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崩篇4 鬼迷心窍

炎龙在咆哮，在苍莽的星象盆地咆哮。

尽管星族军民团结一心奋力扑火，但他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大稻田仍逃不过毁于一旦的悲惨下场。望着那片充满破坏性威严的火海，不少星人忍不住嚎啕大哭。留守本阵的张大山赶到火灾现场时一切都已成空，只剩焦炭的荒芜与烤过头的刺鼻空气。他咬牙攥拳。

“到底是怎么着的火？有谁弄清楚没？”

“目前起火原因还在调查中…”身旁的副官正说着，一名中年庄稼汉却插口道：

“我看见了！大老远就看见一颗大火球在半空中落下，一眨眼功夫就把稻田全点着了…”

“怎么回事，给我说明白！”大山情绪十分激动，一把抓住那庄稼汉的衣领，庄稼汉吓了一跳，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住对面的棚屋里，半夜起来上个厕所…”他指了指稻田北面三百多米外十分密集的棚屋区，“上完准备回屋里接着睡，双眼正糊着呢，恍惚之间瞧见稻田上方突然蹿出来一颗大火球…你问我有多大，隔了好几百米当然看不准，但印象里就是很巨大，你想想看中间间隔几百米看着还是感到大，那实际肯定小不了。

“我起初还以为自己是睡糊涂看走眼了，要么就是在做梦，大半夜的太阳坠下来了？可当那火球像陨石似地砸下，广袤的稻田被瞬间点燃，火苗一下子就蹿到云脚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我赶紧敲门喊人救火，他们又通知了军营。后来就如你们所见了。”

大山嗯了一声，松开了手，但对方的衣领已被抓裂。

“起火时你有没有在周围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副官追问道。

“有什么人？”庄稼汉挠挠脑袋，努力回放脑海中记忆的画面，“起火时我距离现场太远，自然很难瞧见什么人。但是在大家灭火之时，我倒是有见到一个奇怪的老头儿，你这么一问，我还真觉得那厮挺奇怪的。”

“奇怪？”他的话引起了大山的注意。

“是的，当时大家都在奋力灭火，大人、小孩甚至孕妇老人，一个个都从棚屋区那边的水井和稻田附近的小沟渠中打水来灭火，只有那老头儿站在火海双手抱胸，一脸病态的笑容，显得十分得意的样子…”

“那老头儿什么模样？”大山又一次粗暴地抓住庄稼汉，这回直接揪着他为数不多的可怜头发。

“咝，痛啊将军，”庄稼汉迭迭叫苦，“我又不是不说，你轻点劲儿。那老头个子相当矮，可能就十岁男童那般个子；头发稀疏，但却白得好看；眼睛又圆又细，就好像只有眼珠子而无眼白；鼻子又大又高，红胀胀的像个赖皮狗鼻子…”

“妈了个巴子！卢翁老贼！是你这条老狗吧！”大山勃然大怒而起，发出震动山河的兽哮，“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理所当然的无人回应，这种尴尬的沉寂令怒火无处宣泄，以致火上愈火。大山右脚凶狠地朝地面一蹬，大地发出轰隆一声，站在他周围的人感受到脚下剧烈的震荡，低头一看，以张大山为中心点的地面向四周延伸出数十道数米长的细小裂纹。突然，他们脚下传来嗒吱一声，就像鞋底踩到了枯黄的落叶———地面向下陷崩塌一米半深，大山周围的人无一人不被坑翻，倘若陷得更深些许，他们已经被活埋了，除了张大山，站在地裂中心的他任兀自怄气，好端端站着。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望见远处的童真山上，一颗耀眼的火球倏然陨落，火光迅速在山上跳动。

“对，就是那样的火球！”刚从石土砾中起身的庄稼汉发出一声惊呼，话音方落，张大山已绰着长矛跳上一匹战马飞奔而出，如同觅得杀父仇人的性情中人。

莫里森如同一匹发狂的独角马，他置身于无穷无匮的黑暗之中，阴郁的身影重重如魅，手中的剑仿佛有了无数孪生胞弟，数计十计的虚幻剑影成群结队刺向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狮子般犀利的茶色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敌人的一举一动，每一道从他瞳中流过的剑光都如同被拍摄下来般深刻透彻。莫里森的剑法本身就相当不错，此时又因他半魔化而增添一股狂气，一招一式之间都透着凛凛逼人的杀意。面对这样的对手，亚历山大虽无惧意，却也不敢向之前那般潇洒写意地轻松对待。他终于认真了些。

「原先像教科书般准确无误的剑法突然间变得这么狂乱，精度虽然大打折扣，但威力确实不能小觑。」

飞刺而来的镀着强力暗魔力的长剑如一群主动袭击猎物的毒蛇，溅着毒液般的黑色气屑，显得阴狠毒辣，但亚历山大的身手丝毫不比莫里森慢。他使用的是六十斤重的双手大剑，挥动起来的速度却和半魔人化的莫里森不分上下，同时他跟得上身体活性、运动能力得到大辐度提升的莫里森的动作，以致于莫里森一切凌厉的攻势都被他巧妙化解。

莫里森两瓣紫青的嘴唇间急促地吐着躁动不安的气息，他的理智因半魔人化而受到冲击，头脑如同服食毒品是般剧烈地兴奋着，浑身的细胞既疼痛又觉愉悦，魔力在血管中蹿来蹿去，就像失控的寄生虫。黑色的魔力外衣愈来愈厚，它的边缘不断抽搐着，起初像跳动的火焰，但势头渐渐压低而加速，更像是全力切割的电锯锯齿。他丑陋地咆哮着，那像是大风穿透万千空虚的树洞着沉重而悲凉的声音。长剑完全被浸泡成深不见底的黑暗颜色，带着剧烈到足以令空间扭曲的超高速螺旋运动，悲鸣着捅向亚历山大。两剑接触的一瞬间，亚历山大注入在载元剑上的光魔力层发生了脱离，就像金蝉脱壳般悄无声息地蜕下并坠落，他心中一凛，意识到情况不妙：莫里森失控的黑暗之力干扰了亚历山大的光之力，使其运动发生紊乱并衰竭干涸，无法再维持原有的形态，同时完全失去生命力，载元剑就这样被扒掉了衣服。没有魔力做保护，单纯只靠金属剑身去受招，不仅易对剑本身造成损伤，还无法缓冲对方来招的巨大冲击力，对持剑人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真是个傻孩子，改变体内魔力的流向却无法抑制其暴走，你究竟是天才还是蠢货呢？」

魔力在人体中的流向与血液的流向相动，其本身是一种虚渺的存在，无法触及，宛如空气。它与血液同行，却不受血液约束，它存在于血滚之外，血脉之中。

一般来说，人类无法改变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方向，但却有办法改变魔力的流动方向———当然，这需要很精细的技巧，控制运输到体外的魔力并非难事，但要控制体内魔力的运动状态甚至流向，则需要心如止水的高深专注度和微妙的念想能力，首先你必须在脑中联想出魔力在血脉中涌动的虚态，同时感受到它并与之同化，进而达到控制魔力的目的。事情说起来总是轻巧，做起来却远比想象中难，改变体内魔力流向，必须付出脑力的繁重劳动，精神也必须高度集中。除此之外，魔力的逆流还会导致血流遇阻减速带来的负担。更为甚者，逆流的魔力会改变人体部分结构的突然变形，并对大脑的思考产生信号干扰。一言以蔽之：魔力逆流可以在短时间内强化力量，但对于人体尤其大脑会造成严重损伤，且这种损伤极易留下后遗症。

亚历山大就做不到令体内魔力逆流，但他深知此举的危害之深。比起这种铤而走险的所谓捷径，他更注重自身力量的修行。

他松开双手，蜕去魔力层的载元剑应声坠落。莫里森面带狞笑，脑中仅存嗜血的杀性，黑风盘旋的长剑尖啸着向亚历山大突刺而去。

金光一闪，暗锋击空。

莫里森黑如深潭的双眼中写满疑惑，他呆立着注视插在地上的载元剑和空空如也的身前，又扭着脑袋扫视四周，并没有看见亚历山大的身影。他刺出的剑气钻破大地，造出一个二十米深但直径只有十厘米圆坑，那地表上的圆十分完美，即使用圆规小心翼翼地画也无法画出如此浑然一体的完全的圆。高速转动的剑气在入地时与土层剧烈摩擦，二者的爱情化作一道道热烟从圆坑深处徐徐升腾。

真是危险的招式。那一剑并没有滔天的声势，也没有过分夸张的打击效果，但亚历山大十分清楚，如果自己横起失去魔力包裹的载元剑去挡那一剑，也许那黑色的剑气早已刺穿载元剑宽阔的剑身，并贯穿自己的身躯了。

现在，他隐藏在距离莫里森四十多米的一块岩石后方。在莫里森出剑也就是他弃剑的一瞬间，他使用光闪击移动至此。

亚历山大的“光闪击”，是将身上光之魔力进行形态转化，变成光束射出，携带本人一起移动的招式。飞得越远，就需要更强的光，以转化为更长的光束，因而需要更多的魔力、更长的蓄气、变形时间，这段时间便是这招瞬移技的冷却时间。对凝聚魔力速度极快并精通于改变魔力形态的亚历山大而言，四十多米的移动距离并不算长，从发动光闪击至此一秒，他左手手表的秒针已走了12步，光闪击已经可以再度使用。但他还没有用，因为敌人的状态发生了令人惊骇的变化。

莫里森身体周围的暗属性魔力衣正在急速膨胀，即便是在漆黑的深夜，他那蠢动放肆、略显肮脏的黑色魔力依然可以一目了然地区分开来。源源不绝的魔力从他体内泄漏，就像从汤圆里流出来的黑芝麻馅。很快，他修长的身躯被魔力团染黑，连同金色的战甲一同包裹在内。他如同刚刚从泥潭中脱身，完全置身黑暗之中，只剩一双猩红放光的眼睛可以辨识。

他仰头望向乌云中艰难探出面庞的月牙，发出一声如同锄头刮鼎般尖锐凝涩的啸声，亚历山大从中听出一丝痛苦与恐惧，大概是莫里森仅存的那点理智在做最后的挣扎。突然，一道血流从他额头短促地喷出，犀角般的尖角如春笋陡生；在他两角凸起的背上，一对巨大的黑色蝙蝠翼悄然盛放；强大的暗之魔力在他胸腹上硬化成数十片油亮的鳞片，它们倒映着青色的月光，照在青色的岩石上。

「这人完了。」亚历山大似乎还有些惋惜。

“啊…”上一秒还在悲惨呻吟的莫里森缓缓地低下头，那双人类不该有的猩红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崭新的身躯，“哈哈哈哈！这才对！这才对！战鬼就该是这样！”

他吐字清晰，发音标准，完全不像上一个状态时那样只会鬼吼鬼叫。他的声线虽然有明显变化，但基本上还能听出原有的感觉。若从他刚才的狂笑和言语来看，他应该神智清醒，可事实并非如此。

“躲到那里去了？”莫里森轻盈地迈出步伐，背对着亚历山大朝混战中的数十名士兵走去，他们中既有昂斯特兵也有星兵，他走到战团之外，“我问你们，亚历山大藏到哪儿去了？”

他的话似乎充满威严，那些原本正以命相搏的士兵竟然全都停手，纷纷将目光投向魔力失控后外表发生巨大变化的莫里森，所有人都一副见到鬼的表情。如果骨质疏松也许下巴真的会掉下来。

“我在问你们话呢。”他口气很冰冷。

即使是几秒钟前拼得你死我活的两军士兵，此刻也颇具默契地互视对方，他们用惊诧的目光传达各自的恐惧。就像被施了定身咒语，所有人都站着没动。

“嗯？不理我？”

无人回应，无人能作声，他们只是害怕地盯着那个狂妄的怪物。

“给你们三秒时间作答。”

喂，不妙啊，那怪物说只有三秒。这三秒是什么时间？答题用时？还是生命余额？

“三。”

他念三。

“二。”

几秒都一样。

“一。”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目中无人的家伙。”莫里森阴毒地说。

数十只来自地狱的黑色手掌破土而出，凶残地擒住士兵们的喉咙。莫里森在笑，数十颗脑袋齐齐掉，血的喷泉如艺术品般美妙。

“盛况空前！”他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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