平入睡。温尔雅帮他掖好身上的被子悄悄离开房间,关门时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免得惊扰到那重病之人身体恢复一些之时,难得的沉酣好梦。
整个莫家人口不多,偌大的房子自民国时候便耸立在这里,在外人口中一传十十传百,越发宛如中世纪古堡一般冷冷清清神秘莫测。莫秋声大约三四年前身体情况就日渐不容乐观,为了他日常休息时候不被打扰,走廊上换上了最为华丽柔软的新地毯,女子走了好一段的路程才到小姑娘所在的房间,透过门缝只见到夜幕降临后的昏黄灯光下,画板旁边那个小小背影的孤独落寞。
她默默叹息推门进去,少女听闻动静回头笑得灿烂:
姜云夏:“尔雅阿姨,快坐。”
十五岁的小姑娘搁下画笔,牵着那年轻女子的双手到一侧沙发上去落座。小姑娘和她的叔叔一般模样不肯低头,她在外面仍旧是待人接物谦和礼貌,然而在家时候却躲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仿佛变了一个人。
温尔雅:“阿姨不好,”
女子淡淡微笑,
温尔雅:“打扰你画画了。”
姜云夏:“没有啊,云夏一个人也是闷,阿姨过来陪我说说话,我好开心的。”
女孩儿眼睛亮亮的回答对面人的话,每句话都带着浓浓的少女感,使人听到之后如沐春风。
继莫秋声病了这一个月,温尔雅几乎辞职在家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她虽然卸任公司的关键岗位却仍然以优秀的专业知识受到重用,如此一来倒也是落得清闲。女子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这些天衣不解带照顾爱人的缘故,小姑娘接了一杯温热的开水递在她手中,家中本来就有一个病人饮食都很留心细致,加上她肠胃不是太好,细心的小姑娘每每注意到这一点,都一直体贴入微。
温尔雅:“云夏对阿姨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去找你叔叔说说话呢?他醒了就问我你去了哪里,其实他嘴上不说,对你的关心从来就不曾少过。”
温尔雅抱着盛满温水的玻璃杯浅浅抿一口搁在面前的茶几上,望见小姑娘坐在她身边便开口相问。家里的小姑娘从小大概是被她叔叔惯出了些脾气,她夹在中间不好说话,也只能尽力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姜云夏:“叔叔不是不需要我吗?”
姜云夏仍是嘴硬不饶人,
姜云夏:“我说了以后叔叔有什么事情发生,跟我无关,阿姨帮我好好照顾叔叔就好了。”
姜云夏梗着脖子说话,乌黑柔软的长发披在肩膀上,就快要及腰的长度。十四五岁的孩子都到了叛逆期,平常孩子到了青春期的家庭都会鸡飞狗跳一般,他们这个家里却始终保持着极好的关系和谐与相敬如宾。小姑娘已经算是很省心的孩子,而骨子里的那种反叛心理总是时不时地冒出来,让人一声叹息却又哭笑不得。
而此时温尔雅心中升腾起的确是别样的感受,她低下头去脸色灰暗了些,抚摸着孩子柔嫩的双手道:
温尔雅:“如果阿姨说,可能没有办法好好照顾你叔叔呢?”
姜云夏:“怎么可能照顾不好?叔叔他现在不是很好吗?”
温尔雅:“云夏我前半月去检查了,你知道的,”
女子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
温尔雅:“我还没对你叔叔说,我体内…查出了癌细胞,大概是恶性肿瘤。”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据,适才的一番话娓娓道来,仿佛在谈及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莫秋声生病的这段日子,她背着他去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多年前因为工作繁忙伤到的胃检测出癌变,时至今日,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才对小姑娘和盘托出。
尔雅阿姨和叔叔都是隐忍不发的人,小姑娘明白,她终于肯开口的时候,该是下了多大决心。
姜云夏:“怎么会?”
温尔雅:“阿姨把你叔叔托付给你好吗?我可能不会活太久了,希望我们云夏和叔叔好好的…好好的…”
温尔雅一时间情绪激动眼角浮现出晶莹的点点泪光,没等她说完话,小姑娘面上已然为之动容。她将面前的女子拥在怀里,自己的怀抱不宽敞但是有着满满的青春活力,奶香味的小身体令人莫名觉得安心。
姜云夏:“阿姨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担心…”
温尔雅:“先别告诉他,这件事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亲自跟他说的。”
姜云夏:“等叔叔醒了,我就去认错好吗?我答应你…”
姜云夏亲眼见到过生死的一个瞬间,爸爸妈妈当年最后留下的音容笑貌浮现上来使她感到恐惧。生命原来那么脆弱,与之相比,似乎什么都不再显得那样重要。
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尔雅再也绷不住心弦,顿时泣不成声。
莫秋声:“云夏,别走…”
重病的这些日子对莫秋声无异于身心的双重折磨,他会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嗜睡,而几乎每天,他都会断断续续做着关于家中小姑娘的梦境,甚至几次三番被梦中呓语吓醒,之后便是比睡着时候更加剧烈的病痛。
男子身体好些能够下床活动之后,也是长时间坐在沙发上读书或看文件,累了便稍微吸会儿氧。他又一次叫着小姑娘的名字惊醒,本来不曾指望她在身边,却未料到那个年纪尚幼的女孩儿就守在身侧,一双暖暖的小手刚好抚上他的胸口,久违的亲密感。
姜云夏:“叔叔做噩梦了吧?”
小姑娘撤开手掌,
姜云夏:“没事了没事了,云夏在…”
眼前的叔叔瘦了好多,瓷白的面容之上戴着氧气面罩,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疲惫不堪,睁开又阖上反反复复。他心思重故而久病不愈,孱弱的腿脚同时有些疼痛,小姑娘帮他撤掉面罩,打着圈圈帮他揉胸口,莫秋声很久才缓过来。
姜云夏:“叔叔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的,”
姜云夏努着嘴巴乖乖认错,
姜云夏:“惹叔叔动气生病,云夏看了心疼。”
二人之间很久没有交谈,小姑娘似有一些生疏的模样,说完话便坐得离莫秋声更加远一些,亮晶晶的眉目却盯着他可怜巴巴。莫秋声每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整颗心都像是化了一样,他撑着身体坐直一些,凑过去牵起她的手:
莫秋声:“叔叔…也要跟你认错。”
他早就想要同她道歉,奈何病得沉重起身都很困难,只能把这件事情一推再推,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个机会。因为久坐伏案工作,莫秋声今年刚刚添了腰肌劳损的毛病,见他扶着腰间坐得很是勉强,姜云夏下意识伸过一条手臂替他揉腰,即使朝夕相处,他仍然是说了一句谢谢。
姜云夏:“叔叔我这次拿了全年级第一,云夏跟你说过的嘛…我从来就不是坏孩子。”
小姑娘贴在叔叔耳边讲话,温柔的气息,很舒服。
那天班主任的一句“坏孩子”由自己复述出来,伤到了小姑娘的心,莫秋声事后想到此事非常后悔却不知如何启齿。女孩儿的心思敏感,莫秋声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说出一句:
莫秋声:“嗯,云夏很棒…”
姜云夏:“云夏已经认错了,叔叔还这么客气,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她以为他仍然没有原谅自己,心内如同打了小鼓忐忑不安。莫秋声嗯了一声弯起眼睛望向她的方向,其实心里早已原谅了她,只是身体真的不太给力,说话也只得断断续续。
他的小姑娘日渐长大越来越要强,未来某日她会拥有事业和家庭,届时自己垂垂老矣病入膏肓。因而此刻小姑娘所给予他满满的关爱,他怕未来会失去,更加不敢接受。
孩子柔顺的长发及腰,瀑布一样垂落下来美不胜收。莫秋声将她的小手拢在手心里,精神已经好了大半,遂转了话题道:
莫秋声:“云夏有头绳吗?叔叔帮你把头发束起来好不好?”
姜云夏:“好啊好啊……”
她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奔到楼上房间去,不久便取了扎头发的皮筋下来递到他的手中。莫秋声从小都是由别人照顾自己从来未曾上过手,他简单梳了几下便笨拙地将她的头发拢成一个马尾,虽然如同鸡窝一样不甚好看,却也是一番心意。小姑娘懂得他的这份心意,于是欣然接受。
姜云夏:“云夏才十几岁,应该把头发扎起来啊,干干净净的,最好看了。”
他笑着在她脑后的位置开口,声音温润而低沉,煞是好听。
姜云夏:“嗯我知道…”
小孩子默默答应下来,却话锋一转到了他的身上耐心劝导着,
姜云夏:“叔叔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但是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姜云夏眼角红红的样子,心底里轻叹一口气,他亦是无从察觉。温尔雅生病之后的小姑娘仿佛一夜长大,她风平浪静的生活背后诸多苦楚无人能知,个中原因她不便对他讲起,唯有希望身边的亲人再也不要经历那样多的苦难。至少,如今想要存留住的那些美好事物,都可以如愿以偿。
姜云夏:“叔叔活的任性一点好吗?就当…云夏求你…”
叔叔的眉间永远紧蹙不得舒展,小姑娘仔细抚摸着他额头上的皱纹,始终不能抚平。他多年来忍受着病痛和诽谤,给予自己一个宽松愉悦的生活环境,小姑娘简单地抱有一个微茫的希望,只求他未来的生活能够快乐。
寒来暑往,愿君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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