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端的终结（上）

1

——这下情况真的不妙了。

身无分文，日暮途穷，他的整个内心都充斥着这些词句。

严格来说，并非真的身无分文。口袋的钱包里装着他所有的财产，想必还是买得起一些东西。然而，现在的状况只能用身无分文来形容。

“果然，流通的货币完全不一样啊……”

少年用手指弹起手中的十日元硬币——稀有的“锯齿十（注：日本于昭和二十六至三十三年间发行的十日元硬币，边缘为锯齿状）”，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年。短短的黑发，个子不高也不矮。也许是锻炼过身体吧，肌肉还算发达，廉价的灰色运动服格外合身。唯独三白眼的锐利眼神令人印象深刻，但如今也只是软弱无力地垂下眼梢，霸气全无。

这副平凡外表，只要混进人群便会瞬间跟丢——但是，人们斜眼看着他的目光里却闪着浓厚的色彩，仿佛见到了珍稀动物。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眺望少年的那群人中，既没有“黑发”，也没有“穿运动服”的人。

他们的发色有金色、红色、褐色、绿色和蓝色等多种多样的颜色，连穿着也独具风格，有铠甲、舞娘服装和黑色的全身斗篷等等。

人们毫无顾忌地盯着少年，在这阵目光浪潮中，他只能交叉双臂予以承认。

“也就是说，这是‘那个’吧。”

他打了个响指，指向注视着自己的人群。

“……看来，我被召唤到异世界了。”

这时，一辆类似马车的交通工具被形似巨蜥的生物拖着，从眼前呼啸而过。

2

菜月昴出生在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的某个普通家庭，是一个极其平凡的日本男儿。

若要大致描述他这十七年的人生，上文便已足够。若要再作补充，那就是“经常逃学的公立高中三年级学生”。

当位于升学或就职这种人生分岔路的时候，人往往会被迫作出决断。人们将这种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事情称为“人生”，但他比常人更擅长逃避自己讨厌的事物。结果，自行放假的次数逐渐增多，回过神来，已经变成了令父母痛心不已的逃学生。

“居然还被召唤到异世界，这下我真的要高中辍学了啊……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

昴感觉自己像在做恶梦一样，但无论是捏脸还是用头撞墙，都没能醒来。

他叹了口气，离开满是好奇目光的大马路，往旁边的一条小巷走去，坐在铺设了石板的地面上。

“假设这里是奇幻异世界，文明算是惯例的中世纪风吧。看上去没有机械类的东西，但地面铺设得不错……钱当然是没法用。”

至于能否和当地人正常交流，以及对物品价值的认知是否一致，昴在察觉自己被召唤到异世界之后，便迅速进行了确认。

虽然最初接触的水果店老板对自己一脸厌恶，但所幸的是，彼此的语言可以正常沟通，买卖也是用金银铜币这些货币来进行交易。

昴深切感受到，能如此迅速地接受这种状况，多亏自己是一个被动画、游戏所毒害的现代日本年轻人。“异世界召唤”这种现象，对于青春期男生来说是一种梦想。这种说法毫不夸张，只不过——

“福利不再丰厚一点的话，像我这种宽松一代（注：指日本1987年至2003年间出生的一代，受到2002年开始推行的‘宽松教育’的影响，学习能力和竞争力普遍不及以前的一代）可不能接受啊！”

鉴于自身所处的状况和过于寒酸的初期装备，昴不禁说出这种泄气话。

手机（快没电了）、钱包（有好几张录影带租赁店的会员卡）、在便利店买的杯面（猪骨酱油味）、零食（玉米浓汤味）、喜爱的灰色运动服（未洗）、旧帆布鞋（穿了两年），所谓的初期装备就这些了。

“为什么连一把圣剑都没有啊？完了，这要我怎么办？”

异世界召唤是在他从便利店回家时发生的，可谓是眨眼之间，所以也无可奈何。

在异世界中唯一可能派上用场的零食，也挨不过饥肠辘辘已吃掉了一半，过后才察觉到这是贵重的粮食储备，但已经后悔莫及。

这会不会是大规模的整人节目？虽然抱着一丝希望，但穿过马路的蜥蜴马车和往来行人的外貌都粉碎了这样的期待。

“蜥蜴也好，亚人类也好，既然大家都见怪不怪也不吐槽，那就说明这是常态吧。”

昴嘀咕着，视野中不断出现一些服装奇特、头发五颜六色的行人。然而最能证明昴被异世界召唤的，是亚人类的存在。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犬耳”和“猫耳”，还能看见一些“蜥蜴人”这样的奇特种族。不过，倒是也有外貌特征和昴差不多的人类。

“亚人类随处可见的世界观，一般也具备战争和冒险的元素。有没有熟悉的动物先不谈，但像拉着马车的蜥蜴之类的，职责上并没有变化——大概就这样了吧。”

整理完现有的信息，昴长长地呼了口气。如果剧情按照妄想去发展，昴今后肯定会活用现代知识，在异世界大显身手。

——但是，他不能接受。

“目前已走投无路，召唤的原因也完全不明朗。既没有穿过镜子，也没有掉进池塘。再说了，如果是召唤的话，那么召唤我的美少女在哪里啊？”

异世界作品中必不可少的女主角却不见踪影。就二次元世界而言，这可是不能原谅的玩忽职守。召唤之后又将主角放置不管，那就等于是用完即弃。

事实上，昴确认完现状之后，除了逃避现实也别无选择了。

“唉，这么一想，和原本世界宅在房间里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啊。”

父母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现在可没空闲思乡。总之，首先得想办法脱离当前的困境，于是昴站了起来，走向大马路。

“啊，对不起。”

昴正要走出小巷的时候，和迎面走来的人影擦肩而过。他向差点撞到的人道歉，然后打算侧身离开。

“……唔，噢！”

可是昴的肩膀被人从身后用力抓住，身体被拉回到巷子里。昴踉跄了几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得需要抬头仰视的壮汉屹立在眼前，正是他把自己拉进了巷子里。男人身后还带着两个跟班，封住了巷子的去路。

看到他们的手法如此老到，昴有种不祥的预感。

“呃……不知是否可以请教一下，各位究竟有何贵干呢？”

“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嘛。算了，只要把东西都交出来，就不让你吃苦头了。”

“啊——果然是那样的套路吗……唉，也是呢。哈哈，这下麻烦啦。”

这几个男人大概二十出头，目光混杂着侮蔑与嘲弄，肮脏的行头和面相将内里的卑劣表露无遗。他们不像是亚人类，但也绝不是什么善类。

遭遇小混混，是这类剧情中常有的事。也就是说——

“糟糕，触发强制事件了。”

3

男人们冷笑着。昴一边谄笑着讨好他们来拖延时间，一边思考对策。

眼下状况危急，不过，被召唤到异世界的人通常可以发挥出超常的力量，这是自古以来的标准模式。如果昴被召唤的情况和众多异世界旅行作品一样，那么他被赋予某种特殊力量的可能性会很高。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

“突然觉得重力好像只有原本世界的十分之一了。能成，能成啊！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成为我光辉未来的奠基吧，该死的经验值小兵。”

“这家伙好像在念叨着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你在小瞧我们。看我不干掉你！”

“那正是我要说的……我要让你们感到后悔！”

说完，昴就竭尽全力使出右直拳朝面前的壮汉挥去。拳头精准地直击了鼻尖。但是，打中对方门牙的拳头渗出了血。

——第一次打了人！出击的一方也比想象中更疼。

昴一直专注于模拟训练，但付诸实战还是第一次。被打的壮汉倒在地上，另一个男人见状大吃一惊。

昴顺势朝他跳了过去，脚划出一条弧线，踢中男人的头部，把他踹到了墙上。昴打晕了第二个男人。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顺利开局，先前昴还猜测自己会不会是“异世界无双”，如今已经深信不疑。

“我在这个世界里的设定果然很强啊！肾上腺素一分泌就赢定了——”

昴勇猛地回过头，弓起腰，摆出架势，打算击倒最后一个男人。

然而，他发现这最后一个男人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刀子。

昴膝盖着地顺势滑跪过去，俯下身子额头磕地。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请原谅我千万要饶我一命——”

跪地叩头，是向对方表示最大限度的降服以及最差劲的求和之心。

刚才那盛气凌人的威风劲早已无影无踪。昴拼命地蜷缩身子，不停道歉以求对方饶命，仿佛能听见全身血气消散的声音。

因为刀具没办法对付。就算是练过的，被刺中的话都会玩完，毕竟诸行无常啊。

回过神来，刚才打倒在地的两个人也站起身了。一个捂着流了鼻血的脸，一个摇头晃脑，但二人都意外地精神。

“哎呀?!我的必杀一击就只有这种程度？这怎么回事?!召唤作品的惯例呢?!”

“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竟然敢反抗！”

眼下的状况完全违反了召唤作品的惯例，昴并没有变得特别强。

贴着地面的脸被人从上方踩下去，额头在地面蹭得流血。接着脸又被顺势踢开，拼命蜷缩的身体不断遭到暴打。

先出手的人是昴。因此，男人们毫不留情。

——糟糕，好痛。搞不好会死。不，是真的会死。

和原本的世界不一样，在这里他无法保证小混混不会取自己性命。在被他们打死之前，干脆抱着玉碎的觉悟反击——

“不准乱动，白痴！”

“好痛！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啊！”

昴想站起来，但男人踩住了他的手，反握着刀子。

“先让你动不了，再把你身上的东西全剥光。竟敢反抗我们……”

“如，如果你们想要值钱的东西，那是白费工夫啊。毕竟我身无分文……”

“那就扒下这稀奇的衣服或鞋子，什么都可以。你就留在小巷里喂老鼠吧。”

啊，原来这个世界也有老鼠啊。希望不会大得像怪物一样。

昴事不关己似的望着眼看就要挥下的刀子，试图逃避现实。

并没有看见走马灯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世界变慢的现象。

只会像断了线一样，一下子就结束吧。

——就在这个时候。

“让开让开让开！那边的家伙，挡我路了！”

焦急的声音突然响起，有人跑进小巷里来了。

男人们吃惊地抬起头，身体动弹不得的昴也抬眼看过去。

一个金发齐肩的娇小少女从眼前穿过。

她有着看似意志坚定的红色双瞳和调皮的虎牙。

虽然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骄傲自大，但感觉只要面露微笑就会比常人更加可爱。

少女犹如看准时机一般出现在昴的面前，让他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灯火。

早就在等这一幕了。

衣着破旧肮脏的少女，偶然撞见了即将发生抢劫杀人事件的现场。

按剧情发展来说，这个少女一定满怀侠义之心，接下来她会拯救生命已如风中残烛的昴——

“看起来情况很不妙啊，不过真对不起！我很忙！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咦，咦咦?!真的假的?!”

然而，之前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了。

少女愧疚地对昴抬手致歉。她并没有放慢脚步，一路奔着穿过了狭窄的小巷。经过男人们的身后，通向本应无路可去的尽头——然后顺势踩着竖在死胡同里的木板，轻盈地攀住墙壁，转眼之间便消失在屋顶上。

少女的身影远去，场面自然陷入了沉默。

她犹如台风一般呼啸而过，令在场的所有人哑然失声。

但是，昴的状况并没有改变，这也是事实。

“各位有没有被刚才的事吓得打消主意了呢？”

“反而觉得被泼了盆冷水非常不爽。别幻想可以死得轻松。”

如今昴的身体还被男人们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男人手中刀子的寒光，唤起了“死亡”近在咫尺的实感。

——不不，骗人的吧。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吧？

昴浮现出抽搐一般的笑容，焦急地盼望着有人可以否定这种状况。可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幸运，刀尖逐渐逼近。

昴心中充满了绝望，泪水几乎要从眼里涌出。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事无成便唐突地结束，令他难以忍受。

在这种被一切抛弃、压倒性的绝望之中——

“……到此为止了，坏蛋。”

这道声音，把人山人海的喧嚣声、男人们粗野的骂声，以及昴自身的急促喘息声悉数压制，震撼了世界。

4

时间停止，也许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小巷入口处，站着一名少女。

那是个美丽的少女。齐腰的银发编出造型，理性的青紫双瞳正注视着这边。柔和的面貌兼具艳丽与稚气，高贵中隐约透出危险的魅力。

她比昴矮一个头，身高约一米六。以白色为基调的服装没有华美的装饰，这份简约反而增强了她的气场。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穿的白色羽织，上面绣着“似鹰之鸟”的标志，给人一种庄严的印象。

但就连这身服装，也不过是点缀少女的附加物而已，远不及她自身所散发的光辉。

“我不能容忍你们继续胡作非为——到此为止了。”

银铃般的声音颤动着耳膜，这份舒畅感让昴忘记了当前的状况。他只能一心拜服于银发少女的气场之下，男人们也同样产生了动摇。

“啊……你，究竟……”

“现在我还可以原谅你们，因为也是我自己疏忽了。所以，老老实实地把偷走的东西还给我。”

“喂，她穿的衣服看上去挺值钱的。该不会是贵族什么的……咦？偷走的东西？”

“拜托了，那是重要的东西。其他东西我还可以放弃，但唯独那个绝对不行。拜托了，乖乖把它交给我吧。”

少女甚至用了恳求的语气——

但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压迫感却在此逐渐涌起。情况令人难以形容。

“等，等一下！我，我觉得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什么意思？”

男人们指着自己脚下的昴，问道：

“你，你不是……来救这家伙的？”

“……穿着真奇怪呢。在内讧吗？三对一真是不敢恭维……不过，如果问我和他有没有关系，那我只能回答毫不相干。”

也许是觉得他们在岔开话题，少女的语气中透出些许不耐烦。她的态度令男人们焦急不已，神色慌张、七嘴八舌地辩解起来。

“等一下！你的目的不是这家伙的话，那就和我们没关系！是刚才那小鬼吧！”

“你说被人偷了东西吧！墙那边！她刚才爬墙沿着屋顶逃跑了！”

“里头啊里头！在另一边！看那势头的话，应该已经穿过三条街了！”

男人们各抒己见，少女把目光投向昴身上，眼神看似在询问他们所言是否属实。昴看见她的目光，不禁也点了点头。

“嗯……看来，不是在说谎。那么，偷东西的人跑到巷子的另一边去了？得赶快去追才行。”

少女转身背对着昴，走到小巷之外。男人们顿时安心起来。昴呆然地面对她见死不救的现实——

“那件事先放一边，眼下这种状况我可不能置之不理。”

少女又转过身来，用手掌对准了这边，从掌心释放出乱舞的光芒。

接着，响起了硬球打中肉体一般的声音，男人们惨叫着被打飞了。

然后，拳头大的冰块发出尖锐的响声，掉到昴的身旁。无视季节感与物理现象而产生的冰块，转瞬之间又像被大气吞噬一般，骤然消失了。

“……魔法。”

昴下意识说出了最适合说明刚才那种现象的单词。

虽然没经过什么咏唱，但那确实是从她的手掌里形成并发射出去的。

魔法——像这样亲眼目睹之后，昴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魔法的施放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梦幻色彩啊……真实得让人有点失望。”

原本还以为会有光芒四射、能量四溢之类的华丽场面，可实际上却只是突然形成普通的冰块，给予对方物理伤害后快速消失。毫无风情可言。

“你……竟敢打我们。”

无视昴对魔法的这些感想，遭受冰块扎实一击的男人们站了起来。

只有两个人步履蹒跚地站了起来，正中要害的另一个人晕了过去。只不过，同伙被打晕的事似乎让男人们的愤怒火上浇油。除了持刀的男人，另一个男人也操起棍棒类的钝器，进入了临战状态。

“既然这样，管你是魔法师还是贵族啊。这事还没完，我要围起来打死你！你以为一对二能赢吗！”

持刀的男人用一只手捂住滴着鼻血的脸。面对他的骂声，少女闭上了一只眼睛。

“是啊。一对二可能不好对付。”

“……那么，二对二就公平了吧？”

接过少女的话头，一个中性的高音又一次打破了小巷的紧张气氛。

昴吃了一惊，转动眼珠四处观察。男人们也慌忙环视周围，但无论是小巷入口还是里面，都没发现说话的人。

见到昴他们困惑的模样，少女伸出了左手，似乎要展示什么给他们看。

她手心朝上，“那东西”便浮现在白皙的手指之上。

“用如此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怎么说呢，我会害羞的。”

“那东西”说完便害羞地用肉球抹脸。

原来是一只手掌大小、双足直立的猫。

它长着灰色毛皮和垂耳朵。以昴所掌握的知识来看，和美国短毛猫那一类的猫最为相似。不过鼻子是粉色，尾巴有身体那么长。

持刀的男人看见那手掌大小的猫，脸上浮现出战栗的神色，大声叫道：

“……精，精灵术士吗！”

“答对了。现在退下的话，我不会追你们。马上作决断，我赶时间。”

男人们听见少女的话，便慌忙背起晕倒的同伴逃出小巷。途中，经过少女身旁之际还特意大声地咂了咂舌：

“我记住你的脸了，臭丫头。下次再在这附近看见你的话，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你敢对她做什么的话，我会诅咒你世世代代直到最后一代为止哦。不过到时候，你就是最后一代了。”

小混混竭尽全力地恐吓，小猫则是语气轻松地辛辣回击。

少女手上的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男人们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铁青，不敢再多说一句，逃进了巷外的人群之中。

小混混的身影消失，小巷里只剩下昴和少女。

昴心想，总之得道个谢，他忘记了身体的痛楚，打算撑起上半身——

“不要乱动。”

银发少女冷冷地说道，从声音中感受不到任何情感。

少女的眼中更添了几分警惕。即使知道昴和混混们不是一路人，但这不成为放下戒心的理由。

明明被人用这种目光打量着，昴的反应却有些不合时宜。

她看着自己的那双青紫色眼睛，美丽得让人神魂颠倒。不习惯面对美少女的昴，光是被她注视着，就羞红了脸，慌忙把视线移到一边。

银发少女看见昴这种举动便从容地笑了起来。

“看啊，就是做过亏心事才不敢直视别人。看来我没有看错呢。”

“这可不好说啊——刚才那只是男孩子的正常反应，完全没有邪恶的感觉。”

“帕克你闭嘴。你，认识偷我徽章的人吧？”

少女让小猫闭上嘴，向昴问道。充满自信的样子也好可爱。但是——

“不好意思，辜负你的期待了，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咦，讨厌，不会吧?!”

自信顿时从她的脸上消失，少女的本色暴露无遗，她瞥了昴一眼。

刚才威风凛凛的气势也不见踪影，她慌忙看着手上的猫，询问道：

“怎，怎，怎么办啊。难道，真的只是白折腾了一场而已？”

“情况还在不断恶化就是了，我觉得最好快点。那犯人逃得很快，肯定是拥有什么奇怪的能力吧。”

“唔……为什么帕克你说得这么事不关己啊？”

“明明是你不让我插嘴的啊。还有，那家伙怎么办？”

话题的焦点回到自己身上，昴不禁苦笑了起来。少女“啊”了一声，终于想起了昴和目前的状态。

昴站了起来，逞强地向她说道：

“你能出手相救，我已经很满足了。你有急事吧？还是快点走吧。”

——要么我也一起帮忙，怎样呢，小姐？

昴原本打算拢起头发、亮出牙齿这么问她，但是——

“哎呀？”

脑子忽然一晕，试图撑着墙壁的手扑了个空，接着便顺势脸朝下倒在地上。

“啊——你还是别勉强站起来比较好——看来这话说得太迟了呢。”

小猫的警告晚了一步。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强烈的痛楚带走了他的意识。

“……那么，要怎么办呢？”

“没，没关系吧。反正死不了。别管他了。”

在意识渐渐远去的过程中，依稀能听见二人的对话。

真不愧是幻想异世界，在人情方面也有着严苛的见解。

消极思维心想：我会就这样被她丢在小巷里面吗？

积极思维心想：唉，在千钧一发之际能得救已经是一份恩情了。

在作出这两个论调的同时，昴的意识开始一步步、一步步远去——

“真的？”

“真的！”

在意识完全中断的瞬间，昴看见银发少女红着脸转过头来。

“我绝对绝对，不会救他的！”

——生气的样子也超级可爱啊，不愧是幻想异世界。

留下这个感想后，昴的意识这次彻底地堕入了黑暗之中。

5

昴认为，从睡眠中苏醒的感觉，和把脸浮出水面的感觉很相似。

一睁开眼就被射入的阳光刺痛眼睛，他对耀眼的阳光皱起眉头，揉了揉眼睛。昴属于不会赖床的一类，只要一睡醒，意识就会迅速清醒。

“啊，你醒了吗？”

声音从昴的正上方传来。

昴想把头转向出声的方向，这时他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地面上，枕着某种柔软的物体。

“还不可以乱动。你的头也撞到了，不能大意。”

为自己担心的声音温婉柔和，昴想起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莫非现在自己正处于男孩子非常渴望的情景之中？

膝枕——昴遵循着这个天启，假装要翻身来尽情享受这种感觉。转了个圈让脸找到了最美妙的触感，超乎想象的柔软毛发把脸推了回来。

“呼。美少女比想象之中更多毛啊……咦，这怎么可能啊！”

昴一边起劲吐槽一边转到上方，恢复的视力清晰地映出了世界。

在昴的眼前，天地翻转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个身体极其巨大的猫脸。

“体贴如我，至少在你醒来之前，我是打算让你幸福地度过啊。”

“总之，先别用那种令人不快的假声来说话。把猫和女主角弄错，这真是岂有此理。”

躺在人类大小的猫的膝枕上，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只不过，因为机会难得，昴决定用脸享受那轻柔的毛皮。

“糟糕，太幸福了。这份快乐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能理解那种想疼爱猫咪疼爱到它脱毛为止的心情了。”

“哎呀，能让昴这么高兴的话，也不枉我专程巨大化了。对吧？”

巨猫一边害羞地挠头，一边抛了个媚眼寻求同意。它目光所对准的，是站在小巷入口、交叉双臂故作清高的银发少女。

正是昴失去意识之前，在记忆、眼睛和男人心上烙下鲜明印记的那个少女。

少女见到昴苏醒过来，对着搭档的媚眼轻轻松了口气，向这边走了过来。

“总觉得，真对不起啊。结果还是让你们一直陪到我醒过来了……”

“不要误会了。我只是有事想问你，才无可奈何地留下来而已。否则的话我早就丢下你走了。对，我会走的。不要误会了。”

美少女就像要再三叮嘱一样，用强烈的语气说道。对于无法抵御美少女的昴来说，她拥有无法反抗的女性魅力，有着无论说什么也只能点头的强制力。

“我会治疗你身体的伤势，让帕克献出膝枕直到你醒来为止，都是为了我自己。所以，我会收取相应的回报。”

“你这只是在营造施恩求报的感觉，然后普通地提要求而已吧？”

这论调就像在实际执行“好心有好报”的道理一般。

少女听见昴这样回答，露出严肃的神情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这是单方面的命令。关于我被盗的徽章——你知道些什么吧？”

少女压低音量这么问道。但是，这句话早已听过，所以昴不由得歪起头表示不解。

在晕倒之前，应该已经提过同样的问题。说到徽章，就是律师和检察官那种表明身份的胸章吧。我哪有什么头绪？

“在我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你有猛烈地撞到头什么的吗？”

“虽然是大受打击，但没发生过那样的事啊。先别问我，你的答案呢？”

“哎呀，既然这样的话，我觉得你是不是能想到些什么呢。”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昴的回答和刚才依旧一样。

但是，少女对昴的回答并没有流露出失望，而是点了点头。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不过，你把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报告诉了我，也算是还过疗伤的恩情了。”

然后，她用连欺诈师都会大吃一惊的逻辑，为自己吃亏一事找足了借口。

少女不理会目瞪口呆的昴，就像看开了一般，用力捶了捶手心。

“那么，我赶时间，所以要走了。你的伤应该已经治好了，而且我也严重警告过那些人，我想他们再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但独自走进这种人迹罕至的小巷是很危险的啊。啊，这不是担心，是忠告。因为下次再遇见同样的场面，我救你也不会有好处。所以，你就别期待我会来救你啊。”

少女就像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她或许把昴的无言当成了默认，说了句“好”，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过身去。

长长的银发随着少女的扭身而摇摆，在昏暗的小巷里发出梦幻般的光辉。

正当昴看得出神的时候，头下的毛皮触感忽然消失，他慌忙撑起上半身。

“抱歉啊。我家的孩子有些言不由衷。请你不要当她是个怪人。”

变回原本大小的猫用含笑的语气为少女打圆场，然后坐到少女的肩膀上。少女的手就像要确认触感一般，摸了摸它的背，接着猫便钻进银发里消失了。

少女头也不回，飒爽地向前走去。昴一边目送她的背影，一边在心里琢磨。

他在思考那只小猫刚才所说的话——言不由衷的少女的行动意图。

东西被偷，明明正在赶路却把昴救了下来。然后治疗晕倒的昴，还为了不让昴感到内疚而笨拙地打圆场。

这不是一句“言不由衷”就能形容的。只是一个劲地吃亏，真让人看不下去。

少女本来也可以指责昴耽误了自己的要事。然而，她既没有抱怨一句，也没有要求昴谢罪或感恩。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对她来说，救昴符合她自己的原则。

“这么活着，不是太吃亏了吗？”

昴说着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被尘埃弄脏的运动服，然后跑了出去。

喜爱的运动服污迹显眼，但衣服底下的肉体几乎感觉不到一点痛楚。自己刚才明明被揍得那么狠，却没有疼痛感。昴再次切实地感受到魔法那超乎常规的特质。

还有她卖了如此大的人情，却不打算收受回报的古怪性格。

“……喂，等一下啊！”

少女站在小巷的入口，面向大马路，正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走。听见昴向她搭话之后，她用手抚着长长的银发，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回过头来。

“还有什么事？话先说在前头，我也只有一点点时间可以奉陪了。”

“但我看你挺好说话的啊?!先不说这些了，那个东西很重要吧？让我帮你一起找吧。”

少女对昴的提议表示惊讶，不解地眨了眨眼。

“但是，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确实，那个小偷的名字也好，出身也好，读哪个中学也好，我都不知道，但至少我认得她的样子！醒目的虎牙和金发，身高比你矮，胸部也很平，大概比你小两三岁！这些情报如何？”

昴一慌张就会嘴快，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是他的坏习惯。

这次也将坏习惯发挥得淋漓尽致，自己都觉得尴尬。

沉默令人尴尬。冷汗濡湿了脊背。腋汗和手汗也弄湿了手臂。心悸气喘头晕贫血，鼻塞偏头痛花粉症数症并发，真可谓四面楚歌。但是——

“……怪人。”

少女把手抵在嘴边，歪起了头，就像看着珍禽异兽一样。

她把手指抵在嘴唇上，像是在估价一般，定睛注视着昴。

“话先说在前头，我没什么可以答谢你的。虽然我看起来很有钱，但其实身无分文。”

“放心吧，我也和身无分文差不多。”

“顺便一提我也一贫如洗。这个组合真凄惨呢。”

昴故意无视了躲在银发里插科打诨的声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而且，我不要什么答谢，反而是我想答谢你，所以我想帮你。”

“我没做什么需要你答谢的事。因为疗伤的事我已经收过回报了。”

少女始终不肯让步。

看到她的态度如此顽固，昴苦笑起来。

“那么，我也为了我自己而帮你。我的目的，就是……嗯，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

“对，每天做一件好事。这样的话，死掉之后就可以上天堂。那里似乎会有梦寐以求的吃饱就睡的生活在等着我。所以我要帮你完全是出于一己私利。”

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想说的话都说出口了。

他已经做了最后的努力，少女望着他陷入沉思。这时，坐在她肩头的小猫用肉球温和地戳了戳她的脸。

“反正感觉不到恶意，我觉得可以坦率地接受啊？毕竟一点线索都没有，要在辽阔的王都里找人，那只是有勇无谋。”

“可是，如果把他扯进这种事的话……”

“虽然逞强也很可爱，但我觉得为了逞强而迷失目标就太愚蠢了啊。我可不想认为我女儿是个笨小孩啊。”

有小猫给昴帮腔，但少女仍然不改顾忌的态度。不过，小猫这时候忽然收起表情，一本正经地说：

“而且，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到了晚上我就帮不了你。如果对手是暴徒的话倒是不用担心……但肉盾还是越多越好啊。”

“我好像被分配了一个可怕的职责啊！不过，怎么回事？听你刚才一说，你的雇佣条件是晚上要休息吗？”

昴向小猫走近一步问道。小猫用前腿轻轻弹了弹自己的胡子，解释道：

“是没办法出来，虽然我外表这么可爱，不过确实是个精灵啊。光是显现就要消耗不少玛娜。所以夜晚我会回到寄宿的结晶石里，为太阳出来的时间里做准备。唉，平均来说，理想情况是从九点到五点吧。”

“朝九晚五，像公务员一样啊……精灵的雇佣形式也意外地严苛……”

能自然地谈论精灵方面的事情，全靠被动画、游戏毒害的现代御宅族的理解能力。

在昴和小猫聊天时，少女仍在烦恼着。只不过，天秤因为刚才的交流而开始倾斜，在“啊——”“不不”“可是”这样烦恼了一阵子之后，她似乎作出了决断。

“……我真的，没什么可以答谢你的哦。”

她这么说道，接受了昴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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