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黄昏

一

一所坐落在北京市内的大学刚刚敲响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本来缓慢的空气突然变得躁动了起来。从课堂上解放的学生们纷纷从各个教学楼的各个教室里涌出来，流向学校的各个角落。

物理专业专有的教学楼坐落在学校一个偏僻的角落，有点破败的教学楼似乎和其他的建筑都不太一样，让人感觉没什么活力。这栋教学楼很大但人却很少，相比其他教学楼则显得安静许多，加上下课了还是会有许多人留在教室继续学习，即使放学后的走廊也没有稍微热闹一点。

刘文华简单装了点资料进自己的单肩背包就走出了教室，和往常一样。

走廊上没什么人，好像还没有下课，而少年不过是翘掉了某节无聊又枯燥的课溜出来。夕阳透过有点陈旧的玻璃窗映在墙上和少年身上，安详又舒适。但这安静的片刻没多久就被打破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走廊上欢快地小跑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准备碰到少年才及时停了下来，他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是谁。

“刘—文—华—”一个清澈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叫着他的名字。

是个带着半框眼镜，用白色丝带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刘海比眉毛稍低但不会遮住眼睛，两鬓垂到锁骨，第一眼看到一定会以为是文静乖巧的类型，但实际却是个极其外向开朗的女生。

叶婷，这个太过娟秀的名字和本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出入，本人是个充满活力和激情的少女。

“喂，等等我。”刘文华没有停下脚步，但稍微走慢了一点好让对方跟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如此冷静地冲上讲台打断老师讲课，现在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你真是很厉害唉！”叶婷激动的说道，她现在看刘文华的眼神就像是小孩子在街边的商店里看到自己想要的玩具一样，眼镜镜片时不时反射着阳光，在物理上产生了两眼放光的效果。不仅如此，少女还小幅度的蹦跳着前进，肆意晃动的鬓发和马尾毫不掩饰的表达着她的兴奋。

“‘老师！我觉得这里不对！’”叶雨压低声音模仿着刚才教室里发生的对话，这在刚才是从刘文华口中说出来的，虽然不太准确，不过大致意思没什么差别。

“然后冲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唰唰唰的涂满了两个黑板的公式和图形。‘老师，如果是按照你刚才说的公式，那么这条和这条都是有问题的。’”说着模仿刚才刘文华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几条线，刚才他就是这样在黑板上用鲜红色的粉笔这么画出了几条线。

“嗯。”刘文华附和的应了一句。

“嗯什么啊，你真是——”她想了想，希望想出一个形容词来概括他的这种行为，“就像，就像热血漫画里男主角一样唉。”确实很难用一两个形容词概括。

“嗯，是吗？”刘文华点点头，其实他对此没有什么概念，漫画这种东西只有自己很小的时候才看过，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此表示赞同就好，如果他问一句——热血漫画是什么的话，他能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很麻烦的事情。

“真是太有趣了，转学过来的时候虽然也有听说之前发生了好几次，我当时还以为是谣言，只是被夸大了而已。‘哈，这是什么龙傲天的剧情啊？这种东西只会发生在漫画或者小说里面吧。’我当时这么想。没有亲眼见到之前真的很难想象，真是，真是！太刺激了！”少女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就像刚刚看到自己喜欢的球队进球的球迷一般，两手握拳在面前挥了挥。

“还有，你看到老师的表情了吗？就像自己家的白菜被人拱了一样。”

哈？这是什么形容。刘文华露出了一丝迷惑的表情，不过他不想说出来。

“啊，没怎么注意。”他简单的回答。

“你不吐槽一下吗？”少女露出一脸天真的笑容，两颗虎牙显露在刘文华的视线里，他有点庆幸自己什么都没说。

“我真是有点崇拜你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吗？”少女这么说道，稍微皱了下眉。“不愧是年级第一啊，聪明得让人嫉妒，我行我素这点上也让人很嫉妒唉。”

“是吗？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哈？这是什么，作为天才的从容吗？”少女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对于自己感到迷惑的东西提出疑问，试图找到答案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刘文华平静的说。“我写在黑板上的东西，你应该也可以看懂吧。”

对方转过头看着前方，摇晃着脑袋若有所思。

“嗯……虽然可以看得懂，但我平常也不会想那些东西嘛，你看，课本上的东西不也都可以看懂吗？但是看的人和写出来的人是不一样的吧。”

“有道理。”

说着话的时间，两人已经从四楼走到了一楼，再走过一个走廊就出教学楼了，刘文华经过考虑还是决定停下向前的脚步，拐到最近的一个窗口前，少女也很自然的跟了上去，最终停在了窗台前。

虽然在室内很容易被迷惑，但屋外已经是接近零度的低温，紧闭的窗外尽是树叶快落完的枝条。不过窗内却完全不一样，靠近窗口反而更加暖和了，这得益于窗台下那些有点生锈的暖气片，里面正缓缓的流过温热的水。刘文华估计少女一时半会不会停下来，所以与其在外面发着抖交谈，还不如在这里站一会。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理解自己的意思，因为即使在他们走向窗台的这点时间，那个少女也没有丝毫想要安静下来。

“哎，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啊？打断老师讲课，搅乱课堂秩序，还跑上讲台和老师对峙，真是太有趣了！快和我说说！我好想知道，才刚转学进来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之前知道有你这么有趣的人我肯定早就入学了！”

什么时候开始吗？一开始就问出了很麻烦的问题，不愧是她。

“我想想。”这个问题他需要稍微思考一下，并不是他不记得了，相反他记得很清楚，但详细说可能要说很久，他在想一个简略的回答，最好不是很长但可以让少女满意的回答。

“嗯，可以说是从上个学期的一节理论物理课开始的。”

“怎么，那节课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的地方吗？也不算奇怪吧，就是一节很普通的课。那节课讲了物质基本构成的一种假说，也就是刚才那节弦论课的简略版本。”

“怎么？老师在上课刁难你让你站起来回答问题吗？”

“嗯？”这算刁难吗？

“你看你平常都不喜欢和人交流，像你这样沉默内向的人，应该会讨厌上课起来回答问题吧，然后就是，说不定还会很记仇，平常不怎么说话但是会把讨厌的人记在小本子上，伺机报复。”叶婷胡乱的推测着。

“不。”他果断的否定了这种说法。

至少记仇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的，自己确实平常不多话，但碰上叶婷却没办法，如果现在不解释清楚，她就会一直追着自己，光是想想就很累。

“那是为什么？”

“因为，这门课上一节说的也是物质的基本构成，但两节课不太一样。”

“那节课说的是，物质是由一系列微小的粒子构成的，对吧？”

“嗯。”他点了下头，“物质是由粒子构成的还是弦构成的？为什么我们同时在学两个给出不一样答案的假说，而且都让我们当作是正确的，我不能理解。到了这个学期，粒子物理和超弦理论甚至成为了两门完全分开的专业课。”

“就这些？”

“嗯，差不多吧。”

“哈哈，你看，你可以这么想，教粒子物理的老师是由粒子组成的，而教超弦理论的老师则是由弦组成的。”

“这种可能性应该是不存在的。”

少女看他似乎很认真的反驳了自己，不禁笑出了声。

“开玩笑的啦。不过，是吗？我确实没有认真考虑过这种问题唉。”她故意挤了挤眉毛一脸哀怨的看着身边的少年，感叹着说，“原来这就是天才的思考方式啊。”

这句话刘文华不知道怎么接，他想了想，决定干脆用天色不早了为由结束这次对话。他刚想开口，对方却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啊，那个，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下次再聊吧！”少女说完一溜烟的跑出了教学楼。是有急事吗？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就跑走了，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

刘文华也迈开脚步，准备回到自己的宿舍。这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段画面，和那位名为叶婷的少女相遇的事情逐渐浮出了记忆。

二

相遇这个词或许不太准确，只能说是第一次遇到，那是在两个月前的一堂课上。

普通的一天，下午的一节普通的自习课。教室里和往常差不多，虽然有人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什么，但大部分都是在玩手机或者看书，所以还算是比较安静。日轮也落到了低处，透过教室侧面的窗户将教室染上温暖的橙色，已经傍晚，所以没什么实际的温度，但让人感到安逸。

当这一天也要和昨天一样普通的流逝掉的时候，一阵交错的脚步声在教室外面响起，过了一会，班导踏进了教室。

教室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不过马上便骚动了起来。

班导反常的出现在了教室。正常情况一个学期都很难见到一次的班导不知为什么来到了正在上自习课的教室，其中还有部分人没认出班导的脸，以为班上进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而感到诧异。

班导进教室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生，开始还没什么人在意，猜测大概是其他班或其他专业的学生罢了，但班导走上讲台，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郑重的宣布了这个班上将迎来一位新同学。

不是其他专业或其他班级的，甚至不是交换生，而是刚刚转校过来。班导让同学之间好好相处。

这听起来可能很普通，但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班上也突然喧哗了起来，讲台下发出疑惑的呼声，然后便是吵闹的议论声。

大学转校的说法是之前没怎么听说过的，而且他们的学校即使在全国也算是顶尖的高校，物理专业更是出了名的难进，每年从全国挤破头考进来的人都很少，能够中途插班这种事情更是从未听说，所以都在议论那个班导身后的女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秘角色。

女生转身面向所有同学，走到班导身边。

她的装扮和今天的没有太大不同，同一副半框眼镜，橙色的丝带扎着的高马尾，服饰上完全没有出现理科生的那种缺乏审美的问题，搭配着简单但很时尚的甜美系服装。

女生的样貌也和物理专业格格不入，虽然不算十分惊艳，但确实是资质出众，在这个女生很少且长相都比较普通的专业，她算是很特殊的存在了。讲台下的男生已经从猜测她身份开始转向讨论她的外貌了，连少数的几个女生也不由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差距。

台上的女生整体给人可爱乖巧的感觉，应该是文静内向的类型吧，应该是个很适合微笑的女生吧，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印象，但当女生露出天真的笑容，毫不在意的将白皙的牙齿露在外面，用充满活力又响亮的声音介绍自己时，一切这些不切实际的推测都被否定了。

“大家好，我叫叶婷，树叶的叶、女字旁的婷。”

为什么不是婷婷袅袅的婷？因为真的不是婷婷袅袅的婷吧。

她在之后有和刘文华解释过自己打扮成文静系的原因，虽然他没问，不过也算有点兴趣。

她说这是反差萌。

什么是反差萌？刘文华没有理解这个词，不过“反差”倒是可以理解。

“还有这个，其实是平光镜哦。”她指着自己的眼镜说道。

很快叶婷的外向开朗和开局自带的神秘感便吸引了所有人，她很快和班上几乎所有同学打成一片，当然这里面没有包括刘文华。

刘文华虽然不是讨厌她，但自己一开始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对于刘文华来说，她和其他的同学差不多，并不是能和自己好好相处的类型，自己的性格基本上一开始就可以和大部分人划清关系。特别是她这种外向活泼的类型，是刘文华最疲于应对的，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人，在刚开始还因为好奇而接近自己，但很快就识趣的走开了，他并不是所谓内向的性格，就只是很普通的不想参与人们间麻烦的交流活动罢了。

虽然后来叶婷会时不时来和他搭话，但都没有深入的交流，仅限于基本的学习或者作业的交流。他可以感觉出来，对方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能够插班进来也证明她是有足够的实力吧。

这种感觉很明显是正确的，她在入学后的第一次月考中便取得了全校第二的成绩，这让班上所有人都非常震惊，虽然他们一起玩得很好，但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如此活泼开朗、平易近人、善解人意还长得可爱的女生连成绩都这么好，这应该让很多人备受打击吧。话虽如此，谁叫对方长得可爱呢，这点事情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她突然间变得更受欢迎了，作为一个几乎没有缺点的天才转校生，连一些其他班其他年级的学生都想要和她认识一下，她当然也是来者不拒。

而在这之后才算是刘文华和叶婷真正产生交集的时候。

第一次考试成绩公布出来之后，叶婷便一脸气冲冲的跑到了刘文华的座位前，将自己打印出来的试卷拍在桌子上。

“你这家伙，挺厉害的嘛！”

这是什么，挑衅吗？刘文华静静的看着对方，思考着她下一步会说什么或做什么，但是他想不出来，猜测这种事情不是他擅长的。

周围的同学也纷纷惊讶的看向这边。

“叶婷，冷静一点……只是一次考试嘛……”一个弱弱的男声从旁边传来，不过两人似乎都没听到，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表情一动不动。

“这道题，到底怎么写啊。”叶婷的表情瞬间从不满转到了哀怨，连正常的过渡都没有，“呐，教教我呗，你可是年级第一唉。”

刘文华愣了一下，然后放松的叹了口气。

他突然觉得说不定面前这个人能和自己合得来。

“你别得意！我下次一定会超过你的。”在问完问题之后她这么说，这句话也逐渐成为了她的口头禅，到现在还在用着。

三

刘文华的思绪突然被拉回了现实，从刚才出教学楼其实没走多远，便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停在路边，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一个是叶婷，另一个则是班上的一个女生。

另一个女生留着齐肩的短发，染成了深棕色，在阳光下反射出淡金色的光泽，发梢烫成微卷，其实是不久前才换的发型，之前应该是黑直的长发。

尽管他对班上的同学都不太了解，但还是能够记住名字和外貌的，而前面的女生则不太一样，刘文华对她有一些了解，算是除了叶婷外他印象最深的一个同班同学。

短发女生叫张可欣，不是很特别的名字，也是个较安静的女孩，虽然不会翘课但上课也没怎么听。最重要的特征大概就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正好和刘文华同一排，坐在他旁边。

虽然是小班的制度，但教室还是很大的，全部到齐都会空出一半以上的座位，所以还是可以自己选择座位的。一般来说，越靠后便越超出教授的注意力范围，所以不想听课的都尽量往后坐，但最后一排只会有两个人，一个是刘文华自己，一个便是名叫张可欣的女生。

他坐后面只是自己的习惯，既可以自己决定是听课还是看书，又不会被别人打扰，而女生则是因为不想听课才跑到最后面的，之前她的成绩总是有很大的波动，大概是这个学期开始，终于稳定在最后几名，然后她才常驻最后一排，发型也是在那时候改变的。刘文华并不反感，因为女生从来不会打扰到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戴着耳机，很少发出声音。

这大概就是刚才叶婷急匆匆跑走的原因吧，应该是透过窗户看见了张可欣。

他绕开了前面的两个人，距离比较远所以没听到她们说的什么。即使如此，他也能大概猜出她们谈话的内容，应该是关于学习会的事。

学习会这种概念在高中都很少见，然而却在自己大学的班上出现了，听起来有点幼稚不过效果倒是很显著。

叶婷来这个班一个月后，因为班级成绩太差所以决定自己主持展开学习会。其实物理专业这个年级也就两个班，说不上什么竞争，但大部分人的成绩都停留在及格线附近，像是年级第一第二成绩接近满分的刘文华和她其实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于是她决定每周占用几节自习课来详细解释题目，同时包括一对一辅导。

那天上完课，老师都还没走出教室，叶婷便站到讲台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台下所有的人，说自己要主持学习会，她要让所有的人成绩有所提高。

刘文华有点惊讶，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而且也不是他能做到的。刚到这个班的时候还有一些人会跑来请教自己问题，但自己实在无法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慢慢讲解，他简洁的解答了那些问题，不过应该没有多少人听得懂，现在除了叶婷已经不会有人来问自己问题了，他没法很好的教人，更不用说站在讲台上宣告自己要组织学习会这种事情。

真是个难以理解的人，不过还挺有趣的，他看着台上的叶婷这么想。在盯着对方看的时候，对方的视线也对了上来，然后指着他说：“你的话就不用来了，等我超过你之后再让你参加吧！”

于是学习会便在班里展开了，采取自愿参加的制度，不过由于成效明显，参加的人也越来越多，班级的成绩也遥遥领先隔壁的班，时不时也会有隔壁班的人混进来参加她的学习会。

最后他们班上只剩两个人没有参加学习会了。一个是还没被超过的刘文华，而另一个就是那个名叫张可欣的短发女生。有学习会的时候，只有这个短发女生还会和他一起走出教室。

而刚才叶婷应该是在和对方讨论参加学习会的事情吧，她们在教室里也时不时进行着这样的对话，不过张可欣一直保持着不情愿的态度。

为什么她们两个都那么执着，刘文华想不出来答案，在人类的情感问题上他早就放弃追求答案了，因为往往也没有什么正确的答案。

他头也不回的走向自己的宿舍楼。

四

在男生宿舍楼外，一棵即使冬天也不会落叶的常青树下，一个男人站在树的阴影中，视线跟着刚刚踏入宿舍大门的刘文华，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

“目标已经回到宿舍了，准备开始干涉任务，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一试新做的场景了！唉，你知道吗？这个场景的空间延展极其的大，还有更加真实的自发光背景……”一号对着隐藏在耳朵里的对讲装置滔滔不绝的说着，虽然对面完全没有回应，仅能知道对方的信号还没有断，他也毫不在意的自说自话。

远处的太阳落到了以高楼组成的地平线下，天色迅速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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