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到手的筹码

1

面对人生中的决胜时刻，能用的就只有到手的筹码。

出身也好，容貌也好，才能也好，人望也好，日积月累的技术也好，这一切都是筹码。

菜月昴清楚地认识到，他在每个方面都有所欠缺。

阴差阳错之下，只有雷姆全面认同了昴。不过昴很清楚，他距离雷姆所肯定的理想菜月昴形象还差得很远。

不同于雷姆心中那个理想的菜月昴，此时此刻，昴手上的筹码实在少得可怜。不仅如此，还都是些劣质的筹码。

不过，一旦踏上了决胜的舞台，昴就不能指望别人会听他抱怨。

无论是谁，都只能用到手的筹码决一胜负。

剩下的问题，就是该如何打出筹码、出手时机和虚张声势的方法。

“白鲸。”

昴将手中那张可能是最具效果的牌打了出来。

听见昴宣布的消息，在场之人的神情各有变化。

谈判地点在王都贵族街，卡尔斯腾公爵別邸的接待室。

除了昴之外，参加会谈的有五人。其中一人是宅邸之主库珥修·卡尔斯腾，另外还有她的侍从菲莉丝和威尔海姆。王都首屈一指的实业家拉塞尔·菲洛以顾问的身份站在昴的阵营。

然后—

还有轻轻拉着鼓足勇气的昴的衣袖，并赋予他无限力量的雷姆。以上就是所有在场之人。

合计六人的会谈，才开始不久就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佳境。

会谈的目的兼焦点，是爱蜜莉雅阵营与库珥修阵营结成平等的同盟。为了抵御魔女教的袭击，爱蜜莉雅阵营急需其他阵营的协助。对此，库珥修阵营持谨慎态度，坚持按兵不动。而打破僵持局面的手牌，正是昴之前说出的“白鲸”一词。

只见库珥修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菲莉丝忧心忡忡地望着主人，商人气质十足的拉塞尔则皱起了眉头，而威尔海姆—

刹那间，阴暗且浓重的剑气席卷了整个接待室，昴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昴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剑尖正在搅动自己的内脏。他随即抬头望向剑气的源头，只见白发老人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是太失礼了，看来我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啊。”

威尔海姆闭着一只眼，不改凶煞的神情赔罪道。

老剑士释放出的剑气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似乎心生愧疚，按住别在腰上的剑说道：

“打断了各位的谈话，真是万分抱歉。如果有必要，在下可以退席。”

“不用，卿留下就好。我想征求卿的意见。”

库珥修亲自挽留了有意离席的威尔海姆。然后，她又望着昴说道：“没意见吧？”对此，昴点头表示并无异议。

“然后呢？白鲸，这还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单词啊。卿口中的白鲸，指的是三大魔兽之一的‘雾之魔兽’，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对的，就是那个在翱翔天际的同时不断释放雾气的怪物—白鲸。我知道它下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想把这个情报当成换取结盟的筹码。”

昴不知道库珥修是否会上钩，只能绷紧神经，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库珥修托着脸颊，摆出了沉思的姿势。然后，在她做出决定之前……

“失礼了，我能不能提问呢？”

只见拉塞尔怀着疑问，举手向昴征求发言许可。

“没问题，尽管问吧。”

“那么，首先必须明确一点……菜月阁下能预测白鲸的出现时间和地点，请问这究竟有什么价值呢？”

“……可以减少因白鲸而受害的人，比如商人和货运车队就可以重新制订运行计划了。这样一来，应该能极大地降低所受到的损失。”

“嗯，阁下说得没错—不过，这个答案只够五十分。”

听完昴那稍显底气不足的回答，拉塞尔给出了严苛的评分。

“不知道阁下是否了解，迄今为止究竟有多少人因‘雾之魔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有许多不走运的商队被白鲸的雾吞没，之后就再无音讯！为了讨伐白鲸而组建的王国骑士团被打得溃不成军，最终饮恨败北！白鲸出现在村子和城镇附近，还将其中的居民全部吞下，这类无法查证的惨案在数十年前还屡见不鲜。白鲸这一魔兽的骇人之处并非只有身躯庞大而已！”

拉塞尔激动地谈论着白鲸的威胁，语气甚至有些过火。昴很清楚拉塞尔想与他人分享负面感情，他那激动的语气正是消极克制的表现。

人们在面对实力差距悬殊的“敌人”时，会不由自主地夸赞“敌人”有多么强大，好借此保护自己那颗脆弱的心。

“对付如此强大的魔兽，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遇上它。在无数商人和旅行之人看来，最可怕的就是半路碰上雾。白鲸是灾厄的代名词，雾等同于凶兆。假如有能力预测出它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那可是价值万金以上啊！然而……”

一直紧握拳头、激昂解说的拉塞尔，突然冷冷地俯视着昴说道：

“前提是情报值得信赖。菜月阁下打算如何证明这一点呢？如果无法证明，这就是个毫无价值的假情报。”

“我要问的问题，恐怕只会重复拉塞尔·菲洛说过的话。我想了解的是卿的发言到底有什么根据。”

库珥修微微扬起嘴角，与拉塞尔一同质问昴情报的可信度。

听了对方的疑问—情报的真伪，昴感觉后背直冒冷汗。

不过，昴并没有将心中的不安表现在脸上。面对质疑，昴不改无畏的笑容，咬紧牙关以防胆怯外露，准备向坐上谈判桌的库珥修等人打出下一张牌。

为保险起见，昴已事先演练过多次，于是他按部就班……

“我之所以能够预测出白鲸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是因为有这个东西！”

话刚说完，昴就从怀里掏出那个东西并将它拍在桌上。

望着昴放在桌上的“根据”，众人的面部僵硬了片刻，紧接着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菜月昴。”

“在。”

听见库珥修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昴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膛回应道。

库珥修并没有理会昴那稍显张狂的态度，她指着摆在桌子正中央的物体问道：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超科技产物，那白色的金属质感外壳正闪耀着艳丽的光芒。

库珥修紧盯着手机，歪着脑袋向昴发出了疑问。

2

正是因为命运的捉弄—在多重巧合使然之下，昴才能够精准地掌握白鲸的出现时间。

决定性瞬间出现在第三次循环—直接遭遇白鲸的那个浓雾之夜。

当时，昴所在的龙车车夫座上一片漆黑，于是他从个人行李中取出手机并开机，然后借着手机的亮光查看地图。

“就在那时，遭遇白鲸前不久。”

原本并排行进的龙车突然消失了，昴只好借助手机的亮光仔细搜寻着漆黑的四周。就在这时，昴初次目睹了白鲸。

直到今天，昴依然无法忘记那一刻的冲击—在暗影的包围下，他的视线对上了一颗巨型眼珠。

片刻过后，伴随着魔兽的咆哮和最初的一击，昴二人的龙车被撞上半空并变成了碎片。不过，昴被雷姆拽着后衣领飞上半空时，将这段逐帧播放的影像烙入了眼底。

在那段犹如连续照片的影像中，昴清楚地看见了一个画面。

受到冲击的瞬间，昴看见从手里飞滚出去的手机—正对着昴的发光屏幕上显示“十五时十三分”。

自从被召唤到异世界之后，手机的时钟功能就丧失了意义。不过，如果要定位必将发生的未来事件，手机比这个世界里的任何道具都精准。

而且，手机的某个作用，是其他道具无法替代的。

“各位不知道这是什么也很正常，它可是我老家出土的文物，也就是所谓的‘魔法器’。它能证明我所说的情报是真的。”

昴只需出示来源不明的手机，就等于在谈判中亮出了有效的武器。

“……我能摸摸看吗？”

拉塞尔咽了口唾沫，先一步将手伸向了手机。他看到昴点头以示同意，便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随后开始检查触感。

“这触感还真是神奇啊。有点像金属，却没那么冰冷……表面很光滑，而且好像还有点柔软……这里可以打开？”

拉塞尔刚打开日式折叠手机，就立刻被屏幕发出的亮光惊住了。

在谈判开始前，昴已将待机画面换成了正统的圆形时钟。就算乱按一通，估计也只会出现没存过几条联系人的电话簿。

“会发光，画还会变换……不对，可是上面写的什么就看不懂了。这是从来没见过的文字啊，哎呀……难道是画吗？”

在手机画面中，时钟的秒针正一格一格地走着。不过，由于时钟的概念大不相同，异世界的人无法理解画面上的圆形时钟代表的意义。表示时间的数字也一样，估计在他们看来，阿拉伯数字跟小孩的涂鸦没多大区别。

对此，昴感同身受。因为来到异世界后，他的生活中就充满了惊叹。

“这是特殊的文字，我想应该没人能看懂吧。”

“然而，卿可以运用自如……是这样吗？”

“不过，我并非所有功能都可以运用自如。”

面对库珥修的疑问，昴小心谨慎地组织着语言。

想圆满结束本次谈判需要满足几个条件，其中一个条件是重中之重。

那就是昴必须瞒过对眼力有绝对自信的库珥修—绝对不能让她看穿“谎言”。

这是绝对不能踩中的地雷，为了防止谎言被看穿，昴必须使出浑身解数。

“也就是说，卿的意思是这个‘魔法器’的作用类似警报石，只要白鲸接近就会通知卿，对吗？”

“我从来没听过‘警报石’这个词，不过应该没错。”

根据名字来看，那应该是某种类似警报器的魔石制品吧。

“是当白鲸接近之时会发出警报的‘魔法器’啊。眼光出众的拉塞尔怎么看？”

“说实话，我完全看不懂。不同的‘魔法器’之间差异非常大，而且很少出土同样的物品。已经有复制方法的对话镜是个例外，可尽管如此，量产也是极不划算的。至少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具备这种功能的‘魔法器’。”

面对并不熟知的道具，拉塞尔显得很慎重，没有轻易断言。就目前来看，拉塞尔的立场是善意的第三方，既不偏袒昴也不偏袒库珥修。

拉塞尔的眼神无比犀利。很明显，他仍在观望—究竟要支持昴还是库珥修，才能收获更大的利益。

“这样一来就无法验证情报的真伪了。在没弄清楚之前，我很难盲目赞同卿的主张啊。这下该怎么办呢？”

“确实，目前这种情况有点难办。如果有什么证明的办法就好了。”

听过库珥修的话，昴摊开了双手，摆出一副“我无能为力”的架势。

“唔，要不实际靠近魔兽，试试它会不会响，如何？或者说，卿能不能想办法证明一下，这个‘魔法器’是会对魔兽产生反应的道具？”

“我纠正一下你的一个误会。”

就像在报复库珥修的往日所为一样，昴摇了摇竖起的食指说道：

“这个‘魔法器’并非对魔兽产生反应。如果对栖息在各地的魔兽都会产生反应，那它就会无节制地响个不停了。只有在重大场合它才会有所反应。”

“……难道说，它只会对可能危及持有者的魔兽做出反应？”

听了昴的说明，库珥修正打算对这种巧合得离谱的功能嗤之以鼻—

这时，有人却抢在她之前做出了反应。

“……啊。”

站在昴身边的雷姆，不禁发出了轻声感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雷姆很快就意识到她打扰了谈判，于是惭愧地垂下头。

“这反应真令人意外啊，雷姆。刚才那段话让卿想到了什么吗？”

面对库珥修的追问，雷姆瞥了一眼昴的侧脸。

发现雷姆的眼中满是担忧和歉意后，为了让她放心，昴笑着说道：

“没事的，想到什么就大胆说出来吧。”

“……好的，既然昴同意，那雷姆就说了。”

雷姆抬起头，面对库珥修并指着桌子上的手机说道：

“大致经过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梅札斯领内发生过一起骚乱，原因正是魔兽。当时，之所以能迅速平息骚乱，功劳全在昴身上。当时昴才来没多久，掌握的信息竟然比身为领主的罗兹瓦尔大人还多，让雷姆很费解……”

“卿的意思是，他是依靠这个‘魔法器’才提前察觉到了骚动？”

“雷姆认为如果毫无根据就预测到了魔兽的动向，那也太巧了。”

雷姆害怕地微微歪着脑袋，向昴瞥了一眼。

昴为何能察觉到沃尔加姆的骚动，想必雷姆对此一直抱有疑问吧。不过，当雷姆得知“魔法器”后，就渐渐消除了心中的疑问。

另一方面，听过这番回答的库珥修，将视线直指雷姆。这道从双眸直达内心的视线无比锐利 ，仿佛能将对方的心思看得透透彻彻。

库珥修仅仅凝视了雷姆数秒，但对昴来说这是段疯狂消耗体力的时间……

“看来至少不是谎话啊。”

库珥修对雷姆的发言表示了一定程度的理解和信任。

听了库珥修的话，昴紧绷着神经以防止面露松懈之色，心里则不停地握拳呐喊。

关于这个“魔法器”的功能，昴的说明其实就是不着边际的胡扯。

换句话来说，一切都是虚张声势。

如果库珥修知道这件事，谈判一定会破裂，届时等待昴的将是劈头盖脸的怒斥。

不过，昴依靠诡辩和转移话题，成功蒙混了过去。

面对库珥修的疑问，昴没说过半句谎话。

手机又不是碰到魔兽就会响的道具，而且昴连短信功能都很少用到，他根本没有摸透手机的功能。

昴还利用雷姆下意识的发言，挺过了最大的难关—来自第三方的肯定。

即便与“真相”有所差异，不过只要没有欺骗的意图，雷姆说的话就算不上“谎言”。

“话说，听你这口气，简直像能看穿对方的谎言似的。”

“这样说或许有自夸的味道，不过卿没说错。眼光敏锐只是说得好听，其实我靠的是身上的‘视风加护’的恩惠。”

“……你说什么？”

库珥修的回答，令尝尽苦楚、说话带有揶揄味道的昴始料未及。

在先前的循环中，库珥修曾经提过她有“看穿谎言的能力”，当时昴满以为这只是因为她眼力过人而已。

“能看见风，就意味着可将常人看不见的景象当成判断依据，而我的眼睛能看见环绕着他人的‘风’。说谎之人的脚下自然就会卷起一阵风—可我在雷姆身上完全没看见风。”

“哦，哦，是这样啊。这我可不知道啊，完全不知道。”

“卿身边刮起动摇之风了，菜月昴。话说回来，既然都坐上同一张谈判桌了，如果卿不知道我的‘视风加护’就太不公平了。”

库珥修选择在谈判渐入佳境之时表明自己的能力，昴僵硬地笑着，不禁感叹她的老辣。

能看穿对方所说之话的真伪，这样的加护在谈判中完全是种犯规的技能。

难怪在上一回的世界里，库珥修能够对昴做出针针见血的指责。

“雷姆的话里没有虚假色彩。这至少可以证明卿有办法事先察觉到魔兽的威胁。”

不过，唯独在这一次谈判中，她对加护的自信成了一把双刃剑。

一直在铤而走险的昴，听见这话想必已经被吓得心惊肉跳了吧。

“也就是说，你愿意相信这个‘魔法器’的功能，对吗？”

“暂时还不能这么说。即便明白二位没有暗中串通，可雷姆的发言依然是在袒护自己人。这次的决定能左右国王选举，或者说能左右王国的未来，我可不能草率行事。”

昴本来想趁这个机会说服库珥修，不过很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看样子，库珥修至少相信“魔法器”掌握着白鲸出现的情报。不过在她看来，昴所说的话只是从天方夜谭升级到了值得探讨的情报而已。

想让库珥修更加信任昴，并将本次谈判引向胜利的话……

“那个‘魔法器’的话题，我也能插句话吗？”

突然划过接待室的一道话音，激起众人些许惊叹。

说出这话的人，迎着众人惊讶的视线步入房间，随后面露恬静的微笑说道：

“怎么，反而是找我来的人最惊讶啊？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菜月。”

面露微笑的少女对瞪大眼睛的昴说道，随后又捋了一下她的波浪卷长发。

少女那淡紫色的及腰长发如绒毛般柔软，祥和的面容蕴含着抚平他人心绪的力量。不过，虽然少女面带微笑，但眼神没有半点松懈，将房间内的众人看了个遍。认识她的人都很清楚，绝对不能小看她。

“……安娜塔西亚·合辛。”

认出少女后，闭着一只眼的库珥修叫出了她的名字。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安娜塔西亚轻快地回了句“谢谢啊”，然后说道：

“什么嘛，一听说有人找我，人家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竟然不等我到就聊起来了，太坏了吧。这么有意思的赚钱话题……能让我插句话吗？”

安娜塔西亚故作娇柔地恳求道，不难感受出她的语气和内心均无比愉悦。随着安娜塔西亚的出现，昴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身后。

“由里乌斯不会来的，放心好啦。”

昴顿时语塞。

面露狡黠笑容的安娜塔西亚，已经将昴的心思看穿了。

“近卫骑士团的团长有令，如今正在关他禁闭呢。谁让他未经我的许可就自作主张与外人打架，弄得现在被惩罚了。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骑士大人。”

“禁闭……”

听安娜塔西亚这么一说，昴才想起来，那天晚上莱因哈鲁特也跟他提过这件事。

因与昴私自决斗一事，由里乌斯受到了禁闭处分。他这次之所以没陪同安娜塔西亚参加谈判，似乎正是因为处分。

“这样啊，那可真是……嗯，真是太不走运了。”

发现自己因见不着由里乌斯的脸而松了口气，昴倍感惭愧。不过，就算再次见面，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找卿来的人，是菜月昴吗？”

库珥修不顾昴的感伤，直接询问安娜塔西亚。安娜塔西亚在指定的位置坐下后，抚摸着戴在脖子上的狐皮围巾的毛说道：

“准确来说，来找我的人是陪同菜月的女孩子。我原本不打算见她的……不过她说是与‘白鲸’有关的大事，如此一来我就不能置若罔闻了。”

说着，安娜塔西亚豁达地笑了起来。听完她的回答，库珥修望向了昴。

眼见两位国王选举候选人在此聚首，昴不禁为现状的巨大变化暗自窃喜—

来了，关键时刻来了。

关键人物已齐聚一堂，属于昴的谈判即将拉开序幕。

只不过—

“抱歉，我可以提个问题吗，菜月阁下？”

很明显，拉塞尔不愿意看到商业上的竞争对手被请到谈判桌上。

“请说，拉塞尔先生。”

“关于为何邀请安娜塔西亚大人到场，我想了解菜月阁下的真实用意。安娜塔西亚大人不仅是国王选举候选人，同时还是王都商业协会中拥有话语权的合辛商会会长，邀请她这位大人物参加会谈，我的立场就变得很尴尬了。阁下该不会—”

“该不会怀疑我打算将二位放在天平上衡量吧？”

昴刚回应完拉塞尔的担忧，屋内就瞬间弥漫起紧张的气氛。

感觉遭到轻视的拉塞尔当然不用说，连库珥修的神色都愈发凶险了。

“也就是说，卿是这个意思吗？卿想让安娜塔西亚·合辛与卡尔斯腾家竞争，哪一方愿意为‘白鲸’的情报付出更高的代价，卿就与其结盟。”

昴并没有作答。

“若是如此，那这个决定就太肤浅了，菜月昴。”

库珥修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叱责了沉默不语的昴，随后又俯视着安娜塔西亚。感受着她那股锐利的视线，安娜塔西亚更加开心地歪着脑袋说道：

“别这样嘛，库珥修小姐。你这眼神看得人家好兴奋的……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怎么露出了害怕被人赶下台的表情啊？”

“这种兴趣可不敢恭维啊。只不过，对于卿这种将一己私欲当成正道的人来说，倒也算理所当然的决定啊。然而，我的信念决不会动摇。”

库珥修义正词严地回应了安娜塔西亚的挑衅，随后又面向昴说道：

“菜月昴，卿也听见了。如果卿期待卡尔斯腾家与合辛商会争夺情报，那恐怕卿要失望了，卡尔斯腾家无意奉陪……”

“慢着慢着，别急着下结论啊！二位先冷静一下！”

眼见库珥修态度坚决，打算就此中止谈判，昴连忙阻止道。

“别急着下结论……也就是说，菜月阁下无意让二位候选人竞价，对吗？”

“那还用问吗？我还没那么自信，就凭我这只小手，根本没本事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我很清楚自己没有如来佛的五指山，就凭我这小手……”

昴一边向众人挥手示意，一边握住了身旁的雷姆的手。传递而来的体温也为昴带来了勇气，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也随之平息了下来。

“大家也看见了，我这只小手顶多只能握住别人的手。”

“啊，行了行了，都看饱了。然后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先说句款待不周好了。是这样的……”

昴本想松手，不料被雷姆死死握着不放，最终只好放弃。昴一只手牵着雷姆，另一只手拍在桌子上说道：

“我打出白鲸这张牌，邀请了代表王都商会的二人，搞出这么大个排场……在此基础上，我想提出一个方案。”

昴用手指敲着桌子，向库珥修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昴抱着必胜的决心，强势地将弱小的、缺乏自信的心隐藏起来，然后坦荡地说道：

“愿意听我说吗？”

“是我妄自揣测打断了卿的发言，因此有义务听下去。但说无妨。”

库珥修那足以令人误以为顶着强风的气魄更加逼人了。不仅如此，昴还承受着来自安娜塔西亚的压力。这时，昴已濒临屈服。

如果是孤军奋战，想必昴早已笑着一语带过并溜之大吉了。

昴感觉被紧紧握住的手传来了炽热的能量。

雷姆既没呼唤昴的名字，也没有为他说上什么金玉良言。

昴感受到的只有最纯粹的感情，这令他无比开心。

仅仅是有了雷姆的支持，即便面对魔女，昴也一定能奋勇迎战。

昴闭目屏息，这时他强烈地感觉到思维和氧气正在大脑里迅速流转—

应该会上钩的。

昴思考过，拼命地思考了很久。他反复回忆过第一回、第二回和第三回的世界，将收获的情报拼接起来，然后在空白画布上勾勒出了理想蓝图。

昴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没有人告诉他是真是假。不过，谈判的过程中也分散着多块碎片，他拼凑出的模糊画面昭示出一种可能性。

这究竟是自欺欺人的幻想，还是经历了三次“死亡”，最终得以抓住的奇迹—

一决胜负吧。

“库珥修小姐—”

昴稍做停顿，接着说道：

“我手上的情报，对你酝酿已久的‘白鲸’讨伐计划一定很有帮助。”

昴掌握的未来的情报，再加上库珥修的心愿。

双方均将“白鲸”视作必须铲除的敌人，这正是昴将她—库珥修·卡尔斯腾视作最佳结盟人选的根据所在。

3

昴的话音刚落，接待室就陷入了沉寂，在场之人也因此获得了思考时间。

库珥修、安娜塔西亚、菲莉丝、威尔海姆、拉塞尔均沉默不语。

听过昴刚才的一番话，众人闭上了眼睛，各自品味着含义。

用时间来算只有短短数秒的沉默，却释放出了惊人的压力，让昴无法动弹。

现在已经杀入敌阵，该决一胜负了。

接下来要面对的场景与先前几次循环不同，昴没法完全演练到位，无法预测对方的反应，只能临机应变。

“我想先了解卿的一个想法，菜月昴。”

库珥修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只见库珥修松开抱在一起的胳膊，竖起食指指着昴说道：

“卿的这个突发奇想是怎么来的？卿从哪里来的依据断定卡尔斯腾家有此计划？这等重大发言，可不是开句玩笑就能了事的。”

昴在库珥修那平缓的语气中没察觉到一丝动摇和迟疑，同时也感受不出任何感情。

执政之人的魄力压得昴喘不过气，只见昴游离着视线，屏息说道：

“雷姆。”

“在。”

“狠狠拍一下我的背。”

“好的。”

刚说完，昴立刻意识到—啊，“狠狠拍”似乎说得太过了。可惜已经太迟了。

伴随着剧烈的冲击和清脆的巨响，昴感觉来自后背的冲击威力巨大，仿佛将他的五脏六腑全打落在地了。

昴感觉在后背中央有块小小的手掌形状的皮肤无比炽热。感受着后背的疼痛和热量，昴绷紧神经，向默默注视着这一幕的众人低头说道：

“对不起，让各位见笑了。我是想让雷姆帮我提提神。”

“每个人在发起挑战前，为了打消退缩之念都会有类似举动。我也一样，曾经有人教过我类似的方法，在面临全新的挑战时，将‘敌’字写在手心并吞下去，表示吞下对手……”

“库珥修大人，库珥修大人。这个办法可是小菲莉在很久以前随便乱说的，怎么库珥修大人还记得啊？”

菲莉丝小声坦白了过去的戏言，库珥修听过之后惊讶地睁大双眼说道：

“什么……是假的吗？”

“只是没有出处而已，不过库珥修大人能因此获得扫清心中迷茫的力量，那就不算谎言了。能帮上库珥修大人，小菲莉真的好开心啊。”

“这样啊，原来是为我着想啊。那就可以原谅。”

眼见菲莉丝仅用三言两语便将库珥修说得晕头转向，昴立刻怀疑起库珥修之前提过的加护。经过长年相处，或许菲莉丝已熟知避开加护的办法。

“不过话说回来，我突然感觉刚才那段谈判的层次有点低啊……”

“的确没错。我在谈大生意前也有固定的仪式。将金银铜币装在袋子里，然后在耳边晃得叮当响，这样我就能鼓起勇气……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单看这一段，实在不像竞争王位之人的对话啊。”

昴很清楚，她们的对话只是在讨论大事前的一段小插曲，于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见昴的反应，安娜塔西亚嘟起嘴，接着深深叹气道：

“算了，闲聊就到此为止吧。能请你继续说下去吗？”

“嗯……抱歉，让你费心了。”

昴借着漫无边际的闲聊争取到了时间—库珥修和菲莉丝这对主仆应该别无他意。在安娜塔西亚好心提醒下，昴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明：

“我只在宅邸中待过几天，但是有几点让我很在意。首先是宅邸的出入情况，无论人还是物资，明显出入过于频繁了。”

“那是因为我参加国王选举的事公开了。卿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白天的访客能用这个原因解释，可是深夜的访客该怎么解释呢？你都已经换上睡衣，马上要睡觉了……你能保证，在这时候出入的人也是为了会谈吗？”

在第一回的世界里，昴曾应邀在夜间陪库珥修共饮。

当时库珥修已换上睡衣，极具女人味。昴羞于正视她，也不知道该提起怎样的话题，因此记得很清楚。不过，昴并非只记得这点。

昴与库珥修共饮之时，他望见下面的庭院里有来来往往的人群。

“考虑到库珥修小姐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喝了酒再去迎接客人。既然如此，在库珥修小姐微醉时出入宅邸的人到底是在做什么呢？很明显，目的并非会谈。”

听着昴讲述的推论，这一次，库珥修也无意插嘴了。

只见库珥修用手指不停地敲着桌子，催促手握会话主导权的昴接着说下去。

“然后，就是王都这段时间的金属器具市场行情。我听某个熟悉的商人说过，近期铁制品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就是指武器和防具之类的商品。”

这些是昴在第一回、第二回和第三回的世界里得知的情报碎片。

“有人正在大肆收购之前不值几个钱的武器防具。我还从常光顾的商店和商人那里听说，收购武器的是库珥修小姐。”

“难道说想发动战争吗？”某个与昴同行的商人还笑着说过这话。

“毕竟都影响到市场行情了，估计购买量非常惊人吧。一个领主这么着急地从自己领地外收购武器，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其中有隐情吧。”

“仅凭这些理由就将我方与‘白鲸’联系起来，未免太牵强了吧？要我来说，这跟白鲸的‘白’字都搭不上边。我方在收购武器防具的确是事实，可这跟讨伐白鲸有什么联系？也许我方只是单纯想提升战斗力，然后无视国王选举的程序，凭武力占领王城。”

“你没理由做出这种暴行。而且我好歹还是很清楚的，你不是这种人。”

库珥修宛若诚实与高洁的代名词，恐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人会怀疑她的人格。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令人有些惊讶啊。”

库珥修对昴的想法一无所知，发出了毫不虚假的感叹。只见她抱着胳膊，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昴说道：

“我还以为卿之所以想在今天离开王都，只是为了遮掩无所事事的尴尬……看来没眼光的人是我才对。”

“嗯！啊，就是说嘛。你看啊，我也不是整天游手好闲嘛。”

眼见库珥修充满了敬佩之情，罪恶感刺得昴有些心疼。

事实上，库珥修的看法非常正确，她至今为止看见的昴，毫无疑问是个堕落至极的人。如今昴只是在事后掩饰罢了。

“总之，得知你在收购武器后，我首先想到的是你在为战斗做准备。问题在于你究竟打算向谁发动战斗……而这时，某个商人在无意中向我透露了其中的原因。”

“某个商人？”

“事先声明，透露消息的并不是我，以免有人误会。”

拉塞尔看见库珥修向他瞥了一眼，连忙否认了她的疑念。库珥修似乎没发现说谎的迹象，虽不情愿但也接受了。

库珥修的直觉果然敏锐。不过，她的怀疑既可以算正确也可以算不正确。

无意中向昴透露情报的商人，正是库珥修怀疑的拉塞尔。只不过，说出情报的并非眼前这个拉塞尔，而是上一回循环中的他。

“若库珥修大人此行能够成功，我等也会感到欣喜。”

拉塞尔与库珥修的会谈破裂后，在离去之际曾说过这段话。

在那之后，昴一直思考着这段话的真实含义。

听拉塞尔的口气，似乎他已经预言库珥修终将登上王位。既然如此，为何会谈还是破裂了？昴对此很费解。如果说除了国王选举之外，库珥修与拉塞尔还有利害一致的方面—

“在局外人看来，库珥修小姐在国王选举中处于一马当先的位置。不过，和普通民众的看法相比，库珥修小姐在商人心中的评价似乎不太高。”

“我不否认这一点。从富裕的阶层抽税才是最合理的，另外我也承认，在我的领地内对商业征收的税率很高。说到底，收来的税应该也用于维护治安了……不过我也很清楚，旁人很难直观地感受出税收的恩惠。”

“事实上，与库珥修小姐领地内那些实际受惠的人不同，难以感受到恩惠的外人，就只能根据表象来评判库珥修小姐的人品。”

身为执政者，库珥修将自己的领地治理得很好，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这只适用于能切身感受到恩惠的人，其他人评判库珥修的依据就只有片面的表象。

就像爱蜜莉雅那样，人们仅因她是半妖精就对她敬而远之。

库珥修也一样，有些人只看见她那刚正不阿的行事方针造成的负面影响，这部分人自然会疏远她。

“于是我有了一个想法。照理来说，库珥修小姐应该不喜欢这些仅靠表象评判他人的家伙，可是为了国王选举，又不得不拉拢这部分人。这样一来，库珥修小姐自然会考虑，怎样才能改善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印象……”

“既然他们喜欢凭借表象的好坏来评判他人……那就用一个正面形象改写自己的印象就行了。”

安娜塔西亚接过昴的话，继续总结道。

“只不过，说起来简单，真要办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收效不如预期的可能性也很高。人们很多时候喜欢将一件事曲解成自己期望的假象。”

“无法否认这一点。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库珥修小姐正在收购武器。另外，为了实现某个庞大的计划，库珥修小姐还试图拉拢商人。不过，单靠这些理由就将库珥修小姐与白鲸联系起来，明显有些理想化了。或许只是因为我知道白鲸将于近期现身，所以才将两者联系起来的吧。不过……”

昴正准备接着往下说，却停了下来，紧盯着库珥修。

库珥修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昴无法看透她这时候的想法。不过，库珥修并没有做出否认。

既然如此，昴便有足够的理由放手一搏—

“重申一遍，在爱蜜莉雅与库珥修结盟的谈判中，我方能开出的条件是艾力欧尔大森林的部分魔矿石开采权，以及白鲸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也就是说，你们有机会讨伐长久以来一直威胁着世界的魔兽—有机会获得这份荣誉！”

库珥修沉默不语。

“如果我说错了，如果你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就当作没听过好了。假如我没说错，你完全可以把白鲸的情报当成单纯的谈判条件。”

或者说，哪怕只有这个情报，在场的两名商人肯定也有办法将其转变为直接利益。如此一来，通过库珥修收获情报的商人势力，应该会提高对她的评价。仅凭这一点，这个情报就拥有足够的价值。

“不过，如果你的目的和我的期望一致—”

昴伸出举起的右手，向库珥修发出了请求。

昴希望对方能握住自己的手，这样就能证明他亲眼见证的未来的价值，扫清前路的障碍。

“来讨伐白鲸吧—让我们一起狩猎魔兽吧。”

讨伐那个异形，讨伐那个强如梦魇的魔兽。

消除商人心中的灾厄的象征，消除令昴回忆起骇人记忆的恶意。

昴向库珥修提议一起讨伐雾之魔兽。

“我想明确一点。”

库珥修俯视着昴伸出的手，随后又竖起一根手指对他发出了疑问。

直觉告诉昴，这是库珥修为他准备的最后一道难关。

“卿—知道白鲸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此话千真万确吗？”

“……嗯，千真万确。”

昴稍做停顿，随后回答了库珥修的问题。

库珥修选错了最后的问题。这样一来，她就不能逼迫昴说谎了。

“我敢保证白鲸出现的时间和地点绝对准确，要我用性命担保都没问题。”

正如昴所说，这是他不断牺牲自己与旁人的生命才换来的情报。

其真实性毋庸置疑。面对这个问题，昴也无须畏缩。

“……虽然还有不少疑问，但是卿能看穿我方的意图，实在漂亮。”

库珥修轻轻叹了口气，就像放弃了抵抗一样闭眼答道。

听完库珥修的回答，昴起初未能琢磨出她的真实意图。不过，随着库珥修的回答缓缓深入脑海，其轮廓也渐渐清晰，昴最终理解了她的意思—

“那么……”

“我既有疑问，也有顾虑。而且难以解释的问题也很多，要我立刻点头有点困难。不过—”

库珥修放下竖起指头的手，顺势握住了昴的手。只见她用洁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昴伸出的手，说道：

“是卿创造出了当前的局面，我就相信卿的气概，相信自己的眼光好了。”

谈判成功了。

望着握手的二人，在场的某个人猛然垂下了肩膀，他就是拉塞尔。只见他长吁一口气，不住地摇头说道：

“有好几次惊得我一身冷汗，不过谈判成功了就行。菜月阁下，可别忘了会谈前的约定。”

“抱歉，总让你抽到下下签。真是帮大忙了，拉塞尔先生。讨伐完白鲸后，我会依照约定把手机让给你。”

眼见拉塞尔满脸坏笑，昴也露出了相同的笑容回应道。听见二人的谈话，库珥修一脸无奈地叹气道：

“你们果然串通好了。”

“是我把他叫来的，当然得求他帮忙啊。”

“这可不能怪我啊，我应该没做出刻意偏袒某一方的举动。说到底，我看重的还是同盟成立后的利益。”

听过拉塞尔和昴那理直气壮地回答，库珥修无言以对，只得耸了耸肩。

之前，昴与雷姆交换完情报后，就立刻去找拉塞尔了。与第三回的世界一样，拉塞尔与库珥修的会谈破裂，他在即将离开之际被昴找上了门。昴向他表明了这次谈判的内容和寻求帮助的意愿，拉塞尔最终以转让手机为条件，答应了昴的请求。

然而，在手机功能的问题上，昴还是欺骗了拉塞尔。不过昴希望拉塞尔能够接受，毕竟这是个获取超科技产物—电子机器的机会。

“好了，这下剩余的疑问就只有卿的立场了。”

弄清楚昴与拉塞尔的关系后，库珥修望着安娜塔西亚说道。看见库珥修的眼神满是疑惑，安娜塔西亚歪着脑袋问道：

“怎么啦？看你的表情，似乎还没想通啊，有什么问题吗？”

“我已经明白菜月昴与拉塞尔·菲洛之间的利害关系了。不过，这样的话卿的立场就很模糊了。菜月昴邀请卿参加谈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呢，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增加说服力。”

安娜塔西亚抱紧围巾，娇柔地哼了一声，嘟起嘴说道：

“两名国王选举候选人，再加上一名在王都数一数二的商人。既然聚集了这么多大人物，那么同盟谈判中说出的话……今后总不可能不算数吧？既然如此，我只需要到场，就能为菜月的发言增加分量，不是吗？”

“差不多吧，我倒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昴含糊其词地避免从正面回应，同时因为被人猜透想法而吓得心头一颤。

事实上，安娜塔西亚没说错，昴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才叫上她。

昴并不担心库珥修出尔反尔，而是为了让库珥修确信他不会贸然说出毫无根据的话，才会叫上安娜塔西亚。

昴想让库珥修产生一种想法—既然聚集了这么多相关人员，那昴说出的话肯定准确且有事实根据。

昴想知道这个措施究竟发挥了多大作用，然而考虑到库珥修和安娜塔西亚的敏锐直觉，他感到害怕，最终没敢询问。

“刚才卿说‘其中一个目的’，那就表示卿还有别的目的啊。请问是什么？”

“这个就更简单啦—因为我是商人啊。”

安娜塔西亚掩嘴一笑，步伐轻盈地向前走去。

只见安娜塔西亚伸出双手，轻轻地放在了昴与库珥修仍握在一起的手上，说道：

“我非常期待各位成功讨伐白鲸。对我们这些商人来说，白鲸的存在与否可是攸关性命的大问题。如果有人愿意讨伐它，我们道谢还来不及呢。另外，如果包括准备在内的诸多事宜能关照一下合辛商会的生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请等一下，这方面的交易应该优先王都的商业协会才对。安娜塔西亚大人也真是的，就算要插一脚也应该遵守规矩啊。”

拉塞尔打断了商人之魂熊熊燃烧的安娜塔西亚，向她提出了抗议。

两名商人的视线在激烈碰撞下火花四射。这时，库珥修听过二人的谈话，若有所思地望着昴说道：

“等一下，听卿刚才的说法，留给我们的时间应该没有太多吧？”

“我也没问关键问题呢。不过，根据菜月推进谈判的方式来看的确如此。事实上，时间应该相当紧迫吧？”

昴感受着库珥修与安娜塔西亚的视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昴心想，既然已经缔结了同盟关系，那就没必要再隐瞒情报了—

“嗯，没错。根据‘魔法器’显示，白鲸大约会在三十小时后出现。地点是在……弗里格尔大树的周围。”

“三十小时！”

“弗里格尔大树……”

库珥修为紧迫的时间恨得咬牙切齿，听见陌生地名的安娜塔西亚则疑惑地歪着脑袋。

没错，接下来必须跟时间赛跑。

“必须在三十小时内赶到利法乌斯平原，让讨伐队布好阵形。还要在白鲸出现后立刻发起总攻，一举将它歼灭。为此……”

迅速判断出状况的库珥修刚一转身，威尔海姆就立刻面向她点了点头。老剑士一改之前的沉默，说道：

“首要问题是集结讨伐队，不过已经在几天前开始准备了。说到底，之所以留在王都，就是为了配合白鲸的出现时期做准备工作。国王选举的开始时间和白鲸的出现时期碰巧重合，只能说是库珥修大人的天命所致。”

“你们沟通得真快！不过，白鲸的出现时期还有规律啊？”

由于事情按照设想般发展，昴心中满是喜悦，不过威尔海姆的一番话也令他感到惊讶。

昴之前听说的是白鲸出现的场所和时期完全随机。按理来说，神出鬼没的特点正是“雾之魔兽”的最大威胁。

“全靠威尔爷坚持不懈地研究，才查出了白鲸出没的时期与地点喵。大征伐后的十四年里，威尔爷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喵。”

菲莉丝来到威尔海姆身边，解答了昴的疑问。只见菲莉丝抖动着猫耳，凝视着肩膀宽阔的老人的侧脸说道：

“有威尔爷在，讨伐队的训练度和士气倒是不用担心喵，不过也没法否认物资准备得不够充裕喵。如果库珥修大人亲自率领军队来到王都，肯定会引起各种麻烦事喵，无奈之下只好悄悄集结讨伐队。 ”

“的确，就目前来看，武器和工具的准备称不上万无一失……不过，昴阁下恐怕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安娜塔西亚大人和拉塞尔阁下请来了。”

经过菲莉丝的提示，威尔海姆将锐利的视线移至昴身上。

“哎呀，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不管是谁，一辈子总想说一次这句话吧？”

昴一边挠着头，一边用早已准备好的话回答望着他的威尔海姆。

听见昴的回答，先前提到的其中一名商人—拉塞尔指着窗外说道：

“我已经跟协会打过招呼了，他们一直在推进准备工作。在明天正午之前，协会一定会从王都的商人那里收购到必要的物资，敬请期待吧。”

“合辛商会也会帮忙的，我们负责和那些没有加入协会的投机商人做生意。除此之外，我们还能贡献不少力量，敬请期待吧。”

拉塞尔刚说完，安娜塔西亚就接着做出了强力回应。

随后，安娜塔西亚面露笑容，向抱着胳膊、满脸敬佩的库珥修说道：

“决不错过商机是商人铁打的原则，这就是我来参加谈判的理由。而且呀，要卖的商品有很多，不过卖人情才是最重要的！人情没有具体形式，不会亏损，还不占库存—而最关键的，它是无价的。”

“幸好现在是友方，不过听完这话我又该感叹了，你这个商人真可怕！”

脸颊泛红的安娜塔西亚看上去楚楚可怜，不过她骨子里就是个守财奴，这正是她的可怕之处。谁也不知道她会给人情标多高的价。

库珥修瞥了一眼心情大好的安娜塔西亚，随后用理解的表情点头说道：

“谈判开始前先铺好路啊，原来如此。看来在这次谈判中，缺乏远见和决心的人是我。真是令人佩服啊，菜月昴。”

“只是预习复习的内容刚好派上了用场。说老实话，这下子我真的松了口气。”

尽管昴事先拟定了大量策略，但是稍有差错仍有可能导致谈判破裂。而且不稳定因素帮了他一把，这一点也是需要反省并谨记于心的。即便如此—

“看起来，这下总算保住留在王都的面子了吧，雷姆？”

“……是的。不愧是昴，真厉害。”

昴举起仍和雷姆牵在一起的手，与她这位谈判背后的功臣分享成就感。

对于谈判成功这一结果，想必雷姆比任何人都开心。

这次谈判本应由雷姆负责。雷姆不能向昴透露主人交给她的使命，不难想象，每天与库珥修的会谈不停消耗着她的精神。

雷姆不仅要担心不断堕落的昴，还要为爱蜜莉雅阵营的未来发愁。重压之下，恐怕雷姆早已苦不堪言。

尽管是这样，雷姆依然对昴不离不弃。她的这份坚持，多少有了些回报吧。

此时此刻，对昴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喜悦。

“昴阁下。”

昴正与雷姆分享着喜悦，突然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只见站姿笔挺的威尔海姆正认真地盯着昴。老剑士与昴对上视线后，他那遍布皱纹的精悍面庞立刻流露出万千思绪，随后说道：

“感谢……”

威尔海姆只说了短短一句谢语，随即单膝跪地，向昴行礼。

老人突然的举动令昴十分惊讶。

不过，表现出惊讶的人只有昴。根据其他在场之人的表情来看，他们对威尔海姆的行为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与威尔海姆有直接关系的库珥修与菲莉丝自然不用说，就连毫无关系的雷姆和安娜塔西亚都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我对阁下的感谢，不亚于对主君库珥修·卡尔斯腾公爵的感谢。感谢阁下，让我这不成器之人有机会复仇。”

“呃，这是……咦？”

“想必贤明的昴阁下已有所察觉，不过还是让我重新自我介绍—”

威尔海姆没有理会疑惑的昴，将别在腰上的剑连鞘一起取了下来。

威尔海姆直接将剑放在地面，再把手放在剑上，以最隆重的敬礼向昴表达了最大限度的敬意。

然后，老人报上了名号—

“我曾名为特利亚斯，那是我之前的家名。我真正的家名是阿斯特雷亚。娶了前任剑圣特雷西亚·梵·阿斯特雷亚为妻，有幸居于剑圣家族末席之人—这就是我，威尔海姆·梵·阿斯特雷亚。”

威尔海姆稍做喘息，双眸霸气四射，说道：

“感谢阁下让我有机会讨伐那个夺走我妻子的可恨魔兽，感谢阁下赐予我这把老骨头的温情。”

威尔海姆深深地垂下头，向昴正面表达了发自肺腑的谢意。

众人都听得十分认真，并期待着昴的回答。面对他们的期待，昴屏息答道：

“啊，嗯……当，当然早就察觉到了。很明显，我之所以认为库珥修小姐愿意讨伐白鲸，就是考虑到了这点！”

“菜月昴。”

看见昴回答的时候莫名地慌张，库珥修便不慌不忙地插了一句。

库珥修用琥珀色的双眸凝视着昴那游离的眼珠，随后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

“卿的身边刮起了谎言之风。”

库珥修揭穿昴那无法掩饰的谎言，证明了“视风加护”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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