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访王都

1

“好，最后双手朝天，结束动作——Victory！”

“……Victory！”

昴高举起双手说出标准的结束台词，众人异口同声地跟着他叫喊，成为早晨惯例的广播体操便结束了。昴聆听着人们的欢声，擦掉额头上冒出的汗水。

这群其乐融融地参加广播体操的人们，是最靠近罗兹瓦尔邸的阿拉姆村的村民。这里大概聚集了村子的一半人口吧。

看着熟悉的面孔都生气勃勃的样子，昴不禁笑了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有人带着异常严肃的表情低着头了。

前些天的魔兽骚动给村子留下的创伤仍未痊愈，因此昴提议让村民们在早晨做广播体操。这个举措意外地受到了异世界人的好评，如今已经成了村子里的一大热潮。

最初因为参加人数超乎想象，昴有点怯场，不过他看到事件的直接受害人——孩子们非常高兴，就感觉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原本世界的习惯可不能轻视。另外，和广播体操相关的举措之中，格外受欢迎的是……

“好了，小鬼们，排好队，排好队！要盖印章啦！”

昴一边吆喝着，一边掏出了一块前端平整的生白薯。他把白薯前端蘸在装有墨水的容器里，再盖在孩子们递出的纸上。

接着，被削平的白薯印章——薯章便将昴今天的力作印在纸上。

“怎样？这就是我倾注热情的作品——‘星期一的帕克’，能演绎出内心所隐藏的‘又要开始下一周了……’的忧虑感。垂下的耳朵正是亮点所在。”

“小猫好可爱！”“小猫好漂亮！”“小猫好可怜！”

薯章的灵感来自暑假时做的广播体操。有许多孩子都在期待新一天的早晨会盖什么样的图案。

昴凭借灵巧的双手，巧妙地吸引童心。

他和村民畅谈了一阵子，之后便向他们挥手道别。

“啊——累死了累死了。哎呀，爱蜜莉雅炭，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没关系。昴也辛苦了。”

在村子广场的一个角落里，少女背靠着树干，在树荫底下轻声慰劳。

少女——爱蜜莉雅抚摸着银色长发，一边重新把兜帽拉到眼眉上，一边微笑道：

“看来村民们完全打起精神来了，都是托昴的福呢。”

“我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只是让他们做做广播体操，促进全身血液循环而已。爱蜜莉雅炭每天早上都陪我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毕竟昴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拉姆和雷姆还要忙着宅邸的工作没法过来，而且我也不讨厌这么做。”

“你说的‘不讨厌这么做’，是指和我一起度过早晨吗？”

“不，才不是。是指和从未有过交集的村民进行接触……吧。因为我有所察觉，一直以来是自己在划清界限。”

爱蜜莉雅藏在兜帽下的侧脸泛起了红晕。

看到她那可爱的样子，昴不禁脸颊发烫。

最近，爱蜜莉雅大多会在日常惯例——在庭园里和微精灵聊天之后，和昴一起前往村子，二人在做完广播体操之后再回宅邸。

和爱蜜莉雅肩并肩从村子回到宅邸，需要十五分钟。这段短暂的早晨时光，对如今的昴来说是无上的奖赏。

“话说回来，昴已经融入村子了啊。你现在已经比拉姆和雷姆更有名了吧？”

“这个嘛，毕竟我就像是个若无其事地拯救村子的英雄啊。不拿这件事卖人情和四处炫耀dandyism……这下爱蜜莉雅炭也会再次迷上我！”

“我原本就没迷上你啊……而且，村民们的看法似乎有些不同。”

爱蜜莉雅用手指抵着嘴唇，带着为难的神情侧起头。

她淡然地无视了昴的好意，让他有点沮丧。

“看村子里的情况，我觉得，与其说昴是拯救大家的英雄，不如说有识之士的形象更深入人心吧。因为，你知道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啊。”

“把我当成万能博士吗……不过，除了广播体操之外，我也没什么能推广的了……”

“比如教小孩子玩游戏、盖薯章……还有，就是蛋黄酱！”

爱蜜莉雅拍了拍手，双目生辉。这是因为她非常喜欢昴在宅邸里试做的蛋黄酱。

昴在原本的世界里是一名地道的蛋黄酱爱好者，他为了丰富饮食生活而制作出的蛋黄酱，似乎颇受爱蜜莉雅和阿拉姆村的好评。

“但是，居然把解决魔兽骚动的功劳跟蛋黄酱相提并论，看来我的努力真是打水漂了。为了大家，我可是挺身奋斗了一回……”

昴为了救孩子们而进入森林并被狗咬伤，之后雷姆为了救被咬伤的昴而冲进森林，反过来去救雷姆的昴则再次被狗咬伤，最后他快被那只狗咬死的时候被罗兹瓦尔救了下来。

“哎呀?!我做的事比想象之中更少啊?!”

昴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功绩，发现实际成绩要比想象中的少。

虽然昴创造了许多功绩的契机，但他独力赢取的功绩似乎是零。

“真是的，别在意那种无谓的事啦。”

“不过啊，爱蜜莉雅炭……”

“因为了解情况的人，都很清楚昴努力过了嘛。罗兹瓦尔和拉姆都这么认为，雷姆不是尤其理解你吗？”

虽然得到爱蜜莉雅的安慰，但昴依旧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于是，爱蜜莉雅小跑到他面前转过身来，兜帽顺势被甩在身后，垂到背后的银色长发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因为我也一样啊。”

“……咦？”

“我也很清楚昴努力过了，所以，你不可以沮丧。你明白了吗？”

爱蜜莉雅侧起头，追问道：“回答呢？”

听见她的问话，原本一脸茫然的昴慌忙用力点头。爱蜜莉雅看见他的反应，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真是的，这回又怎么了？动作像个坏掉的玩具一样，你总是这个样子。”

“不，刚才的动作不是有意的……要说无心为之的话，爱蜜莉雅炭要比我奸诈一百倍吧。不管我怎么挣扎都会再次迷上你啊……”

“好啦好啦。我觉得这种敷衍方式是你的坏习惯。”

爱蜜莉雅没有相信昴的真心话，只是面带微笑，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她重新戴上兜帽站到昴的身旁，昴看着她，再次认识到自己绝对比不过她。

两人闲聊着踏上归途，不知不觉中已经能望见道路尽头的罗兹瓦尔邸的门扉。距离到达宅邸只剩几分钟——昴虽然依依不舍，但早晨的幸福时光差不多要结束了。

“宅邸前面……停着一辆龙车呢。”

爱蜜莉雅在昴身旁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昴也停在原地望向同一处。

宅邸门前停靠着一辆类似马车的车辆。用“类似马车”来形容它，是因为昴认为它和自己所了解的“马车”不一样。

毕竟，拉车的动物是一只像马一样高大的蜥蜴。

因为它的体格与原本世界里的蜥蜴有巨大差距，让昴惊讶地拍了拍手。

“说起来，这种车在王都里挺常见的啊。你刚才叫它龙车？”

“……唔？是啊。让地龙来拉动后面的车，所以就叫龙车吧。咦，不会吧？难道我的常识又出错了，其实它有一个正式的称呼吗？”

“不不，只是我无知而已。爱蜜莉雅炭是对的，要有自信。”

“真的？不是在捉弄我？别让我在正式场合里不经意地提起这个称呼，结果出丑啊。要是你骗我，看我不对你饱以老拳。”

“这年头没人会说‘饱以老拳’了啊……”

爱蜜莉雅举起手，装出生气的样子；昴抱着头，摆出逃跑的姿势。二人嬉闹着来到了龙车前面。

“哦哦……好厉害。实在太真实了。”

虽然昴在王都里也见过不少次龙车，但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

地龙——被爱蜜莉雅这么称呼的蜥蜴，体型和昴所了解的马相当，但整体要瘦削一些，体重看上去会较轻。因此，感觉它在速度方面会优胜于马。

“哎呀哎呀，在下坐在上面真是失礼了。”

这时候，坐在龙车车夫座上的人向二人搭话道。

二人吓了一跳，接着，那人便轻盈地从车夫座跳下地面。

他着陆时几乎没发出一丝声响，对此，昴稍稍屏住了呼吸。车夫座的高度和昴的视线齐平，要是一般人可没法毫无顾忌地跳下来。

“欢迎回来。在下阻挡在门前，还请恕在下失礼。”

这位有着绅士举止的老人说完，便向二人行了一礼。

老人将一头白发细致地向后梳着，身穿精致的黑色套装。虽然他年事已高，但能看出他的身体饱经锻炼，释放出的气场让人不禁挺直腰杆。

侍从——假设他是的话，那么能率领如此人物的主人，想必也是一位大人物吧。

昴这样想着，向龙车内瞥了一眼。

“使者已经进屋了。现在应该正在拜见梅札斯边境伯爵吧。”

老绅士洞察到昴的意图，先做出了回答，昴不禁语塞。这时，昴身旁的爱蜜莉雅向前迈出一步，正对着老人问道：

“您刚才说使者？莫非……”

“正如爱蜜莉雅大人所想，应该是和国王选举有关吧。”

昴听见“国王选举”一词，便抬起了头。

爱蜜莉雅的神情立即严肃起来，昴见事态可疑，便皱起了眉头。

“在下认为使者有正事要谈。请爱蜜莉雅大人回屋吧。”

“……莫非是传唤吗？”

“具体情况请听使者说吧。”

老人对回答的分寸拿捏得当，爱蜜莉雅则表情凝重地表示允诺。

“……走吧。”

然后，她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便向前迈开步子，甚至没有回头看昴一眼。

昴慌忙跟着她一溜小跑，最后回头瞥了一眼——

车夫仍然向着二人低头敬礼，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开。

2

“欢迎回来，爱蜜莉雅大人。”

二人在车夫的目送下，走进了宅邸的正门大堂，迎接他们的是身穿女仆服的少女——雷姆。和平常不一样，雷姆响亮的嗓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保持着平静。

最近在宅邸里——尤其是面对昴的时候，雷姆已经变得经常展露笑容。但从她现在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她已经切换成接待客人的模式。

“我回来了。对不起，我离开了宅邸——好像有客人来了？”

“王都派来了使者，罗兹瓦尔大人正在接待。您可以一起同席吗？”

“当然。明明是我的问题，怎么能置身事外啊。”

爱蜜莉雅点头回应雷姆，踏上通往上层的楼梯。

“因为事关重大，我的心都怦怦跳了啊。得注意别干傻事才行。”

昴站在爱蜜莉雅的身旁，意气昂扬，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打算参加会谈。但是，看见昴的满满干劲后，爱蜜莉雅便停下了脚步。

“哎呀，怎么啦，爱蜜莉雅炭？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了？要我帮你揉揉，放松一下吗？”

“呃……昴，不好意思，接下来我有重要的事要谈。”

“……知道啊，所以我也重新鼓足了气势……”

“姐姐在接待室里同席，其他佣人没必要露面。你明白吗？”

雷姆代替不好开口的爱蜜莉雅，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昴。

听见雷姆的话，昴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不会吧？”然后回望着爱蜜莉雅：

“我被排挤在外了？”

“对不起，昴。雷姆，给我带路吧。”

“是。请昴回自己的房间吧。”

爱蜜莉雅小声道歉，进入工作模式的雷姆也没有给昴留下一句温柔的话，径直引领爱蜜莉雅走上楼。昴看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上层之后，便咂了咂舌：

“我对异世界知识一窍不通，就算在场，肯定也派不上用场，可是……”

但昴仍然希望爱蜜莉雅能让自己参与，难道说这就是一种任性吗？

昴被召唤到异世界，已经过了大约一个月。经历过期间所发生的数个事件后，他自认为将和自己有关的人们的命运修正得更好。以爱蜜莉雅为首的宅邸成员与村民，之所以会和自己建立起良好关系，正是因为认同了这一点。

而正是这种想法，才导致他对没机会参与最重要的事情而心生不满。

自己被晾在一旁了——不仅是在物理层面上，连精神层面上亦是如此。

当然，因为昴认识到自己能力不足，也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甩开。

“但是，理解可不代表要放弃。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菜月昴可不会老实地乖乖回房、赌气睡觉。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以自己的方式来表现一下呢？昴陷入沉思。

“……灵光一闪。”

昴打了个响指，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满意地坏笑起来。

3

“一直在外面等，很无聊吧？要来一杯茶吗？”

坐在车夫座上的老人低头看见昴端着茶盘走了回来，略为吃惊地稍稍睁大了眼睛。

故事的场景再次转到宅邸之外，回到正停靠在大门前的龙车旁边。

“真是失礼了。因为我感到有一些意外，又居高临下失了礼数。”

老绅士向昴致歉，再次从车夫座跳下。

他的动作和不久前如出一辙，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

“承蒙您的好意。因为我确实有点口渴了。”

“啊，你好。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茶，姑且沏了最贵的。”

昴递出盘子，老绅士露出柔和的微笑，走到昴的身旁。

昴看着老绅士嘴角那顺应年龄而浮现的皱纹，仔细地观察起来。忽然……

“哇，怎么了？”

昴受到来自旁侧的轻微撞击，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去，只见皮肤黝黑的地龙正在用鼻尖戳着自己的肩膀，并用那双锐利的爬虫类眼睛看着自己。

在地龙的定睛注视下，昴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但并不会感到不自在，也许是因为它那温和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吧。

“唔，十分抱歉。别看它这副样子，它可是本家最优秀的地龙。”

“没什么，我没有介意。反而觉得碰到它有点走运。”

“您这么说就好——嗯，这条地龙很少会有这种反应。”

老绅士为地龙的无礼致歉之后，便一边低语，一边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昴。他的目光锐利，简直就像能刺穿身体，让昴整个人僵住了。

“……恕我失礼，请问那是战伤吗？”

“是指这道伤口吗？还没夸张到能称为战伤，不过的确是发生了不少事……”

“那是野兽爪牙造成的伤痕吧。您有意保护左半身，也是因为伤势的影响吗？”

“……呃。”

昴卷起的衣袖下露出了白色伤痕，老绅士仅凭这一点就能看穿原因，其眼力令昴感到惊讶。自负伤以来，昴确实会留意着身体左侧来活动。

“……请恕我多次无礼。有些事您肯定不想回答吧。”

昴陷入沉默，老绅士则对他表示歉意，然后拿起刚接过来的红茶杯品了一口。

“味道不错。应该是非常不惜工本的茶叶吧。”

“……可不是我吹牛，这真的是宅邸里最贵的茶叶。要是被粉发女仆发现我擅自拿来喝掉，她大概会大发雷霆吧。”

拉姆一旦发现昴擅自动用了严禁私用的顶级茶叶，肯定会训斥他一顿。

“那么，您不惜用这等好茶作为诱饵，是想向我这副老骨头寻求些什么呢？”

老绅士闭上一只眼睛，揣测着昴的意图。无论是从他察觉到昴的意图，还是从他的态度，都可见二人之间充满了紧张感。

昴暗自琢磨，自己一个毛头小子，就算挑起舌战也不会有胜算，于是早早举起白旗。

“我投降——我的名字叫菜月昴。目前在这座罗兹瓦尔邸当一名见习佣人。至少，我想请教一下你的名字。”

既然是年轻小辈，那就得老实承认，然后只能仰仗长者的慈悲，以获得渴望的情报。

看着恭敬地低下头的昴，老绅士的表情稍微柔和了点。

“哎呀，真是太客气了。我的名字叫威尔海姆，目前侍奉于卡尔斯腾家，算是一名侍从吧。”

“是威尔海姆先生吗？谢谢你……另外，至少请谈谈你今天来访的理由……不，可以连内容也告诉我吗？”

“关于这件事，我想使者现在正在屋子里商谈吧。”

“话虽如此，但我被严令禁止参加。自己没法参与事件，只能眼看着剧情就这样发展下去，实在很无趣，所以我想以自己的方式表现一下。”

昴知道威尔海姆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坦白。但是，明知如此还不停地打探消息，是昴的拿手好戏。他因为不懂察言观色才不去上学，可不是闹着玩的。

威尔海姆因昴的贪婪态度愣了一小会，接着说道：

“意图落空却不会激动，想法被看穿也不会胆怯，反而将错就错——您的性格容易冒犯别人，会很吃亏啊。”

“……只透露一点也不行吗？”

“我不知道您在宅邸里的立场如何，可不能随意开口。还请谅解。”

眼看外表刻薄的威尔海姆露出了柔和表情，昴便厚着脸皮进一步提出了要求，然而无济于事。这样下去，白费的茶叶只会惹拉姆更生气而已。

“不过，可以看出您和爱蜜莉雅大人关系亲密，并非只是个普通佣人。”

“哦，哦，真的吗？我和爱蜜莉雅炭看起来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炭？”

威尔海姆听见这个称呼，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

接着，他察觉到昴的感情，露出了苦笑：

“您走上了一条险峻的路啊。对方说不定会成为卢克尼卡的下任女王呢。”

“目前只是一位超可爱的女孩子和一位愚钝的佣人而已。未来无限大，所以可能性也无限大。威尔海姆先生可能是觉得你的夫人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才向她求婚的吧？”

“妻子她……”

听见昴过火的说法，威尔海姆一时无语，但他很快就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您说得对。我认为妻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觉得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有时还会难堪地认为自己可能配不上她。”

“对吧？与其让给其他人，不如让她成为我的人，哪怕会觉得自己配不上。然后理想情况就是为了让自己配得上她而取得日新月异的进步，达成双赢结局。”

“您的行动理论挺有趣的。实在让人颇有兴致——但是，我终究只是个车夫，不认为可以帮上您的忙。”

“真的吗？你可以看破穿着法衣的爱蜜莉雅炭的真实身份，却说自己只是个普通车夫，不觉得这借口有些牵强吗？”

“……唔。”

昴若无其事的话语，让威尔海姆一脸严肃，沉默了起来。

“听说爱蜜莉雅炭穿着的法衣是某个奇怪的魔法师亲手制成的，有妨碍他人认知的魔法效果。再加上最近因为某些情况，法衣的斗篷也新换了一件，还强化过了——据说除非爱蜜莉雅炭允许，或者有人可以打破这个魔法效果，否则就看不穿她的身份。”

兜帽是由罗兹瓦尔的术式编织成的——用来避免爱蜜莉雅的半妖精出身招惹无谓的风波，即所谓的未雨绸缪。

因为她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不得不承受那种不讲道理的负担，这是为了保护她。

“……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试探我的虚实，真是个坏心眼的人啊。”

“我只是在屋子里沏茶时想到‘哎呀，这不是很奇怪吗’，仅此而已。碰巧啦，碰巧啦。”

昴轻佻地傻笑着说道，威尔海姆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至少，威尔海姆已经判断出他不是一个端茶倒水的毛头小鬼。

“只是个车夫的借口行不通吗……如您所察，我确实是王位继承战的相关人员——不对，应该说是相关人员中的相关人员吧。”

“相关人员中的相关人员……这话的意思是你的立场和我一样？”

“我的参战理由并非出于恋慕之心，这大概就是您和我的不同之处吧。”

“既然你已经有一位全世界最美的夫人，那肯定不会花心吧。不过，要论可爱的话，我倒觉得爱蜜莉雅更胜一筹。”

“不，应该是我的妻子更惹人怜爱。”

昴原本打算开个玩笑，却遭到威尔海姆的坚决反驳，不禁退缩。

威尔海姆扭转了刚才的劣势，成功地回敬了昴一道，他微笑道：

“不过，看来时间到了啊。”

“咦？”

昴茫然地问道。威尔海姆默默地用手指了指宅邸那边，于是昴顺着指向看了过去。

“走出来的人是雷姆和……那是谁啊？”

一位陌生人，正跟随着昴熟悉的蓝发女仆从宅邸里走出来。从对话的走向和威尔海姆的态度推断，那位人物想必正是话题中的使者大人，但是……

“冷静下来一看，这个世界的幻想程度还真是非同寻常啊。”

昴会不禁说出这种感想，也许是因为那位人物的外表和“使者”这个身份实在太不相称。

那位人物察觉到昴的目光，便露出淘气的笑容走了过来。

“喂，看美人看得出神倒是可以理解，但这么盯着人家看，是不是很失礼喵？”

来到昴面前的人物，是一个将亚麻色头发剪至齐颈、长相非常可爱的少女。

以女子而言，她个子很高，和昴几乎平齐，但身材十分苗条，昴完全不能比。她举手投足间都彰显着女性风范——倒不如说是女孩子的矫揉造作。

她的亚麻色头发上装饰着白色缎带，一双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眨巴着，这幅样子可爱得像猫一样。事实上，她的头顶……

“亲眼所见后，才知道猫耳真有一种魔性的力量呢。”

“喵喵？”

少女那对颜色和头发一样的兽耳不停抖动，就像在回应昴的低语一般。昴一直没有机会接触亚人类，一旦近距离目睹了真人便让他感慨不已——

昴没想到竟需要如此费尽心力，去压抑自己身为顺毛专家的冲动。

昴为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而战栗不已，少女却无视了他，面对威尔海姆说道：

“我回来了，威尔爷。对不起，让你在外面等我，很无聊吧？”

“哪里哪里，有这位陪在下这老骨头聊天，所以觉得意外开心。”

“唔喵？”

少女听见老人的回答后，便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脸庞，侧起了头。她把猫眼瞳孔缩成一条线，定睛注视着昴。

“哦——哦——原来如此喵。是吗是吗，你就是爱蜜莉雅大人提起的男孩啊。”

少女上下打量着昴，然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

不过，她之后的行动超出了昴的预想。

“唔，咦，咦 ?!”

“不要乱动。我要调查一下。”

少女用手臂搂住昴的头，用自己苗条的身体紧紧抱着狼狈的他。

因为二人身高相仿，她的脸颊就贴着昴的侧脸。少女的低语声在昴的耳边响起，让他全身发痒，接着便羞红了脸。

昴感受着柔软的触感，嗅着传来的不可思议的香味。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昴绷紧了脸，全神贯注地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咬。”

“唔呀！”

在少女轻咬耳朵的冲击力面前，昴的努力被轻而易举地击碎了。

昴发出了可爱的呻吟声，少女向他笑了笑，然后满意地松开了胳膊。

接着昴后退了几步，当场瘫坐在地。

“嗯，好可爱的反应。这个先不谈……和听说的一样，你体内的水流堵塞了呢。虽然想帮你解决，但现在没时间，没办法喵。”

“你，你，你，你做了什么啊？喂！”

“只是简单做了个身体检查，轻咬是小菲莉的特别服务。”

少女的眼中透出妖艳之色，她轻轻咬住自己的小拇指，脸上浮现出挑逗的微笑。昴明知被捉弄了，但自己现在仍然脸红耳赤，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

因为昴从来没经历过，有人会如此堂而皇之地使用女性魅力作为武器来袭击他。

“别害羞，别害羞。话说回来，看来你什喵都没听说过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比如自己身体的事，和这事相关的协议，诸如此类的。”

昴扬起眉毛问道，于是少女煞有介事地稍微透露了一点内容，来窥探他的反应。尽管昴对少女的态度感到不满，但只能寄望于她的心血来潮，好透露点内幕消息来。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把‘诸如此类’的相关部分，详细地告诉我。”

“哎呀，该怎么办喵？毕竟这也是重要的职责……呀！”

“适可而止吧，菲莉丝。”

少女仍想捉弄昴，却被她身后的威尔海姆告诫了。少女听见老人的话便噘起嘴：

“哼——威尔爷太古板了，真是不懂风情喵。”

“因为昴先生于在下有一茶之恩。还有，差不多该启程了。”

威尔海姆对她所说的话里隐约带有几分不客气，说完后行了一礼。少女仍然很不满，但她重拾心情，向昴抛了个媚眼：

“对不起。本来还想再捉弄你一下，但没时间了喵，今天就告辞吧。要是不尽快回到亲爱的库珥修大人身边，可会担心得连晚上也睡不着觉的喵。”

“先不管那些不可以忽略的发言，你刚才说的库珥修大人是谁？”

“你就记住这个名字吧——因为这位大人，早晚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

少女只有最后一句话一扫之前的轻佻，蕴含着严肃的色彩。

昴闭口不言，少女向他挥手告别，威尔海姆则把空茶杯放回盘子上，说道：

“承蒙款待。那么，昴先生，祝您贵体康健。”

言毕，威尔海姆轻盈地跳上了车夫座，握住了驾驭地龙的缰绳。

“虽然还没自我介绍，但小菲莉很忙，下次再说吧。”

“等一下！我还有很多事没……”

“小菲莉觉得你老实去问爱蜜莉雅大人会更好喵。那么，有缘的话，我们在王都再会吧。再见。”

少女完全没有理会昴的话，她对昴留了个微笑后，身影便消失在龙车里。昴明白自己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本能地察觉到她是自己的天敌。

“再见。”

看着懊恼却无可奈何的昴，威尔海姆简短地作了告别，便挥响了缰绳。

地龙发出嘶叫拉动龙车，车体咯吱作响，车轮开始转动。地龙为了向前迈进，用力地踩踏了大地几次——紧接着便开始加速。转眼之间，龙车便高速驶过道路，扬着沙尘，一口气驶向远方。

结果，被留在原地的只有被完全驳倒的败者——昴，以及白招待一场的高级茶的香味而已。

4

“……完成了身为使者的职责吗？”

“那当然。库珥修大人拜托小菲莉的事，怎喵可能失败。威尔爷真是太爱操心了。”

老绅士与少女在逐渐远离罗兹瓦尔邸的龙车上这样聊着。

威尔海姆坐在车夫座上，轻松地驾驭着地龙。有着一头亚麻色秀发的少女正从他的背后——地龙拉着的车厢的窗户里探出头来。

在某种意义上说，没有比这更适合进行密谈的场所了。

“话说回来，小菲莉倒觉得威尔爷会在等待的时候和那个人聊天，真让人意外啊。威尔爷最讨厌和别人聊天吧？”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啊。”

“哦，是吗？对不起。因为比起聊天，你只是更喜欢砍人嘛。”

“……这也是一个严重的误会啊。”

少女虽在揶揄，但威尔海姆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少女看见他对挑衅反应冷淡，便不满地噘起嘴：

“好无聊喵。原来和小菲莉聊天，还不如和刚才那男孩子说话有趣啊？小菲莉没感觉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喵，但你就这么喜欢他吗？难道说，别看他那副样子，其实他非常厉害，你是察觉到他才能的一鳞半爪了！”

“这倒没有。他是个门外汉，一无是处的门外汉。另外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才能。他是个凡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到底是为什么？威尔爷不是最讨厌无能之辈喵？”

少女动不动就把威尔海姆说成是性格有问题的人。威尔海姆闻言，便平静地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眼神。”

“……眼神？”

少女追问道。威尔海姆只是微笑着，然后像回首往事一般抬头仰望……

“那位少年的眼神，让在下有点在意。那是好几次徘徊在生死线的人才会露出的眼神。在将死之前重获生机的人有不少。但是……”

威尔海姆顿了顿，平静地闭上眼睛，继续说道：

“那种眼神是曾经，不对，是好几次踏入死之境界再折返的人才有的。我没见识过这样的人，所以才产生了兴趣吧。”

“哦，听不太懂喵。”

少女表示无从理解，轻易地打断了威尔海姆的感叹。威尔海姆这次终于苦笑了起来，但少女接着说道：

“可是，不论威尔爷的话究竟为何，但那孩子走过的路肯定不平坦吧。”

少女眯细了眼睛，向坐在车夫座上的宽广背影投以妖艳的目光：

“因为得到‘剑鬼’威尔海姆·梵·阿斯特雷亚的赏识，和被‘魔女’迷住一样不祥。”

5

“你要去王都是吧？我跟你一起去！”

客人离去，能松一口气了——在接待室弥漫的这股气氛，被昴开头的一句话漂亮地吹得无影无踪。

“我就说吧？”罗兹瓦尔嬉皮笑脸道。

“真的呢……”与此同时，疲倦的爱蜜莉雅回应道。

眼见二人一唱一和，昴便噘起了嘴。接着，爱蜜莉雅对昴叹了口气：

“我们可不是去玩。是有重要的事传唤我……对，很重要的事。”

“我知道啊，和国王选举有关吧？我知道这是件震撼国家的大事。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拜托你们，带上我吧！”

昴跪在地毯上，像朝拜一般双手合十。

爱蜜莉雅听见他的恳求，便困扰地环视在场的人们。但是……

“啊，请不——用在意我，按照您的意——思来决定就可以了。”罗兹瓦尔面带笑容，装作事不关己。

“这股茶叶香味……难道是拉姆秘藏的……巴鲁斯还真干得出来?!”拉姆似乎在对别的事情感到惊讶，对爱蜜莉雅反应平淡。

至于最后一个人……

“不是挺好的吗，带上他一起去吧。而且昴在王都好像还有朋友，得露个面，让他们放心才行。”

这时候，雷姆——一直以来最有常识的人，如今却站在全面支持昴的立场上。

“好，漂亮的助攻！雷姆，雷——姆，过来这边。”

“好的！”

雷姆听见昴的呼唤，便嫣然一笑，坐到昴的身旁，探出了头。昴就像流水作业一样，动作娴熟地抚摸她的头，注意着不拨乱她的头发。

爱蜜莉雅看着雷姆任由昴抚摸的幸福样子，发现没人支持自己。

“话说回来，昴要跟来是打算做什么？国王选举要讨论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我都自顾不暇，更没工夫搭理你啊。而且这次集会，听说真的和以往不一样……”

“那么，我就更加要去啦。在爱蜜莉雅炭能否当上国王的关键时刻，我却置身事外的话可是会哭的。让我站在角落里就好，我很想参加。”

“正因如此才不能带你去啊。带上你的话，你肯定又会乱来。我不想让你勉强自己，明白了吗？”

“爱蜜莉雅炭才不明白啊。如果我勉强自己就能帮上爱蜜莉雅炭，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想勉强自己，让我去吧？”

“你说的……我不明白啊……”

爱蜜莉雅露出困惑的眼神，默然不语，接待室里随之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好的好——的，到此为止。看——来没办法得出结论，就让我来决定吧。”

拍手打破这股尴尬气氛的人，是罗兹瓦尔。

“下定结论，昴跟我们一起去王都。这是雇主的命令。”

“罗兹瓦尔?!”

“太好了！真是通情达理，罗兹亲！”

罗兹瓦尔直接推翻了爱蜜莉雅不情不愿的意见。

听见他的话，爱蜜莉雅感到出乎意料，昴则是竖起大拇指，大为欣喜。

“只——不——过，昴跟我们去王都只——是为了治疗，和国王选——举方面的事完——全不相关。明白了吗？”

“啊？为了——治疗？”

昴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词语，便皱起了眉头。这时，一直用肩膀靠着他的雷姆稍稍绷紧了侧脸。爱蜜莉雅也浮现出心痛的神色。

“和魔兽战斗时，你过度使用枯涸的门来释放魔法。虽然肉体的伤势已经治愈，但‘门’方面是另一个问题。你自己也应该有些头绪——吧？”

“……就算你说我体内那种看不见的东西有问题，我也不懂啊。”

“昴，在体内循环的玛娜是生物的生命线。玛娜的流动遇到阻滞，就意味着会给生命循环造成障碍……拜托了，你不要隐瞒。”

四肢沉重等和身体伤势无关的后遗症，之前也被威尔海姆指出过。

因为身体的问题被看透，昴面露尴尬，但他无法拒绝爱蜜莉雅的恳求。

“这下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危险。那么，这事和在王都治疗有什么关系？”

“为了治疗你，需要最高水准的治愈术师。昴已经见过使者了吧？”

“是指那位猫耳少女吗？说实话，我不想经常和那种人打交道。”

“那孩子在王都里也是极为出色的水魔法使用——者。只要得到对方协助，就能够治好你的身体吧。因为是个有脾气的孩子，所以为了得到协助，爱蜜莉雅大人还真是费了一番工夫——呢。”

“等一下，罗兹瓦尔！那件事……”

罗兹瓦尔像是故意说漏嘴，看见爱蜜莉雅生气，他仍然佯装不知情。

“……爱蜜莉雅炭，真的假的？是为了我吗？”

“因，因为，昴的身体没治好也是因为我。因为你救了我才来到这里……魔兽的事本来也必须由我去解决，但你代替了我。所以，这算是报恩，或者说是正当地弥补你的损失……”

“你这么说会削弱感激之情的，所以就算要掩饰害羞，也该再考虑一下措辞吧?!”

爱蜜莉雅红着脸，匆忙地找借口，让昴交叉着双臂苦笑了起来。

“那么，既然爱蜜莉雅炭也赞成我去王都，为什么还要摆出反对的态度？”

“如果我就这么求你去，你肯定会得意忘形，然后随意乱来。该怎么对付亡赖小童，这点小事我还是知道的。”

“这年头没人会说‘亡赖小童’了啊……”昴嘀咕着扭起头。

爱蜜莉雅懊恼地吐了吐舌头，结束了会议。

“那——么，事情说定了。昴也一起去王都。花一天做好各种准备工作，后天早晨出发——明白了——吗？”

“明白了。”“没有异议。”“……遵命，罗兹瓦尔大人。”

在场的各人分别回应罗兹瓦尔的总结。

就这样，罗兹瓦尔邸的人们造访王都的计划定了下来。

6

两天后的早晨，昴在宅邸门前感动地大叫：

“啊，是这家伙！”

昴眉飞色舞，颤抖的声音中充满喜悦。他眼前正停着一辆大型龙车。

拉龙车的当然是地龙，体型巨大得需要抬头仰望，比昴之前见过的所有地龙都更加强壮。

“好高！好壮！好可怕！”

“欢闹得真像个孩子一样。对吧？”

看到兴奋不已的昴，爱蜜莉雅略为吃惊，叹了口气。

她把目光投向在身旁候命的雷姆，想要寻求赞同。

“欢闹的昴很可爱……爱蜜莉雅大人不也这么认为吗？”

“虽然我也觉得可爱……唔，雷姆已经完全被昴感染了呢。”

雷姆陶醉地注视着欢闹的昴，爱蜜莉雅也对她叹了口气。

昴可不理会女孩们的看法，正毫不客气地伸手触碰地龙，他发出怪声说道：

“不妙啊！太感动了！我现在超有幻想感啊?!”

昴得意忘形起来，当手的动作从触碰变成拍打的时候，地龙的忍耐到达了极限。地龙弯起尾巴一扫，昴就像侧滚翻一样被打飞，撞进了树丛。

几秒钟之后，昴爬了出来，吐出了嘴里的叶子。

“怎，怎么回事啊？”

“昴，地龙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就算没法和人对话，也能理解大致意思，所以不慎重对待可不行啊。”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昴拍掉粘在身上的叶子，战战兢兢地看着地龙。那家伙深深地呼了口气，眯着黄色的眼睛，像是在说“随便乱摸就是这种下场”一样。

这时候，三人等待的罗兹瓦尔和拉姆终于从宅邸走了出来。

“喂喂喂，这也太慢了吧，怎么回事啊？指定时间的不就是罗兹亲吗？不懂抓紧时间的家伙可是会连裤带都变松的哦，对吧，雷姆？”

“是呢！虽然是雷姆把到了点也没起床的昴叫醒的，但还是值得夸奖一下准时出门的昴哦。”

“好好好，先别说了，雷姆。”

雷姆无谓地说漏嘴，于是昴摸着她的头让她闭上嘴。爱蜜莉雅对昴翻了个白眼，但昴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忍耐了下来，把话题转回罗兹瓦尔身上：

“话说，为什么会迟到？吃早餐的时候人还是齐的吧。”

“抱——歉抱歉。你想想，拉姆要看家，也就是说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她吧？所——以，我稍——微细心地道了个别，仅此而已——啊。”

罗兹瓦尔竖起手指摆来摆去辩解着，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他身旁的拉姆也匆忙地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衣服，光是看着他们就已经能感受到那个鲜明的事实。

“算了，就当我没问过。话说回来，拉姆你还真的打算看家啊？”

“没办法啊。毕竟不能空着房子，而且碧翠丝大人也在，得服侍她才行。好麻烦。”

“真心话说漏嘴了啊。不过，没有负责换尿布的人，贝亚子确实会头疼啊。”

“这话要是被碧翠丝大人听见，你真的会粉身碎骨。”

本次共有四人前往王都：国王选举当事人爱蜜莉雅与她的支持者罗兹瓦尔，再加上以治疗名义同行的昴，以及女仆兼护卫雷姆。

拉姆和窝在禁书库内的碧翠丝留在宅邸。

“话说回来，留下来的是姐姐，真的没问题吗？宅邸的维护管理工作可不简单吧。”

“你真不是懂呢，巴鲁斯——人就算三四天不吃饭，也不会饿死。”

“你根本没打算自己做饭啊，姐姐！”

拉姆干脆地将错就错，昴不禁大叫起来。突然，拉姆一把抓住昴的前襟，将他拉近身旁。看见拉姆端正的五官近在眼前，昴屏住了呼吸。

“你要拉紧缰绳，别让雷姆胡来。知道了吗，巴鲁斯？”

“……平时一起去王都的人是拉姆吧？为什么这次换成了雷姆……”

“你竟然企图让拉姆亲口说出理由，真是让人生气。”

拉姆推开昴的胸口，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昴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然后望向龙车，这时雷姆正好把行李全放在了龙车上。

谈笑的时光告一段落，看样子差不多该出发了。

“不过，贝亚子那家伙居然不来送行。真是个无情的黄毛丫头。”

昴狠狠地望着宅邸的正门，咒骂着不在现场的少女。

当然，昴早预料到会这样。他趁昨天空闲时尽情捉弄了碧翠丝一番，免得到时候依依不舍。但真要出发时没看到她在场，还是会感到寂寞。这时……

“……哦。”

宅邸的正门被稍稍打开，有人正从门背后偷偷眺望过来，昴和对方四目相对。

和昴对视的人身穿礼裙。在短暂的畏缩后，她突然改变态度，打开正门，大方地显露出身姿。她摆出的傲慢神情，像是用来掩藏内心的寂寞一般。

但昴感到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于是苦笑着向少女举手示意。

少女板着脸，敷衍地挥手做出赶走昴的动作。她转身回屋的背影，就像在说已经完成了送行的义务。

“……昴，怎么了？”

昴回过头，看见爱蜜莉雅从龙车的车厢里探出身子，俯视着自己。看来大家已经在他没注意时上车了，于是昴慌忙把手伸向车厢门。

“来了。”

但是，在昴碰到把手之前，洁白的手指先伸到了他的面前。

昴稍作犹豫，接着便牵着那只手，被拉进了车厢。

车夫座上的雷姆看见昴乘上龙车后，便向留下来的拉姆点了点头。然后她挥动缰绳，让地龙缓缓地踏着地面，拉动龙车。

昴从窗户边探出头，最后再向送行的拉姆挥手：

“我们出发了！彼此都要珍重啊！”

“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巴鲁斯好歹要当个肉盾啊。你在做诱饵的方面有才能——拉姆唯独认同这一点。”

“我也有其他优点吧?!”

毫不严肃的对话，成为了早晨的告别。

龙车开始加速，行驶速度急剧提升。车辆没多久就与宅邸拉开距离，拉姆站在正门旁，她的身影也在不断缩小。

拉姆摆出模范女仆的风范，捏着裙边行礼，目送昴等人，直到龙车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如果有工作能力，那她就是个完美的可爱女仆了。”

龙车驶入了倾斜的路段，昴在完全看不到拉姆的身影后，终于坐到车厢的座位上，稍作歇息。

直到这时，他才有工夫享受初次乘坐龙车的感觉。

座位的触感与龙车的样式相称，感觉很高级，坐起来舒适得出乎意料。

道路并没有进行过精心的养护。窗外的景色飞快地掠过，昴用原本世界的乘车经验做参照，感觉龙车的时速有将近一百千米。

可是，身体所感受到的振动要远比想象中的低，舒适度能和汽车相媲美。

昴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不停地观察车厢内部。罗兹瓦尔看着他，笑着问道：

“哎呀哎——呀，龙车就这么稀奇——吗？”

“我说，明明速度这么快，车夫座却暴露在外，雷姆不会有事吗？虽然我不担心她会被甩下去，但到达王都的时候，她的头发和衣服会被吹得乱糟糟吧？”

“龙车被加护保护着，所以不用担心。”

“加护？”

“对，加护。是指生命在诞生的时候被世界赐予的福音。加护有很多种，不能一概而论，但某些种族会必然被赋予某种加护。地龙的‘避风’加护就是其中的一种。”

“‘避风’加护是……”

“地龙在大地上奔跑的时候，不会受到风的任何影响和阻碍。而且，与地龙相连的龙车也会受到这种加护的保护。所以，这辆龙车也不会被风影响。”

“也就是说，在外面的雷姆同样受到了保护。”

昴表示理解，爱蜜莉雅则高兴地称赞他“理解得很正确”。

“那我呢？爱蜜莉雅炭，我也有加护吗？”

说到异世界召唤题材，那就得提到作弊能力。“死亡回归”的确是独一无二的特殊能力，但昴并没有因此满足，贪欲促使他去追求不令人痛苦的其他特殊能力。

“唔，虽然很难开口，但只有很少人能在出生时获得加护。而且，拥有加护之人，无需他人提醒，也能意识到自身拥有的加护……”

“可恶，原来我没有吗……不，我明白了。能遇见爱蜜莉雅炭的奇迹，正是世界赐予我的祝福啊。”

“好啦好啦。去王都要花上六个小时左右，你就乖乖地等着吧。”

“爱蜜莉雅炭好冷漠！”

爱蜜莉雅和罗兹瓦尔没有理会昴的抗议，开始讨论到达王都后的行动计划。面对这种正经的氛围，昴当然插不上嘴。

没办法融入讨论的昴，无所事事地坐着发呆。

“爱蜜莉雅炭，爱蜜莉雅炭，和我换一个窗边座位！”

“怎么了？对了，你肯定是晕车了吧，没坐惯龙车的话就很容易犯晕。明白了，我把帕克借给你。”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没晕车。而且，为什么要把帕克交给‘晕车’的我？莫非是要把它当作紧急情况时的呕吐袋？”

“被虐待到那个份上的话，就算是帕克也会生气吧……”

爱蜜莉雅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昴向她摇了摇头：

“你会错意了。因为爱蜜莉雅炭不理我，我才打算看看风景，来排解这份寂寞。”

“……既然如此，过来车夫座这边如何，昴？”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雷姆从连接车夫座和车厢的正面小窗口外看了过来。

“昴在车厢里的话，就算觉得无聊，也没法打发时间吧？来这边可以欣赏景色，雷姆也可以陪你聊天。”

“唔，这项提议充满诱惑啊……爱蜜莉雅炭，我到那边去，你不会感到寂寞吧？”

“我可以肯定，完全、绝对没问题……”

“为什么要如此强调没问题啊？”

先不谈没有得到挽留的凄凉感，既然爱蜜莉雅批准，那就没问题了。

握着缰绳的雷姆看见昴有意换座位，便寻求罗兹瓦尔批准。

“那么，可以先停下来吗？地龙距离再次出发，要花费一点时间。”

“你说要花费时间，是为什么？”

“因为加护也不是万能的——呢。地龙的‘避风’加护在中断之后，要花一点时间来重新启动。就当作是提早吃午饭好了，能停下来吗？”

“这样我就太过意不去啦……在奔跑时打开门，应该不会突然掉下去吧？”

罗兹瓦尔看见昴站起来把手靠在门上，便理解了他的想法，笑着答道：

“有一定程度的运动能力就没问——题，不过掉下去就会摔死哦。”

“不过是绕过去而已，没问题。雷姆，先别玩特技驾驶，等我过去。”

“虽然很担心，但雷姆明白了。雷姆会等你，快来，快来。”

雷姆听见昴的提议后，一开始面露难色，但很快就变得急不可耐。

昴苦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打算走出车厢，再绕到车夫座。

“等一下，昴。给你这个。”

爱蜜莉雅叫住了昴，把连在车厢墙壁上的皮带交给他。

“这么做不算太危险，所以我不阻止你，但你要拿好这个。”

“连在车厢墙壁上……也就是说，它像是安全带吧。”

“龙车有时会翻滚，所以设置了这种皮带。你拿着它当成救生索吧。等你到了车夫座我再收回来。”

昴感激地接受了爱蜜莉雅的关怀，接过皮带，缠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爱蜜莉雅担心地送昴走出车厢。他打开车厢门，向外面探出身子。

明明风景在向后高速退去，昴的身体却没有被风吹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简直就像在一个透明的箱子里进行移动——为了不被这种错觉吞噬，昴绷紧了神经，抓住车厢的把手，绕去车夫座。

昴的运动能力还算优秀，他虽然觉得不好下脚，但还是能顺利地移动。

“真是不可思议啊。有了加护就会这样吗？”

昴亲身体会着这个世界上的不可思议现象。看着向后退去的风景，他无意间想到一个问题。

“避风”加护的效果遍及龙车和坐在里面的人。假设身处加护保护下的人，去触碰没有受到加护的物体，该会是怎样呢？

昴一边思考没有特别意义的实验，一边莫名地伸出手指划向半空。这时……

“对了，昴。雷姆忘记说了，请不要让身体离开龙车太远——加护会失效的。”

“……骗人的吧！”

昴用手指划过半空后，全身便受到强风吹袭，风力大得几乎能扯断他的手腕。

出乎意料的冲击力，轻而易举地扯开了昴抓住车厢的手，他失去支撑的身体被刮到一旁——昴被理所当然地甩出了龙车之外。

“啊哇哇哇哇哇?!不妙啊，真的不妙！难道我要摔死了，descartes?!”

强风卷起昴的身体，让他分不清上下左右。接着身体便要顺势猛撞到地面上——在撞击之前，昴右臂的皮带拉紧，让他的身体和龙车平行着飘浮在空中。

昴的右手腕传来了几乎要被撕裂般的痛楚。爱蜜莉雅的救生索如同其字面上的意思，拯救了他的生命。

剧痛和恶劣状况让昴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感到有尖锐的声响在不断撕扯着自己的耳膜，便在呼啸的强风中抬起头。

他看见正前方有一条银色的蛇在蠕动。蛇的身体前端又大又圆，还长着尖刺。

“……感觉会唤起心理阴影啊。”

昴嘀咕了一句，紧接着就被蛇缠住了身体。紧勒程度超乎想象，他发出了难堪的叫声，但在差点摔死之前，身体被一口气拉了上去。

被拉起的高度轻而易举地超越了龙车，接着蛇在最高点解除了束缚，让昴的身体顺着惯性落了下去。

昴在旋转的视野中，看见雷姆就在正下方。她单手拿着铁球的握把和缰绳，在落地点伸出手想接住昴。

不论如何，昴勉强算是捡回了小命。然后，他在半空中对自己说道：

“以后要活得再老实一点……”

昴没能看到掉落的结果，就先一步陷入了“回笼觉”的状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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