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觉的感情（上）

1

醒来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看似人造的白光。迎光看去是宽阔的天花板，上面设置的结晶闪着淡淡的光芒，照亮了室内。

昴没有赖床的习惯，当半梦半醒的大脑确认到眼前的景象之后，意识便立即清晰起来。

“……枕头的触感不一样啊。气味和品质，都比我平时用的要高级十倍。”

昴尽情享受了一下被窝的触感，然后在清香四溢的床上坐起身。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里是上流阶层的房间。昴睡的床也大得足以让五个人一起睡—在将近二十帖榻榻米大小（注：约为三十三平方米）的房间里，只放了一张大床，别无他物，布局实在奇异。

“只挂了壁画之类的摆设，反而更显得冷清啊。这里真是客房吗？”

完全清醒的昴从床上走下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来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看了看肩膀和脚，然后掀开衣服摸了摸腹部。

“肚子的伤……不见了。撞伤自不用说，切割的伤痕也没有。居然连缝线疤痕都没留下，这个世界的外科还真优秀啊。不过，前提是我大显身手的事真的发生过，不是自己的妄想。”

昴回想起自己腹部被深深割伤等一连串的事件。

原本是地球上的日本岛国里一个平凡的学生，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遭遇致命的危机—如字面意思一样，已经死过几次了。

现在能活命，是好几个奇迹相互作用下的偶然结果。

“话说回来，不知道在那之后过了多久呢……没东西可以确认时间啊。”

昴在房间里东张西望，但找不到日历或时钟类的东西。只发现门上散着黄光的结晶很引人注目，根据窗外的昏暗天色可以看出现在是夜晚。

昴耸了耸肩，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好了面对现实的心理准备，说出这个历经艰辛才得出的结论：

“总而言之……这次成功回避了‘死亡回归’吧。”

2

“第一次是凄惨死去，第二次是勇敢地赴死，第三次是白白送死，第四次是在死斗的最后死于流弹—还好避免了这样的结局。如果又死了，那我从头到尾都是龙套角色啦。”

昴躺在床上，掰着指头数起自己的死亡次数，想起死因就感到疲惫不堪。

回过头来一看，昴发现不管死掉还是大难不死，自己每次都会被刀砍。这段时间真的任何刀都不想看见。

不过，这次总算回避了“死亡回归”，让时间正常流逝了。身负致命伤的昴能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大概是……

“看来，应该是多亏了那女孩……爱蜜莉雅的回复魔法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一头银发、青紫双瞳的美丽少女—爱蜜莉雅。

腹部的伤口，想必就是她治好的吧。昴亲身体验过爱蜜莉雅的治疗，自然会这么想。

然后，昴自然会认为自己休息的客房—这栋房屋的拥有者，也是爱蜜莉雅。只不过……

“这栋房子的话，也有可能是莱因哈鲁特家就是了。话说回来……”

昴瞥了一眼房间的大门，毫无动静。他不满地叹了口气：

“一般来说，醒来时应该有一个在身旁照顾我的美少女说‘你醒了吗？’才对吧。召唤我的时候也没有美少女，作为召唤作品，这漏洞太显眼了……”

自己的设定一点也不厉害，邂逅女性角色的机会也少，作为一部召唤作品简直不合格。

“而且，一直没有动静……那只能自己去看看情况了。”

昴猛地站起身，推开房间的门，凉爽的空气从门的另一边吹了进来，赤脚感受到地板的冰冷。

走出房外，眼前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墙壁与地板统一选用了暖色系颜色。走廊向左右两边延伸，长得看不见尽头，真是可怕。

“这房子豪华到这种程度，我只能哇哇叫了。超宽敞……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昴赤脚走在走廊上，不禁皱起眉头。因为这里寂静无声，完全没有人居住的生活气息。

“就算是夜晚，未免也太安静了吧……这样的话，会让人不敢大声叫唤啊。”

按照昴的性格，起码会大声叫喊“有人在吗—”，但眼下的状况让他不敢那么做。

毕竟昴现在连自己是否身处于安全的地方都不清楚。

虽然昴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栋房屋的主人对他并无恶意，但是，当他失去意识之后，那个最喜欢肠子的杀人鬼回来绑架了他，这种最坏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也不能因考虑到有那种可能就坐以待毙。

“尽人事，听天命。贤一不是这么说过吗？我也顺其自然好了。”

顺带一提，贤一是昴的父亲，是个很有父亲架子的人。

昴的步调不带一丝迷惘。但是，走了一阵子之后，他不解地扭着头。

“走了这么久，别说走到边上，连尽头都看不见，这怎么可能？”

已经无法无视这种异样感。昴把原路返回的方案纳入考虑之中，回过头去。接着，他“哎呀？”一声，皱起了眉头。

“这幅画……感觉刚才走出房间时就在我眼前啊……”

昴看着这幅装饰在走廊上的油画，交叉双臂沉吟道。

画中是夜晚的森林，感觉和走出房间时看见的画一样。

除非是昴慢如蜗牛，否则能想到的就是：

“地板会通过机关发生变动，走廊该不会是循环的……吧。”

恐怕是当人在走廊上移动一定距离之后，就会把人转移到地图的另一边去。这种地图机关在RPG等游戏里司空见惯。

“如果走廊是循环的，那我和‘死亡回归’类的东西还真有缘啊。”

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了附近房间的大门。迎接他的是一个空无一物的煞风景的房间，当然也不会有人。

“循环的走廊和几个房间……找不到正确答案就走不出去，是那种套路吗？”

明明连异世界召唤的事都还没完全接受，一醒来就立即碰见新的幻想元素，这状况真令人苦恼。

“按照惯常桥段来考虑的话，我接下来肯定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来寻找正确的房间吧。肚子会饿，精神会消耗，体力也会慢慢耗尽。既然这样……”

昴吸了口气，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下定决心踏出了最初的一步。

他面对着那扇挂着油画的大门—看似是自己之前走出来的那扇门，扭动门的把手。

“在房间里睡到有人来为止吧。说不定，最开始的房间就是终点，这种情况也挺常见。”

按照自暴自弃的性格和一时兴起的想法，昴走进了房间—

“……真是个令人打心底里火大的家伙呀。”

然后，在陌生的书库中，一个卷发少女注视着他，恨恨地说道。

3

—那个房间，正适合称为“书库”。

房间面积比刚才的客房大两倍有余，高至天花板的书架填满了房间。书架上塞满了书本，藏书数量令人难以想象。

“就算有这么多书，也没一本我看得懂……真叫人失望啊。”

粗略地环视书架，找不到日语标记的书脊，也没有英文字母类的文字，只排列着各种在王都里见过的象形文字—这个世界的官方文字。

昴望着这些无论看多少次都看不懂的文字，不禁叹了口气。

“毫不客气地看着别人的书架，而且还叹气……莫非你是在找茬吗？是的话我会奉陪到底。”

“说话这么刺耳，糟蹋你这张可爱脸蛋了哦。来，笑一个，笑一个。”

“贝蒂长得可爱是理所当然呀。用嘲笑回应你就足够啦。”

昴指着脸颊摆了个笑脸，但少女可爱的脸上只挂着刻薄的笑容。

不知道这句话已经在异世界里用了多少次—那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少女。

年龄比在贫民街里认识的菲鲁特更小，大概是十一二岁。长相可爱，身上那件缀满花边的豪华礼裙非常合身。

最大的特征是浅奶油色的长发，卷得像钻头一般。要是肯露出微笑的话，任谁都会被她的可爱所融化。少女抱着一本大书，坐在木制的梯凳上，抬头看着昴。

“你还知道‘嘲笑’这种复杂的词语啊。另外，你不高兴是因为我一次就选中了正确答案吧？抱歉啊！我以前就对这种事很在行。”

即使面对没有提示的多选题，菜月昴也能一下子抽中正确答案。凭借这个技能，过去有很多事件都在无意中解决了。方才走廊的难关，也只是在他的成绩中再添一笔罢了。

“别人费尽心力才构建好的领域，你却那么随便就……糟透啦。”

“游戏管理者希望玩家经历全部事件，这种心情我倒是可以理解。抱歉抱歉。”

昴轻轻举起手道歉，少女半眯着眼，怨恨地瞪着他。他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回应少女怨恨的目光，一边在内心谨慎地理清现状。

从少女刚才说的话来看，走廊循环的原因似乎就在于这个少女。但少女的目的被昴轻率的行动破坏了。

“算啦，你不也让我迷路那么久嘛，这件事就别说了吧。总之先问一句，这里是哪儿？告诉我吧。”

“哼。是贝蒂的书库、寝室兼私人房间呀。”

“我应该对你直接按字面回答感到失望呢，还是应该同情你没有自己的房间而只能住在这里，又或者应该笑话你把书库当成自己的房间呢？”

“只是想捉弄一下你，你居然说得这么难听呀！”

自己的讽刺被人以牙还牙，自称贝蒂的少女生气地鼓起腮，从梯凳上站起来，走到昴的身边。

“贝蒂快忍耐到极限啦。要给你一点教训呀。”

“喂，你想干什么，住手啊！我可是和外表一样，是个没有战斗力的一般人啊。”

昴眼泪汪汪地蜷缩身子，让身体微微颤抖，拼命强调自己的柔弱。可是，少女的步行速度不仅没放缓，反而变得更快。

“……不准乱动。”

昴感到背后一凉。

少女已经近在眼前，伸手就可以触及昴。

这个身高只到昴胸口的少女用浅蓝的双瞳注视着他。昴紧张得整个人僵住了，浑身直冒鸡皮疙瘩。这令人焦虑的静寂在昴的头盖骨里敲出高亢的耳鸣。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少女的提问让他暂时缓了口气，在得到许可的这一瞬间里，昴在脑海中寻找自己最应该说的话。他目光游移不定，嘴唇颤抖地说道：

“别，别弄疼我啊？”

“到这种地步了还能开玩笑，真让人赞叹呀。”

少女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然后把手伸向昴的胸前。手掌贴在胸口上，指尖轻柔地划过表面，带来发痒的触感。接着—

“唔哇……”

—在下一个瞬间，昴产生了全身被火焰炙烤一般的错觉。

某种强烈的东西在体内乱冲乱撞，从指尖到头发的每一寸身体仿佛都燃烧殆尽，犹如被火舌抚遍身体内外般痛苦。

视野时明时暗，回过神来，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地瘫倒在地上。

“看来没有晕倒，和听说的一样，是个身体结实的家伙呀。”

“你，你干了什么？钻头小妹妹……”

“只是干涉了一下你体内的玛娜啦。你玛娜的循环方式很奇怪呀。”

少女毫无歉意地嘀咕道，然后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昴颤抖的身体。

“好了，这下知道你确实没有敌意了。而且，之前对贝蒂的各种无礼行为，也可以凭借刚才征收的玛娜饶恕你啦。”

昴的身体已到达极限，光是被她戳一下，便再也无法支撑起上身，一头倒在地板上。少女俯视着昴，肆意地笑着。他慢慢地转过头去，瞪着少女说：

“你，是‘那个’吧……真不是人。我这话的意思不是指性格。”

“都见过哥哥了，居然现在才发现呀。”

少女愉悦地俯视着趴在地面上的昴。她的语调比外表更显稚气，这反而让人联想起小朋友会扯掉昆虫翅膀来玩耍的天真残酷。

“更正，一点……你的性格，也，不是人……”

“人类，不要用你的尺度来衡量高贵的事物。”

少女的发言，是何等的冷酷。

昴感到自己的内心燃起了烈火。但是，他没有余力把这份热量化为言语。意识无视了昴的意愿，逐渐沉入黑暗之中。

—明明才刚醒来不久，又要失去意识啊。

“你死在这里的话，贝蒂出去时要跨过尸骸也很麻烦。帮你告诉一下其他人吧。”

—听起来像在说虫子一样，所以别说什么“尸骸”啊，你这家伙。不对，你这小鬼。

昴连这种斗嘴话都无法说出口，便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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